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院子,康如月就沉下臉來,對着屋內的幾個丫鬟,冷冷掃過一眼。
其中一個丫鬟,年紀還很小,約莫十五歲的樣子,五官清秀,但眼神畏畏縮縮,看到康如月就好似耗子見到了貓。
康如月一拍桌案:“桃花,若不是你這個賤婢自作主張去給王爺報喜,王爺怎麼會對我如此冷淡?”
寒憐站在一旁,心中一顫,她跟了康如月最久,太明白這些表面端莊大氣的名門淑女,幾乎個個都拿下人當成出氣筒。康如月雖然不會對她們動手,卻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子,尤其是她那一身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實在壓抑人心。
可憐這個桃花,一時好心辦壞事,看到康如月昏倒,又聯想到她最近胃口變差,便想着把王爺請來,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而王爺還在王府的這兩日,康如月不好親自對這些下人出手,但剛纔被秦長安刺激了一下,她如今看桃花怎麼看都不順眼,恨不得桃花瞬間消失。
靖王不在,康如月也懶得再僞裝成一副知書達理溫柔似水的模樣,眼下就要把這個蠢笨的丫鬟“就地正法”。
“寒憐,今日就把桃花給我送回康伯府去,再跟我母親說一聲,這賤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母親若還想留着,還得費心調教一番。”
“小姐,求求您……奴婢錯了,請您再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一定會好好服侍您,您千萬別把奴婢趕回去啊……”桃花畢竟年紀小,慌亂的眼神無法藏匿,臉色白的像紙,頓時哭出聲來。
康如月冷冷一笑:“機會?你要我給你機會,那誰來給我機會?我嫁入靖王府一個多月,王爺待我向來寵愛有加,我身子不適,王爺聽到消息自然會前來關心,偏偏你嘴巴太快,兜不住話,跟王爺說了一聲恭喜……這下子,喜從何來?”
她本來是不用太心急,龍厲專寵她一人,這懷孕的事是遲早的事,但因爲一個不帶腦子的笨丫頭一句脫口而出的“恭喜王爺”,龍厲對她的態度急轉而下,宛若寒冰,剛纔她觸及到他的眼神,那裡面難以掩飾對她的厭煩和不耐。
她不禁打了個機靈,一旦觸怒了龍厲,那纔是她最爲擔心的。
畢竟,即便每一夜都跟王爺同牀共枕,但她卻依舊無法看透那個男人的心中想法,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小心翼翼,帶着溫順乖巧的面具,處處迎合他,只爲了讓這一份寵愛延續更久。
她不斷提醒自己,決不可恃寵而驕,否則,秦長安就是最好的例子,前車之鑑,她時時刻刻不敢忘。
康如月一個陰冷的眼神掃過,兩個丫鬟早已捂住了桃花的嘴,不讓她嚎嚎大哭,把人帶了下去。
桃花驚恐地看向康如月,她當時只是想爲主子出頭,畢竟王爺每晚都睡在主子這兒,康如月又是乾嘔又是精神不濟,她一個小丫頭哪裡想得到那麼多?誤以爲康如月有了身子,這才興高采烈地去松香院請王爺過來。
她或許是無知蠢笨,但一顆心是忠心不二的,康如月卻一句話就把她趕回康伯府,回去的下場她可以預見。
她是康夫人挑了給康如月當陪嫁丫鬟的,康如月容不下她,讓她哪裡來回哪裡去,聽着好聽,但滿腹心酸,只有桃花知道。
回了康伯府,康夫人知道了她因說錯一句話而讓王爺心中不喜,成了自己女兒的眼中釘,康夫人怎麼可能給她好果子吃?她的賣身契捏在康夫人的手裡,康夫人就是把她打死了,也只要隨便找個由頭。
桃花用盡全力掙扎着,憤懣地瞪着通紅的眼睛,眼珠子幾乎暴突出來,但嘴巴被人緊緊捂住,只有含糊不清的聲音破碎傳來,根本聽不清楚她被拖着離開說了些什麼。
人被拖出了屋子,寒憐見康如月依舊抑鬱不快的面容,替她送來一杯涼茶,輕聲說道。“小姐,桃花年紀小,但絕無二心,若是再教教,還是能派的上用場的。”
康如月眉頭一皺。“她年紀小,你年紀總不小了吧,泡茶端來的是滾燙的開水,這一筆賬我還沒跟你算,你倒是爲別人求情了?”要不是自己婚前做給靖王的衣服鞋子全都是出自寒憐之手,寒憐對她還有點用處,康如月連寒憐都想攆出去。
即便這些責罵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了,但寒憐還是不禁黯然神傷,當初若不是康如月執意要讓自己做了孩子的衣裳鞋子去討好王妃,也不會被王妃刁難要她當場縫製衣裳,康如月生怕自己露出馬腳,情急之下拌了自己一腳,這才讓一茶壺的熱水潑到康如月的雙手上去……明明是康如月想出來的苦肉計,卻責怪自己端來的是滾燙開水,一談到這個話題,寒憐本來的那些愧疚,早已消磨光了。
寒憐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把已經快要溢出喉嚨的話吞了下去,誰讓她攤上的是康如月這樣的主子?只要自己犯上一點小錯,她就可以捏着你的把柄,不厭其煩地在你的痛處上撒鹽巴。
“奴婢知錯,小姐,奴婢給您塗藥吧。”
康如月哼了一聲,趾高氣揚地伸出手去,但看到白嫩手背上的醜陋燙傷,心情再度壞到極點。幸好晚上行房的時候,王爺習慣了熄滅燭火,否則,看到她這些傷疤,恐怕連碰她的**都沒了。
“這藥怎麼沒什麼用?你順便去康伯府我母親那裡把上回她說的藥膏取來。”
寒憐猶如一具行屍走肉,笑吟吟地迴應,但眼底沒有半分溫度。“奴婢遵命。”
“側妃,不好了,不好了!”一個丫鬟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沒注意到門檻,一個踉蹌重重摔在地上。
康如月眼神一凜,“什麼事一驚一乍的?”
“桃花她……”丫鬟倉皇地擡起臉,回頭指着門外的方向,但手指已經顫抖的不行。
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在康如月的心頭,寒憐連忙扶起她,走到門口遠遠一望,下一瞬,她臉上血色盡失,緊緊咬着牙關。
桃花的身體倒在牆邊,那雙眼瞪得很大,額頭一片血污,一旁還有一個丫鬟癱軟在地,彷彿嚇傻了。
白牆上血花四濺,殷紅色的血液還在不停地滑落,空氣裡散發着血腥的死亡氣味,這一幕情景鎮住了在場所有人,包括一向養尊處優的康如月。
桃花的一口氣沒撐太久。
最終還是寒憐把搖搖欲墜的康如月扶着回了屋子,一陣漫長的死寂充斥在兩人之中,桃花一個小丫頭因爲害怕回了康伯府被人虐待,竟然在路上就掙脫開來,撞牆而死。
雖然的確是桃花性子莽撞,犯錯在先,但人都死了,一旦傳出去,康如月的名聲可就毀了。
寒憐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小姐,幸好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對外您就說少了一套珍貴首飾,沒想到是自家丫鬟手腳不乾淨,從她的房裡搜出了贓物。您原本打算把人送去官府,但小丫頭年輕氣盛,經不得激,一時想不開,纔會撞牆自盡。”
康如月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的力氣被抽走,身邊沒了經驗豐富常常給她出主意的許媽媽,她頓時沒了主見。
聽寒憐提了一句,她沒有遲疑太久,蒼白的臉色殘留幾分憔悴,牙關打顫。“快點處理乾淨,把人埋了。”
“若是您放心,就由奴婢買一副棺木,親自
找人把桃花葬了吧,總不能讓她去亂葬崗,成了孤魂野鬼,奴婢擔心她怨氣太重而衝撞了您。”
康如月依舊昏昏沉沉的,四肢冰冷,有氣無力地說了句。“去吧。”
……
秦長安一回到芙蓉園,就見管家在門口等候,她心中清楚管家爲何而來,但還是佯裝不知,淡淡開口。
“管家有什麼事嗎?”
“王妃,奴才有一事要跟您稟明。康側妃身邊有個丫鬟偷了主子的一副頭面,側妃正要把人扭送官府,誰知道小丫頭害怕坐牢,半路就撞牆自盡了。”
秦長安眼波一閃,雲淡風輕地說。“知道了,怎麼說也是跟着康側妃嫁過來的丫鬟,康側妃怎麼處理,我不想管。”
管家愁容滿面地應了聲,便退了下去,王爺今天早上才走,康側妃那邊就死了一條人命,饒是他見多了市面,還是覺得此事棘手。
雖說是個下人,但他剛纔看過屍體,好好的一個小姑娘,不過十五歲,說沒了就沒了。
翡翠等管家走遠了,才低聲嘟囔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康伯府出來的丫鬟,居然敢偷主子的財物?”
秦長安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她們說什麼,聽聽就行了,你還真信。”
康如月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恐怕活了十七年,頭一回在她眼皮底下出了人命,一定嚇得魂飛魄散,哪怕中傷自己手下人盜竊的罪名,也急不可耐想把此事壓下去。
不管其中有多少波瀾起伏,這小丫鬟的死,跟康如月脫不了干係。
翡翠的眼底閃過一抹精明,這事的確有些牽強,但王妃都懶得管了,她也不再多嘴。
脣邊的笑容斂去,她若有所思,直到李闖走進來,她才擡起臉來。
“李闖,王爺既然走了,松香院外的侍衛就撤掉吧,當然,暗衛還是要留一兩人,若有異常,及時來報告。”
“是。”
“我讓你留意的事情怎麼樣了?”
“老伯爺對外稱是風溼病犯了,推掉了所有的應酬,但小的親眼看到,他好幾天都臥牀不起,他身邊的大丫鬟鴛鴦買的藥粉比往日多了一倍。”
她點了點頭,靜默無語,老伯爺康達現在用的粉末,是被李闖掉包過的,用了這麼些天,藥效也該漸漸發作了。
“繼續盯着康伯府的一舉一動,當然,你自己也要萬分小心。”
“屬下領命。”
“事成之後,說不定我高興了,就把瑪瑙送給你當媳婦兒。”
李闖聽的面紅耳赤,但眼神驟然放光,喜滋滋地接了一句。“屬下先謝過王妃成全。”
她拂了拂手,眼神愈發清明,短時間之內,葉楓跟康如月都不會再鬧出大事來,她唯一覺得不安的來源,是源自惜貴妃楚白霜。
得到宮裡的消息,楚白霜昨日便回了皇宮,她在楚家待了一個月,對外宣稱是想對年邁的父親盡孝,最近太過安靜,甚至連回宮也是極爲低調。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對於這個惜貴妃,秦長安也是花了點時間來研究此人,正如龍厲提過的一樣,楚白霜是小家碧玉,少女時代因爲自己兄長的關係才結識了當時是寧王的龍奕,她柔弱細膩,純潔典雅的氣質,很快就吸引了龍奕,兩人的感情一向很好,哪怕龍奕娶了蔣思荷爲正妃,也不曾分走屬於楚白霜的半點寵愛。
而楚家,楚白霜的父親這幾年一直病着,好好壞壞,應該是來日無多,楚家唯一的一個有些實權的人,是禁軍統領楚陽,楚白霜的大哥。
據她所知,楚陽允文允武,不只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將,年少時候在京城最好的書院求學,所以朝廷一些正當年的官員都曾經是他的同窗。楚陽是個性子沉穩嚴肅的男人,十八歲娶妻,可惜妻子難產而死,他便一直獨身到現在,不曾再娶一個女人。而他最多的時間,則是花在自己的職務上,而他對於自家的貴妃妹妹,也向來是極爲包容的。
可惜至今秦長安沒有機會跟這位禁軍統領照個面,不然,她可以判斷一下此人是否會成爲她最大的阻礙。
七月,棲鳳宮。
蔣思荷一襲寶藍色宮裝,配着一頭黃金頭面,漸漸恢復如初的白嫩臉龐,以及成熟婦人所有的典雅端莊,早已彌補了她清麗容貌的瑕疵,反而一身貴氣和書卷氣,讓她看來宛若一本好書,封面平平,但內涵精彩。
她坐在榻上,而秦長安則被她拉到一旁坐着,這等平起平坐的位置,秦長安本來不肯答應,但蔣思荷同樣執拗,非要她坐在她旁邊。
“長安,靖王一走就是半個月,怕你一個人在靖王府無聊發悶,不如你以後多進宮來,陪本宮說說話下下棋,如何?”
秦長安一聽就笑了。“娘娘這麼擡舉我那拿不出手的棋藝?一般人可都不願意跟我下棋呢。”
“你的棋藝是好的,不過你呀,容易神遊天外,別人當然沒這麼耐心,不過本宮可不是一般人。”相處久了,蔣思荷不再顯得清高冷淡,偶爾也會展露小女人姿態,此刻她的脣邊有着淺淡的笑靨,柔化了那張稍顯瘦削的臉龐。
“娘娘的耐心,的確讓我欽佩。”秦長安回以一笑,若是楚白霜是她的情敵,她哪裡能容忍楚白霜九年時間?!不過,至少龍厲比他哥哥好一點,不至於當真想當左擁右抱齊人之福的人生贏家,否則,她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天涯何處無芳草?
蔣思荷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但秦長安的口氣真摯,毫無嘲諷或者其他意思,事實上,她很少跟人分享自己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一直認爲做好這個正妻該做的,便是她的本分。只是,如今才發現,有人在背後捅了一刀,自己太過後知後覺了……。
“惜貴妃回宮幾天,不過確實變了,有點深居簡出的意思。”蔣思荷不冷不熱地說了句,以往,整個後宮的妃嬪都喜歡往未央宮跑,未央宮經常是一派繁花似錦、歡聲笑語的情景,羨煞旁人。
秦長安若有所思地輕點螓首,卻也不再說什麼,楚白霜若是就此收手,安安分分地當她的貴妃也就算了,若是還想摻和陸家和自己的事,休怪她翻臉不認人了。
“皇后娘娘,於公公來了。”一位綠衣宮女前來稟告。
“讓他進來吧。”蔣思荷淡聲又補了一句。“靖王妃不是旁人。”
端着手裡的琉璃杯,秦長安心中百轉千回,其實看懂一個人並不太難,細枝末節處便可見一二,蔣思荷看起來很難相處,居高自傲,但事實上她的心思或許比很多后妃還要乾淨。
一句“靖王妃不是旁人”,不但代表她不需要避嫌,而且蔣皇后處理後宮的事情也不必支開她,這已經是默認她的地位了。
就算自己在別人眼裡是北漠一個小國的郡主,但皇后如此禮遇她,那些妃嬪哪裡還敢不服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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