柴旺將他二人從角門領了進去,又囑咐他倆見了公主殿下要跪下行禮,讓起來時才能起來回話。父子倆邊答應便往四下裡看。好傢伙!這樣氣派的庭院恐怕連做夢都沒見過,眼前及左右的屋宇俱是雕樑畫棟、飛檐斗拱,十分的富麗堂皇,那假山池沼更是十分的精緻,他倆兩個眼睛瞪得老大,左顧右盼瞧個不住。須臾到了正面廳堂外面,柴旺叫他倆在門外先候着,他先進去回稟公主一聲。
兩個人伸了脖子正在張望之際,就見柴旺又走了出來,向他倆招手示意進去。於是二人趕緊隨了柴旺進到了裡面,擡頭見堂上端坐着一個極爲雍容的貴婦,一身衣裳彩秀輝煌,全身上下似散發着霞光一般,兩旁擁着一大羣女的,瞧着象丫環使女,卻又個個穿的齊整鮮明,與他們在鄉下所見財主家的大是不同,因此心下狐疑不定。
聽的柴旺在旁邊說了一句“還不趕緊拜見公主殿下”,兩人趕緊沒頭沒腦就往下跪,因爲捱得緊,不知怎麼就碰到了一處,一下子便栽在了兩邊。太平公主初見這二人衣衫襤褸,心中本有幾分厭煩,忽見他倆跪下時相撞跌倒,便咯咯笑了起來,兩旁的婢女們也都跟着遲遲的笑。
柴旺見他倆出了洋相,便對太平公主說道:“主子不要見怪,鄉下人不懂什麼規矩的。”
太平公主笑的花枝亂顫,擺一擺手道:“且起來吧。把那田地被強徵之事說來我聽聽。”
順子畢竟年輕,口齒比他爹伶俐些,便把田地被徵之事向太平公主說了一遍。
其實那裡只有兩個村的土地是屬於太平公主的,她對土地並不是十分的在乎,所不喜者就是安樂公主。聽順子說是安樂公主叫徵了地去挖什麼池子,心裡這個氣就不打一處來。當着順子和他爹,她並沒有發作,只是臉色忽然有些陰沉。因方纔他二人那副憨樣逗得她好一番笑,對這二人反倒起了惻隱之心,便叫柴旺領了下去,給他們拿身衣裳換上,先在府中充個雜役吧。父子倆一聽,那是千恩萬謝,一連磕了好幾個頭,方纔跟着柴旺下去。
太平公主心想好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竟然欺負到我頭上來了。你以爲你是金枝玉葉就誰都怕了嗎?我偏不怕你,把我的地徵了去,這個理不管怎樣也得跟我說清楚。
太平公主打定主意,便起了車駕進宮去見李顯。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從來就不是讓人隨便欺負的主兒。
這個時候,李顯正在內殿同幾個寵妃玩雙陸棋呢。人語聲和陣陣的笑聲在廊柱間迴響,太平公主老遠就聽見了。門口的太監見她來了,趕忙進來回稟。李顯正玩得在興頭上,聽的回稟也不擡頭,只吩咐叫進來。
太平公主見李顯一門心思只在玩兒上,全然對自己的到來不當一回事,便眼珠一轉,在殿上頓足捶胸的哭了起來。
李顯聽的哭聲,登時雙眉皺了起來,擡起頭見太平公主在殿中哭鬧,柔聲道:“太平這是怎麼了,因何如此痛哭呢?”
太平公主哭的雖響,卻是眼裡沒一滴淚,她邊哭邊道:“妹妹是傷心怕以後再也見不到皇上了,眼見的我是活不成了。”
李顯道:“這時說哪裡話來?怎麼好端端的便說什麼要死要活的,到底出了什麼事了太平?說出來朕與你做主。”
太平公主道:“有人欺負我,竟然強奪了我封邑的土地,照這樣下去,今兒奪我的地,明兒個就得拿着刀子往我家裡闖了。”
李顯一聽,厲色道:“是誰這麼大膽,敢這樣做?你倒是說這是誰,朕絕繞不了他。”
太平公主道:“聖上真能爲我做主嗎?”
李顯道:“這個自然,太平你的事就是朕的事。快說是誰這麼大膽?”
太平公主忽然停止了啜泣,一字一字道:“安樂公主。”
這四個字就是一記無形的悶棍。李顯登時張口結舌半晌無言。這可難辦了,他忽然想起安樂公主開鑿定昆池一事,莫非那裡竟有太平的封邑不成?他的底氣似乎一下子沒了,口氣已完全不似方纔那樣硬邦邦了。他道:“裹兒平日是愛使小性子,可還不至於這麼沒高低,把你的地佔了去吧?”
太平公主哼了一聲,道:“皇兄若不信,何不叫她來問問便知了。”她也不待李顯發話,便將眼盯住了旁邊侍立的小黃門,冷冷吩咐道:“快去傳安樂公主進宮來。”
那太監稍微遲疑了一下,眼睛看着李顯想等着他發話,誰知太平公主又厲聲道:“還不快去!”小太監嚇得趕快去了。
李顯這陣兒心裡正煩呢,眼看是躲不了清淨,鬧心的事不請自來,也沒顧得上理那個小太監。
本來安樂公主還愛來不來呢,他根本就不想搭理這個傳信的小太監。待弄清楚是太平公主鬧到了李顯面前,說什麼她的地叫佔了去。立時氣不打一處來,跳腳罵了幾句乘了馬車急急的來了。其實她又不管具體辦事,哪裡知道颳了誰碰了誰,不過在她心裡是決容不得別人說自己一點不是的。
李顯是極不願意叫安樂公主來的。一個太平公主他尚且招架不了,再加上一個安樂公主豈不是要把他撕碎吃了。可是這小祖宗偏偏就來了,而且堂而皇之、旁若無人,只當自己的姑母不存在一樣。
現在內殿裡氣氛極爲尷尬。太平公主和安樂公主背對着背站在兩邊,誰也不言語誰,都是鐵青這個臉。李顯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張了口又閉上,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怕自己一言不當,反倒把這兩個大炮仗都給點着了。
就這樣僵了好一陣兒。李顯心想就這麼耗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不說話看來也是不行了,唉,真是兩個要命的祖宗。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呵呵一笑走了過去,一邊一個拉起兩人的手,道:“都是一家人,何必爲這點小事傷了和氣呢?今兒個朕要在這裡專門爲你姑侄二人設宴,爲的就是你們倆能和和氣氣,咱們一家子都和和氣氣。”說罷他吩咐小太監叫傳下去,聖上要在內殿設宴,並去把上官昭容和弘文館的學士們也都叫來。
太監答應去了。這裡,安樂公主和太平公主依舊是誰也不搭理誰。李顯只好繼續嘮叨,他先是對安樂公主說道:“裹兒,你現在也大了,以後做事不可太過魯莽,考慮事情要周到些。”
安樂公主也不瞧他,只哼一聲。
李顯無奈又對太平公主道:“太平啊,你是裹兒的姑母,是他的長輩,有些事要多擔待些,好不好?不管你的損失有多少,真都會補償給你的。”
太平公主本想發作一場,可真見了安樂公主倒有些氣餒,畢竟年歲不饒人,半老徐娘氣勢上怎樣也不及她年輕少婦。態度上先軟了下來。她道:“皇上,補不補償倒沒什麼要緊。我這個做姑母的意思也不過是想通過這個事給她提個醒,做事能替別人考慮考慮,全是爲了她好。”
李顯忙點頭道:“太平說的是。”又硬把安樂公主拉過來,道:“裹兒,還不趕快給你姑母陪個不是?”
安樂公主雖不情願,到此也無法,只得說了幾句軟話。
天色漸漸暗下來。宮女太監在內殿掌起燈來,頓時一片燈火輝煌。這時上官婉兒也與弘文館的一干學士全都到來了。她看見李顯一手拉着太平公主,一手拉着安樂公主,便心裡猜着八九分,定是這二人鬧得不可開交。李顯這老頭兒又居中做了調停人。估計今兒這宴會也是爲了這個。叫她和學士們來,無非就是爲了湊個熱鬧,把氣氛活躍起來,好幫着一起和稀泥。
互相之間的貌合神離並不妨礙搞一場熱鬧的夜宴。酒酣耳熱之際,學士們自然是文思如涌,便你一首我一首的對起了詩。到最後夜宴散場,一場姑侄只間的紛爭也就此不了了之了。當然當事人心裡的結並沒有解開,只是表面上形成了暫時的平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