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子說這話不是自大,而是在座的四人,除去楊任之外都有這個本錢。朝臣近百,但實際上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從他們手上搶走鹽道的,還真就只有箕子所列名單上面的那幾個人。
微子和比干也是這個想法,他們看完這個名單之後陷入了沉思,一時之間卻沒有絲毫頭緒。
楊任看着這三人默不做聲,忍了又忍終究是沒有他們的耐性,開口道:“除了這些人難道就沒有其他的了?太師你手下傳來的消息確實可靠?萬一是出了什麼錯……”
因爲這件事起火的當然不只是膠鬲一個人,雖然比干三人的家底的確要比他厚上不少,但說到底不論是誰莫名其妙的賠進去這麼多錢財,心裡都不會有多愉快。而他們聚在這裡本應該是想辦法找出那個導致他們賠本的人,楊任幫不上忙不說還要質疑他人的消息,怎麼看也是個引火上身的人。
“夠了!”箕子打斷了楊任的話,沉聲道:“既然楊大夫信不過我手下人辦事的能力,也沒必要強留在這裡,也許你這就去每一個朝廷命官府上問上一句‘是不是你劫了鹽道’,會比我們更快找到那個人。”
不論是從官職還是從家底來說,楊任在箕子面前都是沒有足夠底氣的,箕子這一句話將他對楊任的不待見全都表達了出來,而楊任卻不可能因爲所謂的骨氣就如他所言摔門而去。
他訕訕地乾笑兩聲,收攏了心底的煩躁,放軟了聲道:“太師這話說得是真嚴重了,這整個朝歌誰人不知太師手下盡是精良,是在下心急說錯了話,還望太師大人不計小人過,在下打了水漂的錢財可都得仰仗太師幫忙啊……”
箕子哼了一聲,沒再說話,楊任悻悻地收了擠出來的笑,嘀咕道:“既然不是這些人,那還能是誰?總不可能是……”楊任說着這話又覺得不可能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兀自搖了搖頭沒了下文。
但楊任的這句話卻引起了比干的注意。不比楊任,比干自始至終都沒有質疑過箕子手下人的能力,也正因爲這樣他纔對這件事更加沒有頭緒。此時聽見楊任說了一半的話,比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被自己等人忽略掉的事,急聲道:“不可能是誰?”
楊任以爲自己的聲音夠小,比干問這句話的時候他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發覺到不對的時候微子、箕子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甚至透露出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古怪,如果不是錯覺,那麼楊任確信自己在他們眼中看出了……如臨大敵。
楊任被這種出現得莫名其妙的緊張感所感染,他坐直了身體,一時間沒敢輕易開口回答。
三人等了半天楊任都沒開口,微子皺眉,沉聲道:“到底不可能是誰?”
楊任在這越發不對勁的氣氛下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口水,張了張嘴卻沒能成功發出聲音。他看了眼盯着自己不放的三人,終於道:“不可能是陛下……吧?”
紂王是一個怎樣的人?
要是在楊任說出這句話之前,比干、箕子、微子三人也許表面會表現出對一國之君的畢恭畢敬,心底卻一定會不屑地哼一聲。畢竟只是一個沉湎聲色的帝王,不問政事不理朝綱,唯一會讓他們不安的,也就只有哪一天紂王突然聽從心血來潮的蘇妲己的話,弄死朝堂上的誰了。
但在楊任說出這句話之後的現在,卻沒人敢於如此確定了。他們聽完了楊任的話,不自覺緊繃的身體瞬間軟了下來,卻讓人看出來幾分無力。
短暫的沉默後,比干道:“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什麼。”
微子、箕子聞言緩緩地點了下頭,還有些弄不清狀況的楊任甚至從他們身上看出了沉重感,開口詢問比干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想法,也因爲這不可忽視的沉重感被他掐死在了心裡。
微子道:“能確定嗎?”
箕子想了想,點頭又搖頭,道:“沒有證據。”
是的,沒有證據。
不論是比干、箕子還是微子,能夠掌握到的東西絕對不會比已經死去的膠鬲少,他們之所以沒能在這之前對紂王的種種行爲有所懷疑,是因爲他們看到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荒淫無道的暴君,從來沒有一點表裡不一。
先入爲主使他們以爲死在膠鬲之前的那些人,全都只是因爲蘇妲己的心血來潮或是報復才命喪黃泉,至於他們背後的那些勢力、那些黨派因之有何變動,比干三人也都沒有過分在意。
能夠撈到好處的時候他們就動一動手,不能撈到好處的話,他們也沒有什麼損失,只有四鎮大諸侯連死兩人的時候,他們才因爲過大的利益牽扯在紂王面前多說了幾句。
而一旦因爲楊任的話有了看似不可能的假設,某些事解釋起來卻意外的合理!
還能以爲是巧合嗎?
比干、箕子、微子沒有一個人是真傻,他們因爲這個看似不可能的假設,陡然意識到他們以爲毫無用處只知美色享樂的紂王,也是從他的弟兄們的覬覦中成功坐上王位的那個人。
這樣一個因爲爭奪王位而早已經滿手血腥的人,又怎麼可能沒有心計沒有手段?這樣一個能踩着兄弟屍骨上位的人,又怎麼會只因爲一個蘇妲己就頹唐至此?
所以說沒有證據又怎樣?既然膠鬲能在臨死前,靠之前死去的那些人想到那麼些東西,確定紂王的目的,比干、箕子、微子三人當然能夠憑藉更多的時間,以及更有指向性的事情得出同樣的結論。
短暫的沉默後微子開了口,他問:“接下來怎麼辦?”
箕子道:“到底沒有證據,而且就算有了證據我們也不能去當面質問什麼。”
箕子這話沒錯,雖然他們在這之前並不將紂王放在眼裡,但終歸是君與臣,即使是表面的尊重他們也要做得像模像樣,不給他人一點兒拉自己下馬的機會。而現在就更不用說,紂王是擺明了是要整死對他陽奉陰
違的人,比干三人自問沒有紂王會對自己手下留情的自信,自然不會送上門去給他弄死自己的機會。
“我們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比干無奈的說完這句話,頓了頓,話鋒一轉,道,“但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再這樣下去的話……”
比干的話沒有說完,但箕子和微子都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話。
箕子轉頭看向完全在狀況外的楊任,道:“楊大夫,鹽道憑我們的勢力是拿不回來了,這事就當作是沒有發生過吧。”
楊任自說出那句“不可能是陛下”之後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比干三人說的話又含糊不清,他以爲他們止了話題是終於想到了解決辦法,卻不料最後箕子給他來了這麼一句。
前面也說了楊任不比箕子三人家底豐厚,他們丟了這些錢財只能說是虧了,而楊任卻是傷了根本。而且箕子三人知道必須要放棄鹽道的理由,一心惦念着損失的楊任卻沒能從他們的對話當中聽出端倪。
他聽完箕子的話不可置信地又去看比干和微子,這兩人雖然沒說什麼,但一點兒也不妨礙楊任看出他們對這話的贊同之意。
意識到他們是真要放棄鹽道的楊任瞬間就急紅了眼,他一拍扶手站了起來,道:“你們家底豐厚放棄這一點當然算不上什麼,但我卻差不多是傾家蕩產!”
沒人接話,楊任看向比干,怒道:“當日是你許了天大的利益,又一再保證不會出差錯我纔會拿出全部家產來,現在你們就拿一句‘沒有發生’來糊弄我嗎?”
說完這話楊任見比干還是沒有回答的意思,便轉頭看向箕子二人,目光是在他們面前從未有的凌厲,他喝問:“還是這鹽道本來就是被你們吞掉了,不分我一杯羹不說,到最後還要侵吞我的私產嗎!”
“楊大夫,沒有根據的話還是少說爲妙,”吃虧的到底不只是楊任,比干之前沒有接話是因爲楊任的確是因爲被自己拉進來才弄得差不多家財散盡,但要說愧疚卻到底沒多到能放任他在自己面前說這些毫無根據的話,於是出口的話自然不會客氣,“還是說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要說身份,這裡最沒有資格對其他人大吼大叫的,也就只有他楊任一人。
楊任到底只是被氣過了頭而不是被氣瘋了,比干這一句話讓他反應過來自己只在地位上就和他們有着越不過的鴻溝,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質問他們的本錢,就算真的是他們吞了鹽道又坑了自己,他也只能是打落牙和血吞。
楊任閉了嘴,他將想要出口的話狠狠嚥進嘴裡,神色難免灰敗下來,看向面前這三人的眼神卻是掩不了的兇狠,他連道三聲“好!”終究是摔門而出。
箕子看着這樣的楊任皺了眉,卻沒覺得楊任會有膽子將這些事說出去,他看向比干和微子,思慮片刻,道:“還是儘快查清他手中掌握的勢力吧,我們得做些準備,實在不行也要掌握先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