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初夏。
宮苑總監鍾紹京家中的花廳裡,桌上已經擺個好了幾樣精緻的菜餚,並且還有酒。鍾紹京站在花廳門口,正擡頭望着遠處的斜陽,還有點點的歸鴉。
有一個家丁進來道:“老爺,劉大人來了。”
鍾紹京連忙隨着家丁出了月亮門,正好看到劉幽求走進門來。他招手道:“劉兄一向可好嗎?”
劉幽求呵呵一笑,道:“當然好了。衣帶未寬,雙目如炬,頭髮黑多白少,怎的不好?”
鍾紹京走到劉幽求面前,樂呵呵道:“很好,一點也沒變,還是那張利嘴。來,到裡面去。”他拉着劉幽求的手就往花廳走去。二人來到花廳之中,在桌前坐下。
鍾紹京滿滿斟了兩杯酒,端起一杯,道:“來,爲咱哥倆今日相逢乾一杯。”
鍾紹京身爲宮苑總監,一直留守長安,打理宮中的一切雜務。他的書法造詣極高,算得上是名噪一時。劉幽求進士出身,對書法也頗爲喜好,兩人因此結識,併成爲十分投契的好友。他剛由閬中縣尉調任爲毗鄰長安的朝邑縣尉。當下,兩人乘着向晚的習習涼風,一邊吃酒一邊聊天,非常的盡興。
劉幽求道:“最近怎麼樣,紹京?”
鍾紹京放下筷子,道:“這不,自打皇上回來後,便下旨叫我重新書寫宮內的所有匾額,今兒剛弄完。”
劉幽求喝一口酒,道:“紹京寫的字自然是沒的說,堪稱獨步天下。只是那匾額再好有什麼用?本以爲新皇登基,能有什麼新氣象呢,一切還是老樣子。”
鍾紹京詫異道:“幽求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幽求又飲一杯,道:“說起此事,我便覺有氣。以前,我曾經跟張柬之、桓彥範說過,一定要將武三思除掉。他們託大,偏不聽,結果反而被那傢伙害死。現如今他武三思獨攬大權,矇蔽聖聽,你說這能不使人惱嗎?”
鍾紹京嘆一口氣,道:“若如此說來,的確令人不平。可這也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啊。”
劉幽求道:“只憑你我當然不行,我卻認的一個人,一表英姿、膽識過人,將來定是堪當大任的英主。”
鍾紹京道:“但不知幽求兄所說何人?”
劉幽求道:“就是臨淄王李隆基。”
鍾紹京道:“你說的是相王的第三個兒子吧。幽求兄,我不是潑你的冷水,對那些王孫貴戚我向來是很不感冒的。你只需看看太子重俊便知了。整日裡與一幫子弟縱酒行樂,不務正業,讓人根本看不到一點希望啊。”
劉幽求哈哈一笑,道:“紹京,我劉某人看人一向不會錯的。那臨淄王絕不是等閒之輩,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與當年的太宗皇帝可有一比。”
鍾紹京面現驚異之色,道:“是嗎?幽求兄恐言過其實了吧。”
劉幽求站起來走到窗邊,揹着手,道:“不是我言過其實,事實的確如此,我覺得他現在就好比潛龍在淵,他日若能遇時而起,定會地動天驚。”
鍾紹京看着劉幽求那副激動的樣子,道:“若這臨淄王真有這樣奇偉,我到真想見識一下。”
這是天氣十分晴好的一個下午,位於大明宮西側的御球場喧嚷之聲此起彼伏。
兩支馬球隊在場上激戰正酣。一方是唐朝的皇家馬球隊,隊員基本都是來自萬騎營中騎術高超的軍校。另一方是吐蕃使團組成的馬球隊。由於場地是用油浸潤夯實的,所以即便是比賽在激烈,也蕩不起一點兒塵土。就算是碰到雨天,地面依然平整乾爽,絕無泥濘之憂。
球場東邊的含光殿內坐滿了王公貴族,獨缺少了中宗李顯。安樂公主和駙馬武崇訓雙雙怡然的靠在椅子上,這兩口子是一對馬球迷。
安樂公主是個美人胚子,因爲是韋后所生,自小便備受李顯的寵愛,所以養成了極其刁蠻任性的脾氣。雖是初夏時節,卻不知怎麼天氣燥熱的厲害,再加上大唐馬球隊大比分落後於對方,安樂公主急了半天,眼看越輸越多,也提不起勁來了。
她對旁邊的武崇訓說道:“崇訓,咱們忍受了這樣的酷熱,卻來看他們輸球,真是不值當。不如咱們回家吧,避避暑也好,省的看這幫笨蛋窩心。”
武崇訓頭卻在向一邊扭着,不知在瞧什麼,似是沒有聽到安樂公主的話,所以沒吭聲。
安樂公主見他沒反應,立時有些惱,她伸手搖一搖武崇訓,道:“呆瓜,看什麼呢?人家跟你說話呢沒聽到嗎?”
武崇訓這才扭過頭來,道:“裹兒你看那邊,來的不是太子重俊那個狗奴才嗎?”
安樂公主順着武崇訓所指方向看去,見塵頭起處,的確是李重俊一行人策馬而來。她道:“還真是那個狗奴才,也不知他哪點好,父皇竟然把他立爲太子,真是氣人。”
武崇訓道:“我聽我父親說,立他爲太子都是相王和太平公主的主意。”
安樂公主道:“哼,他們還真拿自己當盤菜啦,在父皇耳邊說三道四,我們家的事用得着他們來管嗎?真是可恨之極。”
武崇訓道:“你看到重俊身邊那個油頭粉面的傢伙了嗎?那個就是伶人何萬榮。”
安樂公主點點頭道:“看到了啊,其實何萬榮長的還是很俊的,唱的又好,看重俊那個歪瓜裂棗的樣子,與他在一起愈發象塊黑炭了。”
武崇訓道:“你知道什麼,他們倆的關係可不一般。”
安樂公主詫異道:“他們有什麼不一般的關係呢?”
武崇訓道:“你看他們倆那個親暱的樣子,那個何萬榮是重俊的男寵,你說他們倆什麼關係呢?”
安樂公主一驚道:“是真的嗎?重俊真的有龍陽之好嗎?”
武崇訓道:“當然了,這還能有錯。你可以趁機把重俊的醜事講給皇上,叫皇上廢了他,立你爲皇太女不好嗎?”
安樂公主立時眼裡放光,道:“別說,你說的還真是有道理。得了功夫,我非跟父皇說道說道不可。”她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的太子哥哥真是一刻也容不得了。
安樂公主自小驕縱慣了,從來對李重俊這個太子哥哥都不服氣,當着他的面,便張口閉口管他叫奴才。重俊也知道身爲太子不能太失身份,能忍儘量忍了,只在心裡暗恨。
李重俊與男寵何萬榮有說有笑到了含光殿外面。他也看見了安樂公主夫婦二人,卻故意目不斜視,只裝作沒看見,同何萬榮下了馬走進含光殿,離安樂公主老遠坐了下來。
何萬榮面貌俊朗清秀,尤其是眼波里有骨子媚勁兒,引得一班貴婦女子都不再關注球場中的比賽,轉而引頸望着何萬榮,一陣小小的騷動之中,七嘴八舌咂麼起美男子之美了。
這邊太子李重俊剛纔坐定安頓下來,官道上卻又來了一隊人馬,正是李隆基帶着劉幽求並一干隨從而來。李隆基一下馬,立時有一種鶴立雞羣的感覺,貌似人氣很旺的樣子。他把眼神裡的銳氣鋒芒儘量收斂起來,向姑姑太平公主請安問好,微笑着同安樂公主夫婦打招呼,總之對在場的每一個人報以柔和的微笑。可沒想到卻偏偏冷落了一個翹首等着他投來微笑的人,這人就是上官婉兒。
她被李隆基英偉的身姿吸引着,眼神裡充滿着渴望,可李隆基卻偏偏忽略了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先是很悵然,繼而便生出了一股怨氣。她臉上期待的笑容凝固了,變爲慍怒,咬着嘴脣哼了一聲,將臉別向了球場。
李隆基並不是故意忽略她,他實在是太喜愛馬球了,以至於眼神一投射到球場上便離不開了。他關注着比賽的進程,可是沒多一會兒,便皺起了眉,對劉幽求說道:“怎麼會這樣,球打成這樣實在是糟透了。”
劉幽求道:“那些吐蕃人生長在馬背上,騎術十分了得。咱們的馬球隊恐怕真的不是他們的對手。”
李隆基道:“生長在馬背上又怎樣?我偏不信這個邪,來呀,把我的球杖取來。”
一名侍從趕緊把球杖遞了過來。李隆基接過球杖,早有另一個侍從牽過了馬。李隆基拽過繮繩翻身上了馬,打馬進了球場,對一個球手說道:“你下去,讓我來。”
那名球手答應一聲,下了場。李隆基撒馬便在場上馳騁開來,果然身手不凡,轉眼便連進了兩個球,博得含元殿內一片彩聲。
武崇訓見李隆基在場上大展身手,便也坐不住了,也躍躍欲試想要上場。便叫了同族兄弟武延秀並幾位皇子,一起抄了球杖上馬衝進了場內,將原來的球手盡數替了下來,組成了一支真正的皇家球隊,在場上同吐蕃球隊一較高下,卻也是連連進球,迅速扭轉了敗局。看來玩這個東西還真是紈絝子弟的專長,那幫軍校硬胳膊硬腿,打馬球還真是不濟事。他們不斷的進球,引得場下叫好聲此起彼伏,氣氛比方纔熱烈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