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禽擇木而棲全然出於自主,宮人擇主只求生存,但世事無常,說到底終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自己掌握命運。
白春被侍衛拖了出去,平日裡疏理得整齊的一頭烏髮在掙扎間散得徹底,大睜的眼隱現其間已然失了焦距,眼淚糊了一臉。她大聲喊冤,期間夾雜着咒罵之聲,但卻沒有一個人再去細聽。
王宮之中沒人能夠真的獲得安穩,權勢爲引使得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比戰場持刀見血更讓人心悸,光鮮亮麗之下枯骨冤魂不計其數,只成就屈指可數的人。
而白春,因爲她所選擇的主子便註定了她今日的命。
白春被拖得遠了,傳來的咒罵隱約可聞,隻言片語裡還能聽得出她叫嚷着蘇妲己以美色惑君,勾得紂王不理朝政宴樂不停,不辨黑白殘害良臣,如今更不念夫妻情分輕信奸人,但黃妃擡頭,確信自己看到了紂王眼中的清明。
黃妃將這一場由身在西宮的姜梓童鬧出來的嫁禍從頭看到尾,本以爲事情能有轉機,等來的卻只是白春的一敗塗地。這其中固然有白春思慮不周讓人抓了破綻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因爲紂王在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白春拿出來的東西是出自她之手的情況下,直接就肯定了九尾的話。
這不是紂王信誰的問題,而是紂王出於本心地認同誰。
“黃妃,”等着徹底聽不到白春的叫嚷之後,紂王突然出聲點了默不作聲的黃妃的名,他道,“你該去做你該做的事了,今日就給孤王一個結果。”
聽聞這話無邊寒意毫無預兆地在黃妃心底蔓延開來,她陡然驚覺對於審問姜梓童一事紂王的安排過於簡便,無論怎麼說都對不起她的身份。姜梓童貴爲王后,其父姜桓楚大權在握,不論是出於夫妻情誼還是出於對姜桓楚的顧忌,紂王都不應該只憑借刺客姜環一人的指認便讓人在今日開審,更不說只是姜梓童一次否認紂王便讓自己對她動刑,甚至要在今日就得審出一個結果,除非是……
黃妃心下一驚,一個讓人不敢置信的猜測在她心中冒了頭,便再也打壓不下去,她再粗略地想了一遭紂王遇刺前後所發生的事,就幾乎能夠確認,紂王是要姜梓童認下這個罪!
既然是一國帝王想要扣下去的罪名,也就無怪乎紂王要在一天內得出結果,更沒有因爲白春帶來的東西而有所遲疑。
想清楚這一點的黃妃只覺得心裡冰涼,但面上卻不動聲色,領命而去。
再次面對姜梓童,黃妃見到的是她表露於外的真實忐忑。黃妃放
緩了腳步,放輕了聲音,道:“娘娘,妹妹回來了。”
姜梓童聞言身體前傾,不自覺地側耳,問:“陛下他,有沒有信?”
她的話音裡透着顯而易見的期許,黃妃能做的卻只能是搖頭。姜梓童見狀只覺得心落了谷底,遍體陰寒。黃妃這次卻沒有上一次傳話時的猶豫,她道:“陛下要姜環與您對質,要是您仍舊堅持無罪……”
黃妃的話並沒有說完,姜梓童卻不會笨到猜不出這句話的下半句。但姜梓童聞言竟是笑了起來,只是少了一眼的臉沾染的是未乾的血跡,怎麼看也是讓人不忍直視的狠戾。姜梓童一拍桌案,道:“好個對質!我倒要看看是誰和我姜梓童過不去!”
姜梓童理所當然是不認識姜環的,她僅餘的一隻眼睛看着被威武大將軍晁田、晁雷二人帶上前來的刺客,幾乎冒出火來,她拍案而起,喝到:“到底是誰給你的賊膽來誣陷我!”
姜環聞言一怔,面上是眼見的倉惶與不可置信,他跪倒在姜梓童面前,道:“王后娘娘要小人做事,小人豈敢違旨。但小人能力有限,沒能完成所託之事,娘娘不認也是情有所原,但娘娘又怎麼能當着小人面前說如此讓人寒心的話!”
姜梓童一聽這話氣得大笑出聲,指向姜環的手指因爲情緒的失控而輕微顫抖,她道:“你這狗東西是要一口咬定是我指使的了?”
姜環聞言卻是一臉不忍,道:“娘娘,如今事情已經敗露,小人這條賤命丟了也就丟了,沒什麼好惋惜的,但您這樣掙扎着不承認,也是自討苦吃,還不如干脆認罪,興許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還能放您一條生路。”
“情分?他要是念及情分又怎會憑我這一隻眼睛還不肯信我!”姜梓童回手指向自己的眼洞,開始凝固的血液似乎又有了流動的痕跡,和着先前的血漬看上去好不瘮人。
姜梓童不傻,被人指認刺殺一事是自己所爲之後,紂王竟不曾前來當面詢問一次,就是自己摳了眼珠讓人呈上去,他也仍舊不信,根本就是對自己無情。姜梓童只覺得心痛,說出口的話即便滿含恨意也是帶上顯而易見的哭腔,她擡高音調,近乎咆哮:“他要是念及情分又怎會任人逼我至此!”
畢竟是身居後衛多年的女人,即使姜梓童現在的處境於她萬分不利,即使她現在的形象已經當不起王后的端莊,但身居高位多年成就的一身氣勢在暴怒之時的驟然爆發,也足以讓姜環等人禁不住縮了縮脖子,一時之間不敢多說一句。
“娘娘,”短暫的死
寂之後先開口的是站在姜梓童身側的黃妃,說出的話卻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陛下說若是姜環仍舊堅持您是指使之人,您就是不承認也沒有用,這罪,已經定下了。”
姜梓童聞言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黃妃,喝問:“你剛纔說什麼?”
黃妃聞言頓了頓,姜梓童長久以來積壓下來的威儀還壓在她的心頭,使得她面對姜梓童的喝問仍舊有些止不住心顫。但已然猜出紂王的心思的黃妃,卻更明白現在的自己應該怎樣去做,才能不被莫名牽連。垂在身側的手握了又鬆,黃妃像是給自己鼓勁一般猛然拽緊了拳頭,她擡頭直視姜梓童,滿眼哀切:“娘娘,姜環再次指認您的時候,這罪您認或是不認,都沒什麼差別了。”
姜梓童陡然睜大了眼,血肉模糊的眼又開始浸出血水來,剜眼之痛仿若此時才被姜梓童察覺,向來精緻的容顏扭曲到極致,她咬牙發問:“他殷受憑什麼要這樣對我?”
膽敢直呼紂王名諱的姜梓童情緒已然十分不對,她扶着桌角的手青筋畢露,指節泛白是使了死力。她用僅剩的一隻眼看着自己的青筋虯結的手背,突然又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瞪向姜環,怒聲道:“如果不是你血口噴人陛下怎麼會認定是我在背後指使?如果不是你我又怎麼會落到現在這般田地?就算我真落不下什麼好下場也不是現在,但我要讓你在這裡就不得好死!”
姜環聽見這話心中陡然一驚,擡頭就看見姜梓童回手拔下頭上的鳳釵瘋子一般衝向自己。姜環見狀嚇得趕緊起身,卻來不及閃身讓開更遠,一旁的侍衛回手拔劍,面對姜梓童瘋狂的神色即使上前竟也沒敢出手阻攔。
姜梓童是鐵了心要在這裡要了姜環的命,往常端莊賢淑的王后此時豁出去竟比亡命之徒更爲兇狠,這一衝便若離弦之箭不能收勢,手上的鳳釵閃爍着透骨寒芒更是直指姜環面門!
要是姜環真的被姜梓童刺中,他就是有再硬的命也難逃一死。
但姜梓童到底是纔沒了一隻眼睛,根本就不能把握好真實的距離,她這不留餘力的一撞在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之前便讓自己與姜環擦肩而過,直接撞在了姜環身後的紅漆柱上,連回頭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
“娘娘!”一聲悶響,一室驚懼,反應過來的黃妃一聲驚呼想要去攔卻已經是出手不及,她定睛看見的便是瞬間炸開的血水濺了一地。
晁田、晁雷兩人同樣大驚,上前一探鼻息互看一眼俱是滿臉驚恐,姜梓童這一下撞得結實,直接就沒了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