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公主回到家中,尚然餘怒未消,見到武崇訓也不理他,恨恨然走到臥房便撲在牀上嚶嚶哭泣起來。象她這樣的女孩兒,脾氣大得很,稍有不如意便會大發雷霆,更何況今日是在父親那裡吃了個釘子呢。
武崇訓見這架勢,先是一愣,接着便猜到了八九分,再向那隨行的丫鬟一問,便知了端的。他也走進臥房,見公主撲在牀上哭泣,便坐在她身邊,將臉湊到公主臉邊,輕聲道:“哎呦,是哪個不知高低的把我的裹兒給得罪了?叫我知道,定不饒他。”
安樂公主聽得武崇訓說話,便將臉擡了起來,果然淚光瑩瑩,她道:“我今日進宮去見父皇,求爲皇太女,可父皇卻不允我,說什麼恐羣臣不服。”
武崇訓道:“不服?他們有什麼不服的?”
安樂公主道:“還不是魏元忠那個老東西,說什麼太子無過,不可輕易廢去。”
武崇訓忽然站起道:“原來如此。不過若是重俊忽然死了呢?他們定就無話可說了吧。”
安樂公主雖然心中嫉恨重俊,可還從未想到那裡。一聽武崇訓這話,也不抽泣了,坐起來將一對杏眼瞪得老大,道:“你是說要弄死李重俊嗎?”
武崇訓道:“那個傢伙礙手礙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送他上西天痛快。到時候,我看羣臣還有什麼話說,皇上自然會答應的。”
安樂公主心裡忽然有些惶恐起來,對於殺人這種事,她確實還不習慣。
明月高懸,天街如水,夜色籠罩長安城。
雖是太平時節,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能過上安穩日子就已很不錯了。歌舞昇平純是粉飾之詞,百姓們基本無緣體會。他們的夜生活只是熄燈之後,夫妻兩個鑽進被窩纏綿一番。
城西的一所宅子裡,燈燭通明,笙歌遍地。不時有陣陣笑聲透窗而出。寬敞的大屋裡,場面顯得凌亂不堪。濃厚的脂粉氣充塞着每一個角落,乍聞之下,幾欲令人嗆到。
太子李重俊頭戴鑲嵌着寶珠金光閃閃的束髮紫金冠,身着團花的錦袍,已是醉眼朦朧,卻仍在往嘴裡灌酒。十幾個濃妝豔抹的樂妓圍在太子身邊,輪番同他行着酒令,輸者不但要罰酒一大杯,還要唱上一曲。他旁邊緊挨着的卻不是個女子,而是個年輕俊美的公子,那張臉在燈光下越發柔媚,好似女子,連端酒杯都要露出蘭花小指,他是太子的男寵伶人何萬榮。
太子輸了自然很是豪爽,他仰脖將一杯幹掉,可曲卻唱不來。每當此時,便由何萬榮代勞。他一曲宛轉唱罷,李重俊便使勁鼓起掌來,並要在他臉上親上一口。
一旁的什麼小紅、玉珠們就趕緊打趣他道:“哎呦,太子哥哥,你都親了他那麼多下,怎麼就不親我們一下呢?”
李重俊嘻嘻一笑道:“誰叫你們唱的沒他好,模樣也沒他俊呢?”
一班樂妓七嘴八舌道:“是啊,我們哪裡都不如他,我們還沒有他那個話兒呢。”說罷便是一片浪笑起來。
李重俊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道:“對,你們說的不錯。趕明兒你們若是長出那話兒,又生得這般俏模樣,我一定親個沒夠。”
他說罷扭頭瞧見何萬榮便不笑了,因爲何萬榮臉上飛起紅雲,似有慍色。於是他便好言安慰起何萬榮來:“別和這幫賤婢子一般見識,她們統統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這樣的夜生活,普通百姓不要說過,就算是見也是萬不可能。這所宅子是李重俊花重金給何萬榮買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幾乎夜夜都流連在這裡,到了五更纔要回宮。
也不知何萬榮是不是被一句玩笑話給惹怒了,反正後來他的臉上便沒了笑意。李重俊雖然有幾分醉意,但也瞧在眼裡,便拉着何萬榮的手,道:“阿榮,你要是覺得悶得慌,我們出去外面如何?”
他也不管何萬榮的意思,就把他拉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停下,盯着何萬榮的臉看了一會兒,道:“阿榮,我看你還是不高興,這樣好了,我的金冠給你戴,你的發冠給我,咱們倆把衣裳也換過來,你做太子,看她們還敢不敢再貧。”
李重俊解下頭上的金冠,塞到何萬榮手裡,又伸手去解何萬榮頭上的束髮冠。何萬榮知李重俊醉得不輕,便推開他的手,道:“叫我自己來吧。”他將頭上的束髮冠解下來,兩人不但換了頭上的冠戴,還把身上的袍子也換了過來。
李重俊指着那班樂妓道:“看到沒有,現在阿榮就是太子,你們再不許胡言亂語了。”他拽着何萬榮甩下這班樂妓到了外邊,喚過車伕,便將何萬榮推了上去。
這時外面的侍從們趕緊過來問道:“太子殿下要回宮嗎?”
李重俊道:“我和阿榮要到外面兜風,不須你們跟着。”
那些侍從一聽皆變色道:“太子殿下,這麼晚了,我等怎能不跟着?若有什麼不測如何是好?”
李重俊立即瞪眼道:“混蛋!我說不叫跟着就不許跟着。我有三尺劍在,怕些什麼?”他拍拍腰中寶劍,轉身跨上了車,叫道:“老吳,快些趕車!”
駕車的侍衛老吳不敢怠慢,一甩鞭子,打在馬身上脆響一聲,四匹馬便拉着車衝出了大門。
院裡的十數名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疑了好一陣兒,終於那領頭的道:“咱們的跟去,真要是有個什麼好歹,咱們都的吃不了兜着走,快上馬追!”
一干侍衛立刻紛紛上馬追了出去。屋裡那班樂妓出來一看,這一會兒的工夫,李重俊等人都紛紛離去,也覺索然,嬉笑着又回到了裡頭。
李重俊向老吳下了命令,決不許回宮,要去城外,否則要他的命。儘管是醉話,老吳仍不敢有絲毫違抗,駕着車向西門而去。
向西門去要經過一條巷子,這條巷子白天是菜市場。巷子不寬,僅能容得一輛半馬車通過。白天這裡熱鬧異常,這時卻是寂寂無人,只有偶爾跑過的狗發出一兩聲吠叫。老吳駕車拐入巷中,看見路兩旁竟是些粗大的柳樹,將月光遮去了不少,視線所及也就是七八步而已。他不禁抽了口涼氣,心提了起來。他一向是個精細的人,便拉着繮繩,有意放滿了速度,篤篤的在小巷裡小跑着。
忽然,老吳看見前面似有一條人影兒,嚇得趕緊勒住了繮繩,停下了車。他定睛細看,可不是嗎,就在車前幾步遠處有一條黑乎乎的人影。那人站在路中間,一動也不動。
老吳叫道:“前面那人莫要擋路,趕緊閃開!”
那人並非背對馬車,而是面上蒙着黑巾,背在後面的手裡握着一把散發着寒氣的橫刀。他聽的老吳喊話,也不向一旁躲閃,反而迎着馬車走來。
老吳這時已瞧出是個蒙面夜行客,立刻感到苗頭不對,伸手去腰裡拔刀。可他的刀只拔出一半,那黑衣人便以縱身而起,手裡的橫刀寒光一閃恰似閃電般襲到。老吳連哼也未哼一聲,咽喉便已被割斷,鮮血涌出,栽下了馬車。
李重俊與何萬榮在車裡,初時聽的老吳說話,也沒怎麼在意,到此時聽的聲響有異,始覺不對。李重俊問道:“老吳,出什麼事了嗎?”
那蒙面人沉聲道:“殿下沒事,有條狗從牆上摔下來給摔死了。”
李重俊在車裡一聽,立刻奇道:“噢,有這等事?待我看看。”說罷便要下車。
那蒙面人本欲一刀將車劈開,殺了李重俊,一聽說他要下來,便閃身躲在車門一側,等着他下車,好一刀將其了結。
車門一開,李重俊拉着何萬榮下了車,一眼便看見倒在馬下的老吳,身下是一灘血。兩人的臉色登時大變,大叫道:“老吳!你怎麼啦?”
老吳早已喪命,哪裡還能應聲。李重俊一驚之下,酒意全無,知道不對,伸手就要拔劍。
蒙面人見車上走下兩人,用眼一掃,見其中一人頭上金冠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黑夜裡也辨不清面目,便斷定就是太子李重俊,揮刀便向何萬榮砍去。那何萬榮注意力全放在地下的老吳身上,豪不提防,竟被一刀砍死。可憐一個冰清玉潔的俊美郎君頃刻間便做了刀下的冤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