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常元楷旁邊的武士們見他只兩招便重挫李守德,更加駭異,紛紛的往後壓,每一個敢挺槍搦戰的。
常元楷並不追擊李守德,而是挺槍縱身躍起,大喝一聲:“狗皇帝,納命來吧!”向李隆基衝去,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
兩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叫道:“小的們,給我截住這條瘋狗。”
高力士和楊思勖各舉寶劍當先,身後是二十幾個手持橫刀的太監,呼啦向常元楷涌去,圍住他與他纏鬥。這二十幾個太監都是高、楊二人挑出來,平日陪着李隆基練武的,是以個個體格壯實,都會那麼幾下子。
要是旁人,從武德殿一路殺出來,早就體力透支嚴重,束手待斃了。可是常元楷卻依然氣勢如虹,無一絲怠惰之感,怪道叫做漠北之虎呢。他眼光一掃衝過來的太監,冷哼一聲,衝入了戰團,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要說這羣太監之中,也就是楊思勖還真有那麼兩下子,其餘的包括高力士在內都只能算是烏合之衆。常元楷前挑後掛,左撥右刺,尖叫聲中,不斷有太監中槍之後凌空飛起。就連一向自恃武勇的楊思勖都被常元楷所震懾,只顧着招架抵擋了,更不要說高力士了,他根本就不敢近前,只好在後面敲敲邊鼓。
眼見着小太監們一個個倒下,常元楷大殺四方,李隆基不禁有些惱怒,他道:“這逆賊如此囂張,難道就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嗎?”
這時一旁的郭元振道:“陛下,讓微臣來試試吧。”
李隆基道:“好,郭愛卿小心。”
郭元振道聲“槍來”早有一名武士把槍遞在了他的手中。他撩起袍角掖在玉帶裡,兩手一合長槍,高聲道:“都閃開,安西大都護郭元振來也!”
別人或許不知道這個名頭,可常元楷卻知道,兩人都曾是扼守邊陲的猛將,是以他聽得着一聲吼便心中一震。楊思勖和高力士早同剩下的十來個太監閃到了一旁。
常元楷正好與郭元振面對面。郭元振不疾不徐穩穩當當向常元楷走來,相距兩丈遠時站住,旁人自是窺不出玄機,可是常元楷已經被一股源源不斷的氣浪給逼壓的透不過氣來了。他明白只有絕頂高手才能給對手以這種壓迫感。無聲無息,無形無質,卻能透入對手的骨髓,把他的心牢牢攫住。
一種莫名又無法阻擋的恐懼感在常元楷全身上下來回亂竄。很奇怪,他忽然覺得很奇怪,本來已經鐵了心要拼卻一死,爲何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呢?他真的想不通。只有一種解釋:站在他對面的這個對手實在是太恐怖了。
常元楷忽然仰天哈哈大笑,任憑雨絲灌進自己的嘴裡。他要最後再看一眼天空,向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別。他知道他的面前不是名震西疆的郭元振,而是來自森羅殿的索命特使。悲涼之感襲上心頭,他忽然覺得很無力。一招、兩招、三招,亦或是十招,他不知道自己好能夠支撐多久。
常元楷大吼聲,身形暴起,槍上的紅纓雖被打溼,卻仍象一團火焰一樣炸開,槍尖直取郭元振的咽喉。
郭元振端着槍就那麼平平常常地站着,眼都不眨一下,宛如雕塑一般。誰也沒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聽見“撲——”的一聲,常元楷便在郭元振的頭頂上空靜止不動了。槍頭從他的咽喉刺入,從脖子後面冒出,而槍桿正牢牢地握在郭元振的手裡,他的眼睛卻仍然是定定的直視前方。
郭元振微微用力一帶長槍,槍頭從常元楷的脖頸裡拔了出來,而常元楷則自空中落下,重重拍在了地上,水花四濺。立時一片歡聲雷動。郭元振用眼角瞟着地下已經死去的常元楷,眼角卻滾下水珠來,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此時的他心中是什麼感覺呢?是不是微微帶着兔死狐悲之感呢?一個將軍以這種方式死去,而不是戰死沙場,他不禁在心中暗暗太息。
一直到郭元振殺死常元楷之前,可以說李隆基都沒有真正擔心過。常元楷在他眼裡不過是隻籠中的困獸而已,儘管是那麼猛烈地撞擊着鐵籠,可仍然被宰割的命運。一個年輕的皇帝對自己的實力有着充分的自信。他平常費盡心思培植自己的勢力,其實白費的嗎?
李隆基一邊鼓掌一邊朝着怔立在常元楷屍身旁的郭元振走來,口裡不住誇讚道:“果然廉頗未老,郭愛卿的槍法真是當世無雙啊。”
郭元振聽的李隆基走近,這才趕緊轉過身,道:“陛下,臣已經誅殺逆賊常元楷。”
李隆基緊走兩步,過來執住他的雙手,道:“郭愛卿寶刀不老,真是令朕欽佩啊。”說着解下身上披風給郭元振搭在了肩上,挽了個扣繫好。
郭元振趕忙謝恩:“陛下切勿如此,折殺老臣了。”
李隆基滿臉笑意:“雨密風急,若是郭愛卿受涼了,那朕怎麼能過意的去呢?”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急急忙忙冒雨跑來,到了李隆基跟前,道:“回皇上,中書門下省的大小官員已經到齊了。”
李隆基一揚眉,道:“好,朕知道了。王琚,拿人吧。”
王琚道:“是,陛下。”
他從袖中取出詔令。那是前一天在李隆基的授意下,由他起草的,上面羅列着所有與太平公主有瓜葛的臣僚的名字。他招呼陳玄禮、葛福順,道:“二位將軍,咱們走。”
陳玄禮、葛福順立即帶着武士們跟着王琚同去中書省拿人。
李隆基看着百十號人離去,才又轉身對郭元振說道:“郭愛卿,朕有件小事想讓你去辦。”
郭元振道:“陛下儘管吩咐。”
李隆基道:“咱們在這兒動靜不小,父皇一定有所察覺,朕想讓你先去稟明父皇,好讓他老人家安心,朕待將所有逆黨處決之後,自會前去。”
郭元振道:“是陛下。”轉身向宮內走去,杏黃色的披風轟的乍起。
一貫在父親面前謙恭卑順的李隆基,在對付政敵時卻毫不留情,而且是先斬後奏!他昂首向武德殿走去,緊緊擁着他跟在左右。
高力士跟在李隆基身邊輕聲問道:“皇上,您看是不是得去捉拿太平公主?”
李隆基擺一下手,道:“朕想此事須得稟明父皇再行定奪,暫時不要去吧。”畢竟是姑母,不是旁的什麼人,他心中還是糾結着矛盾的。
武德殿裡的屍體都已經被清除掉了,血跡也被擦得乾乾淨淨,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李隆基徑直登階而上,在寶座上坐了下來。他凝視殿外迷濛的煙雨,自信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黯淡,過不了多久,屠殺的大幕就將正式拉開,方纔只不過是序曲而已。
中書省內,所有的官員都已被勒令在外廳集合。凡是王琚唸到名字的,立時便有武士一擁而上,捆翻在地,罪狀俱是與太平公主陰結私黨,意圖謀逆。包括宰相蕭至忠、崔湜、竇懷珍、岑羲,薛稷等人先後被押了出去。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驚恐錯愕。剛纔一刻他們還在省內怡然的交談,此刻卻忽然便淪爲了階下之囚。凝滯肅殺的氣氛中,只有王琚的聲音和武士們疾走時振響衣甲的冰冷迴響。
武德殿外的細雨裡,腳步雜沓而急驟。武士們壓着從中書門下省捕來的大臣一路小跑而來。看得出,其中絕大多數人早已經嚇得雙腿不聽使喚了,拖在地上,擺來擺去,上臺階時,不斷磕碰着小腿迎面骨,他們也絲毫沒有痛感。
衆人謀逆的罪行基本已是鐵板釘釘,無可辯駁。即使申辯,也是無濟於事。關於赤箭粉投毒事件亦在當場進行了徹底追查。崔湜供處乃由他與掌樂宮人元氏合謀。李隆基立即下旨令武士們入宮拘捕元氏,與這些罪臣一同推出殿外至虔化門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