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昨夜子時。
黑沉沉的曠野中,一支約兩萬人的騎兵正悄悄地潛近**大本營。爲首者鋼髯戟張,眼似銅鈴,右手握着一柄三遲來長的開山板斧。
守備鬆懈的**大本營,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一片屠場。當寨門兩邊的刁斗上的哨兵驚覺時,李大酺已經率軍衝入了大營之中。一萬**及糧草輜重連同大營一起,在兩個時辰之後,化作了火焰中的劫灰。之後,李大酺調轉馬頭,率領着無一傷亡的全部由奚人組成的鐵騎,向冷徑山方向飛馳而去。
李楷固已經同奚軍接陣之時,孫佺的軍隊才行進了四十里,距離李楷固的前鋒部隊尚有二十多裡。
卯時初,天光已經熹微發白了。
孫佺大軍綿延達十餘里。行進在隊尾的士卒忽然覺得地面莫名其妙的有種顛簸感,且越來越強。當滾雷一般的隆隆聲漸至清晰時,中軍的孫佺也聽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聲響。曠野中的聲波傳導沒有任何阻礙。他一皺眉,叫過身旁的一個都尉問道:“翟都尉,什麼聲音?你可有注意到嗎?”
翟都尉湊上前來,道:“大帥,屬下感覺到了。”
孫佺道:“怎麼回事?”
翟都尉道:“屬下聽着似乎來自後面,待屬下飛馬去後面查看一下。”
孫佺恩了一聲,翟都尉已然兩腿一夾馬肚子,飛一般向隊伍的後面掠去。他只跑了五里路,就猛地勒住了繮繩,急停的駿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極目遠處的地平線上,密如螻蟻樣的黑點兩邊望不到頭在向**快速移動。軍人對於危險有着極靈敏的感知力,翟都尉雖然看不清那些黑點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已經嗅到了血腥的氣味。
一名校尉自隊尾縱馬而來。翟都尉叫他一聲,道:“後面怎麼回事?”
校尉的腔調完全是一種嘶叫:“奚人,後面全是奚人!”
被奚軍抄了後路!翟都尉立馬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趕忙撥轉馬頭,幾乎是發瘋般的趕到了孫佺身邊,同樣嘶叫道:“元帥大人,不好了,奚人抄了咱們的後路!”
這是宛如晴空霹靂一般的打擊。從出征到此前都一直篤定異常的孫佺,在馬上猛地一震,驚道:“什麼?”其實他根本已經聽得一清二楚。
翟都尉道:“大帥,咱們不能在前進了,得迎敵!”
是啊,這還怎麼能夠再向前行進呢?孫佺的腔調略帶着顫音,他極力掩飾着不被人聽出來。他道:“傳令,全軍停止前進,後隊變前隊,前對變後隊,準備列陣迎敵。”
六萬人的大軍,最高統帥所下達的命令要想貫徹下去,是需要費些功夫的。更何況,後隊中的恐慌情緒已經蔓延開來了。令行禁止,這四個字,在這種時候形同一句廢話。就在猶豫、彷徨、不知所措之中,李大酺的兩萬鐵騎已經呈V字形殺到了。而**並沒有來得及列成有效的防禦性圓陣。
席捲而來的奚軍鐵騎轉眼間把六萬**衝了個七零八落,分割成了支離破碎的小隊。許多軍卒都是根本沒什麼作戰經驗的新丁,根本不能夠靈活的駕馭手中的兵器,慌亂之下,只顧胡掄亂砍。生死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他們是最先成爲犧牲品的羣體。
排矛手、陌刀手未能來得及列陣,只好各自爲戰,其結果是根本發揮不出任何應有的威力,紛紛變作了敵軍鐵騎的刀頭菜。
隨着混戰與廝殺的繼續,**成片成片的倒下。一支六萬人的大軍戰無可戰,逃無可逃,被屠殺的慘象令人不忍猝睹。
顯然敗局已定,根本無力迴天。冷汗自孫佺的額頭不斷滑下,搞得他的視線都被模糊了,胸腔裡的那顆心不知再以怎樣的令人匪夷所思的頻率狂跳着。他根本不敢再張嘴下達任何命令,似乎他一張口,心就會直接蹦到外面來。不久之前,他還自信滿滿,預期着三軍席捲,收復失地的美好前景。可是這一刻,他已經不得不爲自己能否活下去而擔憂了。在幾十名親衛將校的護衛下,他暫時還處在安全之中,可是鬼才知道這種狀況能維持多久。
想要逃回幽州,目前看來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性。V字形包抄而至的敵軍以徹底把南西東三個方向給堵死了。孫佺若想逃,就只有向着冷徑山這一個方向。
促使孫佺下定決心向冷徑山方向狂奔的是戰場上的一柄巨斧。那柄巨斧一定操控在一個魔王的手中,孫佺作如是想。
李大酺確實是驍勇異常,但又確實不是一勇之夫。兵力佔絕對優勢,事先又經縝密部署的**,每一招棋都落在了李大酺的股掌之間。成功偷襲了**大本營後,又轉而抄了孫佺後路的李大酺,這個時候,正是他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
但見他板斧起處,便如秋風掃落葉一般,鮮血不斷噴濺的同時,至少有七八名**被擊中,他們手中的兵刃依然脫手飛到了半空,而他們的人也紛紛起在半空,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
孫佺同二十幾個親隨將校,已經迅速脫離了戰場,拋下了那些仍在血戰的手下將士,沒命的向冷徑山方向狂奔。
嗜殺成性的李大酺顯然注意到了孫佺的動向,他縱馬向一個**騎兵馳去。這個騎兵雖然僥倖活到了現在,但已是傷痕累累,毫無戰鬥力可言了。二馬相錯之時,李大酺劈手把這個**從馬上拎了下來,夾在腋下,並向他詢問正向北逃竄的人是誰,那個**正好臉衝着北面,看了一眼逃走的孫佺,驚恐之餘恨意油然而生。這個混蛋把六萬血肉之軀陷於死地,而自己卻又臨陣脫逃。他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告訴李大酺那個人就是大元帥孫佺。
李大酺會說漢話,得到這樣的信息,足以讓他亢奮到極點,他一撒手撇了這個軍校,招呼左右縱馬向孫佺趕去。
疲於奔命且根本沒有方向感的孫佺還沒來得及慶幸,就再次陷入了無助與恐慌之中,因爲有人已經把後面有追兵這個壞消息向他報告了。
孫佺扭頭向後望去,果然有追兵,足有五六十騎,距自己最多不到二百步,而且最要命的是那柄巨斧在陽光裡射出刺眼的血光,那視人命如草芥的魔王竟然也在其中。
追逐獵物對於奚人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們是遊牧民族,生長在馬背上,他們可以不擅長任何事情,但是騎射絕對自來熟,是流淌在血液裡的東西。
果然,當雙方距離不斷縮短,到了七八十步的時候,敵騎紛紛將短弓抄在了手裡。箭矢接二連三射來,孫佺的親隨護衛不斷有人中箭落馬。逃亡者的數目本就不多,不斷遭到敵騎射殺之後,更是銳減至只剩下五六騎了。
雙方的距離已經無限的接近了,只剩下二十多步的樣子,跨着一匹黑駿馬,如一團黑風似的李大酺一擺手,左右兩邊分別有十幾騎突出,向孫佺等人快速包抄。這是他們一貫的戰術。
在絕望中掙扎狂奔了近半個時辰的孫佺還有剩下的五六個親隨護衛最終還是陷入了敵騎的包圍,雙方數量對比爲接近一比十。
仔細看李大酺的樣子,並沒有遠遠看去那麼兇,他居然滿臉堆着笑看着孫佺,儘管那笑容讓孫佺感覺極其不舒服。他並沒有咄咄逼人的恫嚇孫佺,而是很客氣的問道:“孫元帥,本王一向安守本分,奈何率大軍侵入我境呢?”
已到了這步田地,孫佺也只好硬着頭皮裝傻了。他道:“可汗大王此言差矣,孫某並無征討之意,此番前來實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來和可汗大王您通好的。”
李大酺道:“既是通好,可有帶財帛等物嗎?”
孫佺道:“這••••••這••••••被可汗大王您突襲之後,恐怕財帛等物已經喪失殆盡了。”
李大酺嘿嘿冷笑幾聲,道:“孫元帥真會開玩笑,你們事先也沒有來使說一聲,又帶着着許多兵馬刀槍前來。這難道像是來與本王修好的嗎?明明是前來攻伐!還狡辯說是前來修好,謊話連篇,你是想藉此藉口脫身吧?還不下馬向本王投降!”
李大酺突然變臉,嚇得孫佺不輕,當下哪裡還敢在裝腔作勢,一翻身滾下馬來,早有幾個奚人過來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