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門口有着很低微的說話聲,她馬上重新躺下去,不讓自己多餘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之中。
那人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秦長安暗中咬了咬牙,可惜防身的毒藥和匕首全都不在身邊,而她也失去了平日的活力,難保是在她被點穴昏迷了太久身體一度難以恢復,她該怎麼自保,又該怎麼讓這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來的人,是個男人,她細心分辨,放鬆身體,讓自己看來依舊在沉睡。
男人在她牀畔前止步,緩緩俯下身子來,凝望着她平靜的睡臉許久,才難以抑制心中的澎湃,手掌貼上她的面頰。
對方身上有着濃重的酒氣,不但如此,還混合着沉香氣味……
等等,她身邊有誰是嗜好用沉香的嗎?!
靈光一閃,三個字猛地躍入腦海,秦長安整個人僵住。
他癡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冰肌玉骨,青絲垂泄,髮梢閃爍着琥珀色的光芒,細長的脖頸白皙美好,那一瞬,他不知怎麼想的,手掌沿着她的臉慢慢往下移動,已然觸到她的鎖骨。
秦長安只覺不能再忍下去了。
就在此刻,牀上熟睡着的女子驀然睜開眼,伸出手一把扯掉她頭上的簪子,直接刺向他的手。
男人一痛,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挺直了身子。
“果然是你。”秦長安恨恨地說,一手橫亙在胸前,以錦被蓋住春光,眼神幾乎要把對方燒出一個洞來。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正是蕭元夏,他一身大紅色吉服,俊臉一掃多日前的憔悴愁悶,有着一種異常的精神風發。
“長安,你醒了。”蕭元夏的手背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被刺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在流血,但他顧不得,欣喜若狂地扶着牀沿,想要靠近她。
“婉容是你派來的刺客?蕭元夏,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把我強擄到這裡來,你想做什麼?”氣急之下,她對他直呼其名,不願再虛與委蛇。
“我想做什麼?長安,你還能不懂嗎?”蕭元夏突然伸手撫上錦被,低聲說。“你醒的早了點,不過不礙事,我已經全部準備好了。”
聽他的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會這麼乏力混沌,難道被下了迷藥?只是她體質特殊,迷藥對她的作用很小,所以她才能這麼快醒來?!
秦長安險些炸毛。
蕭元夏定定地看着手背上的傷口,眼底有鋒華閃過。“我一定要娶你。”
她蹙眉:“這話從你口裡說出來,才讓我失望,堂堂一個皇子,竟然做出土匪的行徑。”
那雙寶石般的眼眸中閃爍着堅定和偏執,明亮又灼熱,刺的蕭元夏心口一痛。
“是啊,堂堂一個皇子,竟然做出土匪的行徑……長安,這一切都是爲了你。”他悠悠地說,表情透着一種莫名的溫柔。
可惜,就算蕭元夏此刻再柔情脈脈,也無法感動秦長安一絲一毫。
“把我的衣服拿來,趁你還未鑄成大錯之前,一切還來得及。”
“已經來不及了。”他目光炯炯。“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同樣,也是你的,是我們倆的。”
這一席話,顛三倒四,亂七八糟,聽得秦長安一頭霧水,她是在今日出嫁,但至少也要過一個月才能到金雁王朝舉行正式的婚禮,怎麼會是今日?!
她眸光一沉,再度看向蕭元夏一身新郎官的裝扮,窗外的天色已經是漆黑一片,既然是他的大好日子,離開酒宴後,不該是去新房跟新娘子洞房嗎?
怎麼會來找她?
“你把我擄來,就是爲了刺激樑雪?甚至連兩國和親的大事,你也不放在眼裡?你可知你得罪了多少人?”秦長安冷着臉質問。
蕭元夏趁着屋內明亮的珠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臉,她的肌膚宛若上等的白瓷,雖然臉上的妝容比平日明豔,稍稍濃了點,但仍舊是格外漂亮。他見過她在軍營裡素面朝天的模樣,身上濺到血跡都不掩天資,更何況如今……新娘的妝面美麗動人,而錦被上露出的脖頸和光潔肩膀,幾乎讓他不得不浮想聯翩,想着錦被下的嬌軀有多美妙……
“長安,你可知,我們能夠順利成親,纔是北漠最大的事。”他微微一笑,俊臉依舊儒雅溫和,沒有任何猥瑣討厭的神色,但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錘子大力敲擊在她的心臟上面。
“我們順利成親?”
“這裡就是皇子府的新房,是專門爲你臨時佈置起來的,之前的那間我怕你不喜歡,就撤掉了。”
秦長安頭一回覺得跟蕭元夏雞同鴨講,他說的話表面上沒什麼特別,但她卻是罕見的無法思考,這種無力懵懂的感受,讓她極爲難受。
之前的那間新房,可不就是爲了樑雪而佈置的嗎?新房撤下了,新娘子樑雪的人呢?!
如若皇子府沒有新娘子,那麼——
她除了滿心愕然之外,頓覺那股火氣一路燒到腦子裡去。怎麼可能?她成了蕭元夏的皇子妃?!
“蕭元夏,你的意思是,今天是你跟我成親的日子?你已經娶了我?”
他笑着,年輕而俊朗,喜悅油然而生。“今晚還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不過,你若是心裡有疙瘩,我不會強迫你。等日子一長,你能接受我,我們再圓房。”
她反脣相譏,目光犀利:“圓什麼房?蕭元夏,你到底怎麼了?是魔障了嗎?你忘了,我是要遠嫁金雁王朝,我要嫁的人是靖王龍厲!而你要娶的尚書府的樑雪,並非是我!”
“我娶的人是你,長安,天命難違,你應該順應天命,跟我在一起。”
“什麼天命?你莫不是被人坑了吧?一晚上說的盡是些我聽不懂的胡話!”
“神官的話還有假嗎?”他又笑。
秦長安頓時沉默了,果然,蕭元夏是因爲她特殊的命格,才這麼積極甚至瘋狂地想要娶她。
她的眼,那雙聰慧逼人的眼,此刻卻生出一絲絲的憎惡。
蕭元夏一觸及她的眼神,那股奇異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漸漸流逝。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卻被她冷冷揮開,甚至那一瞬間,她胸前的雪白之色在他眼底一閃而逝,亮的刺眼。
“徐神官能說什麼?怕只是一句無心之說,也足夠讓你在上面大做文章。”到了此刻,秦長安還是一臉泰然,不曾露出半點慌亂神色,只是語氣愈發漠然。
她始終不認爲徐睿會將她的命格透露給任何人,上官德也是,蕭元夏也是。身爲神官者,肩負使命,雖是盲者,但有着強大的內心,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被籠絡,口無遮攔,遲早會自取滅亡。
此話一出,蕭元夏的聲音緊了緊。“長安,不會有錯,絕不會出錯!如果你知道你的命數,你恐怕絕不會輕易相信!上官德費盡心機想要除掉你,只因爲你是鳳凰,是未來的一國之母!他明知你我之間的情分,百般阻攔,甚至在父皇面前提及樑尚書之女適合當皇子妃,就是不想讓我們成親,不想讓命運推進,你懂嗎?!左右了我的婚事後,知道你去了南疆,沒帶多餘的侍衛,他纔會多次追殺你,你懂嗎?!”
秦長安笑了,脣邊的笑容很淡很淡,沒有一絲溫度。“命?如果所謂的鳳凰,就是被人擄來,不清不楚地關在皇子府裡,我絕不認命。”
巨大的失望將蕭元夏眼底的光芒淹沒,他踉蹌着後退了一步,嗓音啞了。“我不能讓你被金雁王朝的人帶走,一旦你走了,北漠的將來也就毀了。你看,我沒有娶樑雪,沒有讓你受委屈當側妃或是平妻,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他日我坐上皇位,你就是皇后。”
“皇后?這世上有皇后這麼狼狽嗎?”她不屑地冷笑。“你當北漠百姓全都是瞎子還是傻子?還是我跟樑雪長的一模一樣?又或是你打算在你登上皇位之前,都要把我關在皇子府裡,見不得光?否則,今日之事,就是北漠皇族最大的醜聞。”
蕭元夏無言地站在她面前,眼漸漸紅了,但他還是強壓下心中的百轉千回,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還有,代替我上路的女人,不管是誰,都會很快被發現。”
“那位靖王從未見過你,他不會認出來的,就算過陣子暴露了,木已成舟,男人是絕不會爲難一個美人的——”
秦長安搖搖頭,眼底的笑意盡失。“你不知道那位是什麼樣的男人,美人,他收了不少,卻也殺了不少。木已成舟又如何?你以爲他會把一個替身當寶貝?蕭元夏,你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慾,是把那個女人往火坑裡推,她能求得一死已經是她最好的結果,就怕她會被折磨地聲不日死。我一直認爲你比其他皇子更適合當北漠天子,但如今你的那一分善意呢?在哪裡?”
蕭元夏聽得眉心顫抖,眼底似有不捨劃過。“要成爲帝王,只能割捨無用的善心。”
“錯了,君王需要強權、謀略、心機,但更不能少了一分仁心。否則,那只是暴君而已。”秦長安無聲嘆氣。“你的命運,全都在你手裡,如何會跟我息息相關?”
只可惜,蕭元夏已經鑄成大錯。
更別提,她不但被擄來,還被剝光了衣服丟在新房裡,蕭元夏並非想要侵犯她,卻想用這個法子困住她,逼迫她只能留在這裡。
這是最糟糕的方式。
她靜靜地說,眼底一派黯然。“殿下,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喊你。你可以利用我,但不能剝除我的尊嚴,今日你的所作所爲,已經斬斷了我們最後一絲情分。”
蕭元夏臉色煞白,猛地心一驚,想抓住她,卻又不敢貿然出手,將她逼得太緊。
“長安,我對你的感情從來就不是假的,這只是權宜之計,爲何你就不能體諒我?這些天來,我每夜輾轉反側,午夜夢迴的時候,想起的全是我們最初相見的畫面……那時候的我們,多好。”
“回不去了。”秦長安語帶雙關地淡笑,眉眼涌上一抹濃濃的疏離。“你若願意回頭,送我連夜出去,我可以保證隻字不提今日之事,把人換過來,這是我能爲你唯一做的事了。”
“你要走?”
“我是肯定要走的,唯一的區別,是你放我走,還是我自己走。”她堅定不移地回答。
蕭元夏一臉煩悶不快,他沒料到都到了這個地步,秦長安還是不肯當他的皇子妃,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怒炙烤着他,讓他再也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她。
“長安,你可知你我的婚事是我在雨中跪了整整兩個時辰才求來的?!或許你會怨我,但我以後會更珍惜你。”
珍惜?秦長安的雙眼如寒星,沒有一丁點暖意。“你該珍惜的是你的皇子妃——”
“長安!我們已經行過大禮了,我們纔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伸手緊握住她的肩膀,手掌下的細膩微涼,宛若上等美玉,心中被勾起的一絲慾望,來的猝不及防。
“比起那個惡名在外的靖王,難道我不是更好的選擇嗎?你怨我娶你的目的不單純,但我喜愛你絕無虛假,難道那個靖王娶你就沒有目的嗎?他不過是要一個跟昔日殘害過女人長相相似的替身,當他的定心丸,安神藥!難道你嫁過去,就會得到更多的寵愛嗎?就會比在我身邊更幸福嗎?”
他越說越氣,甚至沒來由地冒出一股憤怒的蠻力,將秦長安按在牀上,迎上那雙令人魂牽夢縈的美目。
“蕭元夏,若我沒有你所在意的命格,你會娶我嗎?你我心知肚明,不會。若你對我還有一點點的喜歡,就該尊重我,而不是斷了我所有後路,讓我不得不對你唯命是從,卑躬屈膝。一旦我開始恨你,我又如何甘心成爲你的助力?”被蕭元夏壓在身下的秦長安並沒有反抗,畢竟她已經經過人事,知曉在這種情況下,拼命掙扎只會讓事態更加嚴重,雖然蕭元夏溫潤如玉,但他是皇族男子,從小就被教導的是對想要的東西毫不手軟。
“你剛纔問我,是否還記得軍營裡我們最初見面的時光,我記得,是你忘了,否則,你不能對我做出這種事——”
她躺在牀上,目不轉睛地睇着他,他的臉上沒有光,即便一襲喜氣的紅衣,也不能讓她冰冷的心爲之融化。反觀她,衣不蔽體,彷彿她是一個被他狎玩的妓女,根本感受不到蕭元夏所承諾的珍惜憐愛。
他的喉結不停地上下滑動,即便喜愛的女人已經在自己身下,他卻還有最後一絲理智,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對秦長安生出的慾望,讓他忍得身體都痛了。
鐵青着俊臉,他定定地望着她肩膀上的一點紅,心中狐疑,以錦被裹住她,扶着她坐起。在她坐起身來的時候,錦被稍稍滑下幾寸,她肩頭的鳳凰刺青栩栩如生,好似要從她的身體裡騰雲駕霧展翅高飛一般活靈活現,當下鎮住他,讓他喉嚨緊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長安一直都是支持他的,但何時起,一切都變了?但他對秦長安的命格深信不疑,即便她怨恨他,不理解他,他也不可能放她走了。
他的臉色沉的可怕。“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
蕭元夏一走,偌大的屋子才恢復了最初的安謐,她仔細地環顧一週,雖說是新房,但並未佈置特別喜氣,古雅中透着素淨,只是房間裡什麼都不少,目光所及之處,找不到一件女子穿的衣裳。
她裹着錦被下牀,打開衣櫃看到裡頭空空如也,哭笑不得的同時,更爲蕭元夏覺得悲哀。
他們曾經無話不談,可以說是知己,但蕭元夏爲了困住她,無所不用其極,抹殺了他們僅有的情分。
她好似一隻被扒光羽毛的金絲雀,丟在這個金絲籠裡,想來蕭元夏還需把她藏一陣子,等到北漠的送親隊伍到達金雁王朝,她的身份纔會重新見光?這件事若只是蕭元夏一個人執意爲之也就算了,但聽他的口氣,皇帝蕭儒也是知曉的,他們父子到底是怎麼達成共識的?蕭儒從來沒有撮合自己跟蕭元夏的意思,難道他也相信蕭元夏所推測的一切?認定如果讓她這隻鳳凰飛走了,北漠將來的命運就會徹底被顛覆,成爲一團亂?
搖了搖頭,她若有所思地坐在桌旁,而被送上馬車扮演秦長安的那個女人又是何等身份?只是一個眉眼跟她相似的普通百姓,還是同樣有着貴族身份的女子?若是後者,這件事的確就更復雜了,一旦那個女人跟靖王有了夫妻之實,生米煮成熟飯,北漠說不定還會倒打一耙,要求金雁王朝必須給她一個名分。
光是想想,秦長安就頭疼極了。北漠的這一招狸貓換太子實在拙劣,可見是沒有法子的法子,這對父子兩爲了守住北漠的將來,卻不惜爲眼下的北漠招來一場史無前例的災禍……可惜,他們還不知道自己惹上的何等樣的瘟神,若她不出面,北漠絕對難逃戰火,再無太平。
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
漫天遍野的枯黃草原上,安營紮寨的將士們動作熟練,一頂頂帳篷支起來,篝火升起,巡查的護衛井然有序地穿行其中。
白銀從秦長安的帳篷內走出來,翡翠端着剛燒好的飯菜過來,兩人照了面。
“郡主說有些頭疼,想要睡會兒,這些菜你先熱着,過半個時辰再送進去。”
翡翠不疑有他,轉身原路返回。“好。”
營帳內的女人,身着層層繁複華麗的嫁衣,坐在屏風後的榻上一動不動,她頭覆紅色喜帕,雙手交握。
有人悄無聲息地掀開簾子,帶來些許寒風,他身影一閃,衣袍很快隱沒在屏風後。
“北漠什麼規矩?你這一套難道連睡覺都要穿着?”賞心悅目是一回事,但光是看着,龍厲都覺得分量太重。
女人沒說話。
龍厲扯脣一笑,拉過她的手,但感覺她有些推拒,心裡更是不高興了。“這兩天我有事要辦,你出嫁前沒去見你,今天特意趕過來,騎了一天的馬,還給我看臉色?”
他不等秦長安開口,自顧自地把玩着她的指節,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極爲古怪,好似這雙手的觸感不如先前。
低頭一看,她手腕處除了一些新添的玉鐲金鐲之外,看上去眼花繚亂,實在富貴逼人,卻少了跟他一對的那個鳳形黃金手環。
黑眸陡然一眯,就在他渾身散發出來強大的殺氣的那一瞬,他已然鬆開手,嗓音有笑。“手怎麼這麼冷?營帳裡都添了三個暖爐了,還不夠?”
“天寒地凍,自然有些冷。”沉默許久的秦長安總算說話了。
龍厲的眉心一蹙,若是不太相熟的人聽了,興許會被這麼相近的嗓音矇騙了,他的怒氣澎湃洶涌,再也無法忍耐,猛地伸出手,手掌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
另一手,則用力扯下覆在她頭上的紅色喜帕,當那張俊美陰邪的面孔冷冰冰地靠近她的時候,女子的眼睛陡然撐大,悚然大驚。
“說,你是誰?!”龍厲質問,眼底盡是嗜血和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