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綻放,如片片的雲絮,這是一片雪白的世界。清風拂過,便會有片片花瓣搖落。一黃一紫兩條人影穿行在白色紛紜的花瓣雨裡,不時傳出陣陣放浪的笑聲,直透雲端。
李隆基負手緩行。空氣裡瀰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他貪婪的深吸幾下鼻子,朗聲道:“好一派良辰美景呀!力士,你說怪不怪,這梨園中的梨花年年春天皆會盛放,怎麼朕覺得今年尤爲美不勝收呢?”
高力士恭敬隨行,應道:“皇上,奴才知道有這麼句話,叫做境由心生。”
李隆基雙眉一軒,道:“接着說。”
高力士道:“目今四海昇平,天下無事,皆因陛下英明神武,任人唯賢。依奴才看來這開元之治堪比太宗皇帝的貞觀之治。值此盛世,陛下自然心中暢快,所見花已非花了,而是張張笑臉了。”
又是一陣朗笑,洪如鐘磬,似要將那滿樹梨花盡皆搖落。笑罷,李隆基說道:“好,力士說得很好。不過朕十分明白,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這點小小的成績還遠未達到朕的要求呢。朕的矢志是要建立一個空前絕後的強盛富饒之大唐帝國。”
高力士道:“奴才相信,陛下定然能夠做到的。”
李隆基道:“朕也相信••••••”他瞧着眼前的繁花勝景,忽然停下了腳步,似老僧一般入定了。
隨着一陣飄渺的琴聲,他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個少年和一箇中年人正在彈琴的情景。
高力士看着李隆基怔怔的樣子,關切的問道:“陛下,您在想什麼?”
李隆基恍然道:“朕忽然想起了少年時曾隨安金藏習學音律的歲月,倏忽間二十多年過去了,朕已是一國之主了,而安金藏卻已經過世了。”
高力士聽李隆基這一說,臉色立時也有些黯淡,他道:“陛下曾對奴才說過少年時經歷過許多波折險阻,這位安金藏敢與陛下您親近,奴才想他定是個很好的人。”
李隆基道:“你說的沒錯。他雖然只是個太常樂工,但卻實實在在是朕的音樂啓蒙師傅。而且在父皇無端遭受奸人陷害時,還曾挺身而出,在刑部大堂爲父皇剖腹鳴冤呢。”
高力士一臉驚色,道:“剖腹鳴冤?原來他是這樣的忠烈之士啊,那時他便過世了嗎?”
李隆基道:“不,那時大概也是老天眷顧他的忠烈,他竟然沒有死,他是後來病死的。”
高力士道:“原來是這樣啊。”
李隆基道:“力士,朕有個主意,你聽聽看好不好?朕想把左右教坊司的樂工、樂伎、舞伎盡數遷到這梨園之中,朕也好時時都能與歌聲舞樂爲伴,方算不辜負這番良辰美景、天意眷顧啊。”
高力士道:“陛下聖明。奴才也覺得這樣子再好不過了。”
李隆基說到做到。旋即頒詔將左右教坊司盡數遷到了梨園之中。有姚崇這樣的良相殫精竭慮於外,李隆基儘可以乘着微醺的醉意,挽起廣袖敲擊着羯鼓與歌伎舞伎們醉舞太平,縱歌盛世。
有時候••••••春天翩翩飛舞的蝴蝶也會引發這位年輕君王的奇思妙想。
在興慶宮和大明宮之間修有夾城複道,尋常時間,李隆基即通過複道來往於兩處。從興慶宮出來,走在複道之中,李隆基悠然問高力士道:“力士,朕叫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高力士道:“陛下,奴才已叫善刻金石的人刻好您要的那一方印章了。”
李隆基道:“嗯,那用什麼作爲印油好呢?”
高力士道:“陛下,臣已經打聽好了,若是用桂紅膏的話,怎麼也是洗不掉的。”
歌伎舞伎基本也都是從宮女之中選拔出來的,怎麼說也算得上是色藝雙絕了。李隆基同着高力士到了大明宮,出東門不遠就是梨園。這一次,他來到梨園並不是爲了**樂舞的,而是爲了玩一個小小的遊戲,這是他和高力士事先已經合計好的。
歌伎舞伎們合計有幾百人之衆,環列在高力士周遭,眼睛卻都盯着一隻翩然飛舞的粉蝶。她們的心中除了忐忑之外,都在熱切的盼望着,盼望着那隻蝴蝶能夠落在自己的身上。因爲剛纔高力士說道:“蝴蝶落在誰的身上,誰就會得到皇上的雨露恩澤。”
雖然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成爲那個幸運兒,然而幾百分之一的概率,實在也是太低了。誰又敢真的奢望自己是那個幸運兒呢?舞伎葉憐兒這時候正然心頭鹿撞,鼻尖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因爲那隻蝴蝶已經在她的頭頂盤旋了好幾回了,大有流連忘返之意。隨着驚呼聲鵲起,所有宮伎的目光都投向了葉憐兒,因爲那隻蝴蝶確實落在了她的頭上,而她自己卻反而沒有察覺到。直到高力士走進身邊,道:“你跟我來吧。”
這時,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就是今天的幸運兒。幸福來得太快,太突然,竟然使她完全不知所措,一時間沒有回過味來,所以仍舊站在原地沒動,直到旁邊的一個舞伎用手碰了她一下,她才醒悟過來,迅即整個臉便被滿頭青絲和白光光的腦門給遮住了。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答了聲:“是的,公公。”擡腳跟在了高力士後面。
高力士向那些無緣得聖恩垂沐的宮伎擺一下手道:“你們都散了吧。”霎時,宮伎們鬨然散了,走了個乾淨。
葉憐兒被帶到了李隆基身前,依舊垂着個頭,不敢擡起來。
李隆基微笑着端詳了她一會兒,伸出右手食指過去輕輕托起了葉憐兒的下巴,道:“擡起頭來叫朕看看。”
雖然李隆基的食指只是那麼輕柔的觸碰到葉憐兒的下巴。但她驟然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大力,不由自主擡起臉來。只見那銀盤似的臉上,兩頰卻是一片緋紅。她的眼睛依舊低垂着,只能看到自己的鼻尖和模模糊糊的地面,雙眼完全被長長的睫毛給遮住了。
李隆基依舊笑着,柔聲道:“朕要問你話,你看着朕的眼睛。”
很顯然,李隆基隨便哪一句話都是金口玉言,是不能違背的。葉憐兒很聽話的把長長的睫毛卷起來,露出一雙閃爍不定黑漆漆的眼睛,剛碰到李隆基的目光就迅即避開了。
李隆基問道:“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
葉憐兒道:“回陛下,奴婢叫葉憐兒。”
李隆基又問道:“多大了?”
葉憐兒道:“十九了。”
李隆基呵呵的一陣笑,道:“好,隨朕來吧。”話音一落,他就先自轉身快步走去。
葉憐兒似乎仍在遲疑,高力士趕緊向她一使眼色,低聲道:“走啊,快跟着陛下。”
葉憐兒這才趕緊跟上。
第二天,回到梨園的葉憐兒右臂上多了一方紅色的印章:風月常新。她曾經嘗試着洗過,但卻怎麼也洗不掉,像是紋上去的一般。後來,陸續不斷有宮伎或是宮女的右臂上被印上了同樣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