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清宇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就在他要伸出手時,卻見柳蕭蕭一把扯掉紅蓋頭。那輕輕的動作,彷彿天雷陣陣,無情無聲的擊打在軒轅清宇心裡。
軒轅清宇臉色慘白,看到柳蕭蕭冷冷的容顏,心裡有個聲音在諷刺他:你,完了。
扯下紅蓋頭,落入柳蕭蕭眼裡的,就是軒轅清宇做賊心虛的表情和尷尬的動作。
她淡淡的瞥了眼不到一米距離的地方,那裡站着一個飛鸞喜服的女子,不,此刻應該稱作是新娘。
她一把甩開焦急慌亂的喜娘的鉗制,不自覺的撫上左肩。這個動作落在軒轅清宇眼裡,被解釋爲她被喜娘攥疼了。可是,實際卻並非如此。
柳蕭蕭在安撫自己的痛。
她有記憶以來,經常捱打。第一次被打的地方,不是最容易也最好打的臉頰,也不是打起來最痛的腹部,而是左肩。早已被她忘了容貌的真正的父親,在一次酒醉後,一腳踢到她肩上。
之後,被選入基地,她成功了殺了許多同齡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大概一百、兩百……甚至更多。才成爲組織培養的重點,也才獲得了生存的機會。
訓練內容的第一環節:捱打。
無止境的捱打,這是爲了鍛鍊身體對疼痛的承受能力。
傷口好了一點,又繼續捱打。她不知道被組織的變態醫生救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因此被他活體解剖了多少次。她想,除了腦袋,恐怕每個地方都被他用那薄薄的、傷害力卻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的手術刀劃開過,雖然最後都封好了。
她還想,那個變態醫生也想剖開她的頭部,只可惜,非常遺憾,她的頭部一直被她保護得很好,除了擦傷外,沒有受過大的傷害。
不是柳蕭蕭對自己身體部分的厚此薄彼,而是頭部若是經常受傷,不僅僅會危機生命,還會傷害到大、小腦、若是影響了智力和平衡能力,那麼她就廢了。從此失去了活下去的資格。——不要以爲殺手是個體力活,殺人其實是個很講究技術的活。
因此,思考行動計劃、謀策佈局安排得大腦和掌控身體平衡能力的小腦,尤爲重要。——她是組織的重點培養對象,用變態醫生的話來說,就是“完美”的試驗品。若是身體失去平衡力,就等於廢了手足。組織不是慈善組織,不會好心的養殘廢,哪怕這個殘廢的智商謀略都高人一等。
但是,那個社會最不缺的是什麼?就是人才。而柳蕭蕭知道自己比一般人都聰明一點、能幹一點,但和天才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而身體的其他部位,只要不壞到無法可救,那個醫術卓絕的變態醫生就能將你治好。
言歸正傳。
之所以說道組織的事情,也是因爲這左肩。
柳蕭蕭很佩服,一直以來最佩服的一件事,就是組織的情報能力。
當初,她的訓練師,呃,他們比較喜歡稱自己爲馴獸師,因爲殺手在他們眼裡就是一羣被圈養的、沒人性、殘忍冷血的野獸。他給自己的第一鞭子,就是抽在左肩。
起初,她不明白,以爲這只是偶然。可是,之後的訓練裡,鞭子、拳頭、棍子、刀、槍——不要將它誤會成古代冷兵器、暗器……只要能夠傷害人的東西,第一次擊打在她身上的地方,就是左肩。
漸漸地,柳蕭蕭模模糊糊的明白了爲什麼。之後,偶然從那些馴獸師交談裡知道,他們調查了她,將她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了。——爲什麼會找到這些呢?請不要小看二十一世紀的基因庫。這玩意兒可不會有相同的。除非你是黑市人口。而柳蕭蕭雖然命運悲慘了點,但她還是有合法公民的身份。因此,只要隨便拔她一根毛,抽一點紅色的水,對照下dna,就能找到。而變態醫生最擅長的就是這方面的事情。
他們調查出第一次有記憶捱打的地方,因此每次特別照顧的地方就是左肩。這讓柳蕭蕭佩服了許久,也在很長一段時間感慨,馴獸師會找出什麼樣的東西來照顧她的左肩?她也佩服了自己很久,這麼受照顧的地方,居然沒有廢掉。畢竟,被訓練捱打時,她不過才九歲,正是身體發育的階段。恢復力很好,但一旦落下什麼病根,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當柳蕭蕭感到痛時,她就會不自覺的撫摸上左肩。雖然,她幾乎都沒有這麼做過。隨着越來越強大,心越來越冷漠,再也沒有誰能夠傷到她。而身體的受傷疼痛……呵呵,那算什麼?她早就痛着痛着就痛習慣了,因此許多人都以爲,她是個沒痛覺的怪物——這是她不小心聽到的。
可是,當看到那抹紅色身影時,左肩開始發疼。就如風溼病犯了,那種由骨子裡傳出的感覺,不是很痛,卻難受得讓人恨不得將之砍掉。
柳蕭蕭默默看着軒轅清宇,想要從他眼裡找出解釋,可是,找到的都是閃躲和愧疚。
她勾脣,淡淡一笑。一片紅色中,這笑容有種詭異的淒涼,卻絕美無比。
她笑自己,爲什麼這麼蠢?明明,這個世界沒誰可以相信的,連親生父母都能不停地傷害自己再拋棄自己,連一直以爲那是唯一對自己好的沐雪雪都能背叛自己,還有什麼可以相信?
可是,她卻蠢到相信了軒轅清宇。
是的,此刻她不得不承認,她信了軒轅清宇。在自己不知不覺之間,這種信任如種子般埋藏在心底,然後慢慢的生根發芽,破土而出。
只是,它破土時,卻遭受了覆滅的災難。
幽幽嘆了口氣,一生一世一雙人……哈哈哈,天下真的沒有比這個最好笑的笑話了!
“呵……”想着想着,柳蕭蕭的笑聲就泄露了出來,蔓延在這詭異寂靜的大廳內。
軒轅清宇蠕動脣瓣,伸出的手僵硬的收回,藏在寬袖裡,緊緊握成拳。
軒轅清宇想要呼喚她的名字,想要讓她相信自己。可是,這眼前的一幕幕,讓他如何開口?更何況,她如何會相信自己?
他天真的以爲,只要這一關過了,他一定會好好的與柳蕭蕭解釋賠罪,然後無論花多少時間,多少精力,都要討得她的原諒。之後不管他們如何,她都是他的妻,他唯一認可的妻。卻沒想到,她竟然發現得這麼快。
軒轅清宇知道,區區婚姻,是束縛不了柳蕭蕭的。可好生於無,有總比沒有好。
但此刻,看到柳蕭蕭如初見時,淡淡的笑着,眼裡卻是寒霜履冰,彷彿下一切是酷寒冬日、冰雪紛紛……
心中最後一絲奢望,破滅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柳蕭蕭的信任,自己親手將這份信任給撕毀。哪怕,他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可即便有千萬般理由,都無法爲他親手破壞自己承諾的藉口理由。
他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承她,今生今世唯她一人。
他讓她,絕對不許讓她給自己找“妹妹”。
他諾她,絕對不會讓她有一個“妹妹”,無論名正與否,言順與否。
可是……
昔日種種許讓承諾,都成了今日的諷刺嘲笑。
痛嗎?不。因爲感覺已經被她冰冷的眼神凍得麻木。
撕心裂肺嗎?不,在失去她信任的那一刻,心就彷彿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不再屬於自己了。又如何感覺得到痛與傷?
二人對視,一眼萬年。可其中,卻早已沒了本應理所當然的山盟海誓,含情脈脈。
其他人都面色各異的看着這對視的二人,譏誚的人,有之。看笑話的人,有之。幸災樂禍的人,有之。驚訝的人,有之。震撼的人,有之。同情的人,有之。難過的人……有之,只是和蒼穹明月般稀少。
軒轅昊的表情冷了好幾分,柳蕭蕭的這個動作,無異於給他、給皇室尊嚴一巴掌。
皇后見狀,立刻出來打圓場。可是,她還沒開口,就聽到柳蕭蕭說:“軒轅清宇,我反悔了。”
除了軒轅清宇,其他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心,更冷了。連帶着身體的溫度,也將了許多。
她說的是反悔,而非後悔。
一字之差,千里之別。
“放肆!”軒轅昊拍桌,怒道:“柳蕭蕭,你這是在作甚!”
柳蕭蕭睨着怒又帶着點莫名急切的軒轅昊,冷冷笑道:“皇帝陛下沒聽明白嗎?我,反悔了。”稍頓,瞥了眼軒轅清宇,“不嫁了!”
不嫁了?!
區區三個字,讓所有人腦袋都“哄”的一聲,爆炸了。除了柳蕭蕭和軒轅清宇,其他站着的人都跪下,紛紛乞求他們的天子,他們的陛下息怒。
有道是:平民一怒,不過爾爾。劍客一怒,一人殞命。而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不嫁了?”軒轅昊瞪大眼,彷彿想要確認自己聽到的算不算自己的幻聽。待看到衆人反應,怒氣更盛。但皇帝就是皇帝,生氣發怒都和一般人不同。
他收斂起怒氣急切,面無表情的看着柳蕭蕭,道:“這就是柳青崖教出來的好女兒阿!看來,朕真的得抽個時間,去問問柳愛卿的育女之道。”
柳蕭蕭默然,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
皇后急了,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但又因爲什麼而停下。她眼裡閃過不忍和無奈。她對柳蕭蕭打着眼色,小聲道:“蕭蕭,快給陛下賠罪!不要任性了!”她的小聲,在這寂靜的大廳內,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