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苗地。
謹言慎行守在自家主子的身後,遠處是連綿丘陵,面前是一個圓形湖泊,在當地被稱爲鏡子湖。
大熱天的,某個倨傲的紅袍男子,學着姜太公,盤腿坐在巨石上垂釣,唯獨身上沒穿着蓑衣,畢竟此人對穿着極爲講究,也唯有他這般閒情逸致,幸好這幾日天氣還沒到苗地最炎熱的日子,不然真的會熱死人。
馬超則打着一把傘,猶如一個木頭人,爲主子抵擋火辣陽光。
慎行的嘴角無聲抽動,站在這兒快半個時辰了,也沒見王爺釣到一尾魚,哪怕是貓兒吃的小魚都沒有,倒是浪費了他親手從土裡挖出來的那些蚯蚓。
他家主子果然是個惡鬼吧,明知道他什麼都不怕,親手扭斷別人頭顱也不算什麼,就是最怕這種光溜溜軟乎乎的蟲子,卻在大清早地被龍厲趕出去挖蚯蚓做魚餌,他越想越噁心,忍不住乾嘔了聲。
謹言瞪了慎行一眼,那眼神裡寫着“別吵,主子釣魚呢,把魚嚇跑了,到時候你就等着被收拾吧”,慎行只能強忍着內心毛毛的感覺,繼續面無表情地站在龍厲身後。
不遠處有一大片密林,逃脫的一千暴民不足爲慮,最重要的是裡面的領頭人喬傲,在戰事打響後,見勢頭不對,中途讓手下打掩護,而他則熟門熟路地鑽入山林之中,溜了。
每日出動一半將士,但是這裡地形複雜,光是搜一座山頭,就要花上一天功夫,而晚上更不適合搜查,一旦在林中迷失方向,就算沒有被野獸攻擊,被林中毒蛇咬上一口,性命難保。
今日,已經是第四天了,除了抓到兩百逃離的暴民之外,其他八百人,依舊不見人影。
尤其是首領喬傲,這個擁有苗人和漢人各自一半血統的傢伙,他就像是一隻靈活的老鼠,把自己藏的很好。
但是龍厲的性子,便是擒賊先擒王,其他暴民的死活無所謂,只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別說是八百,就算是八千人也成不了氣候。
但是這個喬傲,他看不順眼,發話一定要捉拿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龍厲早已吩咐,在林子周圍擺放一圈火藥,將士分成兩批,時刻待命,白天搜山,晚上則守在山下,謹防有人趁着夜色深沉從林子裡逃跑。把這些逃兵暴民圈在山林之中,就算這些苗人在山林中可以活下來一天兩天,但不是長久之計。如今他們已經徹底成爲了圈子裡的山雞,插翅也難飛,白日只能在山林中奔跑躲藏,晚上如果不想被火藥炸死,還是不能逃離林子,時間一長,如果不想餓死在林子裡,就只剩下一條路,那就是主動投降。
他很有把握,就算他們願意啃樹皮吃野草果腹,身體的疲憊和心裡的恐懼,遲早會讓這些暴民主動現身。
“王爺,您這麼做實在太冒險了——”身後還站着一人,並不高大,一身長袍,是副將沈育。
龍奕垂着長睫,目光幽幽地落在湖心某一處,熱風飄過來,吹動着他寬大的紅色廣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線條優美的長臂。“這裡的山林綿延百里,喬傲若是想逃,他生在此地長在此地,說不定當真能被他逃過一劫。但如果是還有其他使命,他就一定會來的,不是嗎?”
沈育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無法反駁,眼前這個男人第一次率領將士親自打仗,他靠的自然不是武力,而是腦子。
第一場就打贏了,沈育並不意外,他的上面是蔡敢將軍,而蔡將軍同樣是靖王陣營的一員,當年先帝還在的時候,他就曾經在軍營見過靖王一兩面。
不遠不近地望着那張俊美側臉,挺拔的鼻、削薄的脣還有那陰沉的眼,龍厲雖然爲人冷漠殘忍,但是身爲男子,那雙眼睛卻生的好看,愉悅和憤怒的時候,常常會微微眯着眼,纖長的睫毛半遮着,掩去了冷酷,倒多了幾分蠱惑。
此刻他一如在外閒蕩,垂釣再加上欣賞美景,一襲寬大紅袍,落在山色湖光之中,格外刺眼。
而三天前,靖王一身銀色甲冑的模樣,依舊令人記憶深刻,終生難忘。那日,他頭戴銀頭盔,盔上紅翎鮮亮,軟甲之下是紅色勁裝,右手執一把長劍,胯下騎着一匹墨黑寶馬,眼角眉梢洋溢着勢在必得的自信和驕傲,張揚跋扈的氣息撲面而來,在軍隊裡顯得那麼耀眼,引人注目。
彷彿感受到沈育專注的凝視,龍厲緩緩轉過臉來,打趣般睇着他。“沈育,本王讓你看着蔡敢那個光長力氣沒長腦子的蠢材,你倒是好,還是讓濮永裕丟了一隻手臂。”
沈育眼神一凜,馬上跪在泥地上,他再不聰明,至少比蔡敢將軍強些,不至於連靖王的質問都聽不出來。
聰明一點,就該誠實認罪,而不是胡亂找個藉口。
“屬下沒能攔住發狂的蔡將軍,是屬下的錯,請王爺責罰。”
“罰是一定要罰的,不過,本王舉薦了蔡敢來領兵,就是用他來對付濮永裕。”他頓了頓,嘴角笑容斂去,宛若墨汁黑沉的眸子,極冷,就像是千年寒冰凝結而成一般。“濮永裕來之前,就是做好了要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打算。”
沈育的心中咯噔一聲,附和道。“濮永裕此人深不見底,雖然一路同行,但他的話不多,只是一開口,往往跟蔡將軍唱反調。蔡將軍那天之所以會動手,也是因爲前陣子積壓了許多怒火,您知道的,蔡將軍最厭煩那些冠冕堂皇的做派,跟濮永裕不對盤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兩人交手的時候,濮永裕不該身手如此不濟,他當了幾年的副總兵,若是靠這種身手上位,裡面必然有貓膩。”
“這就是你們給本王的答案?”冷凝又帶着怒火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此刻的沉寂,沈育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
陽光穿過樹冠,映出了一張輪廓深邃俊美的臉,他正一臉怒氣地盯着面前垂頭喪氣的下屬,嘴角勾着陰森的冷笑。
“濮永裕是個忠心的,別說讓他丟一隻手臂,就是丟了一條命,他也心甘情願。”
沈育馬上想明白了龍厲的言下之意,而濮永裕是皇帝的親信,難道濮永裕被蔡敢誤傷,砍斷手臂,也是皇帝的授意?
若是如此,實在是太可怕了……
龍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手裡的魚竿往下拉了拉,嘴角勾起明顯的弧度,黑眸中迸射出一道亢奮的厲光。
“上鉤了!”
就在下一瞬,慎行和謹言馬上拔出手邊的長刀,一團黑壓壓的人影,從靠近湖泊的那一處山林中衝出來,那裡沒有任何士兵看守,看似是個天然形成的漏洞。
當然,只是看上去而已,龍厲在抵達軍中的第一日,就已經看過整個苗地的地形圖,發現這裡有一個小口子,很難派人駐守。而成爲被圈禁的困獸後,喬傲肯定是沉不住氣,想要利用對地形的熟稔而找到被人忽視的角落,帶人衝出重圍,僥倖存活。
而這個僥倖,在遇到龍厲之後,就徹底成爲一種空想。
龍厲將魚竿隨手一扔,眼中燃着怒火,不耐煩地罵道。“一些見不得光的狗雜種也敢犯到本王面前。”
馬超依舊撐着傘,動也不動,身後的沈育、謹言慎行全都在抵擋衝下來的暴民,身旁的龍厲則慢條斯理地收着魚線,看了看釣上來的魚兒,通體金色,但只有手掌大小,他嘖了一聲,不甚滿意地說。
“把魚收好了。”
“是,王爺。”馬超收攏手裡的傘,繼而拾起魚竿,把那條看起來還不夠豐滿的魚兒取下來,放在一旁的罐子內。
龍厲這才優雅轉身,俊邪的臉上掛着一抹漫不經心,彷彿是看戲一般,欣賞着只有二十步之外的廝殺。
不停地有人從山林那道跟湖泊聯結處衝下來,在湖中泅水之後,很快爬上岸邊,最後……朝他的方向殺過來。
他不過是負手而立,站在巨石上觀望,巨石比地面高出十幾寸,因此他在衆人眼裡高高在上,宛若高人一等般俯視着他們的行徑。
飛蛾撲火般前仆後繼的愚蠢行徑。
地上已有二十多人的屍體縱橫交錯,但即便如此,那些苗人彷彿中了邪一般,繼續往前衝,不過他們雖然人多勢衆,卻根本不是謹言慎行的對手。
被困在山裡四天,好好的人也該被逼瘋了,龍厲這麼想,修長白皙的手指撫摸着光潔的下巴,他緩緩掃視一圈,卻依舊不曾在送死的人羣中見到喬傲的那張臉。
他沒有太多耐心,側過臉看了馬超一眼,馬超當機立斷點燃信號的藍色煙火,一眨眼的功夫,數以千計的將士從山林的另一邊俯衝過來。
冷嗤一聲,擺明了是喬傲那廝帶人衝下山林,除了想活命,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他。
這幾日,他故意不留在軍營之中,脫下盔甲,坐在鏡子湖畔,釣了幾天的魚,遲遲沒釣上一條魚,怎麼算,都是今天。
在戰事中,喬傲最後逃跑了,誰都認爲他是膽小怕事,但他不認爲這麼簡單。那日對峙,喬傲同樣坐在馬背上,兩人相視一眼,龍厲看到的一雙異常複雜的眼睛,那雙眼裡頭是滿滿當當的兇殘,沒有半點人性。
喬傲的身份不單純,他不是單純的苗人,娘是漢人女子,卻被一個苗人男子拋棄,後來才發現珠胎暗結,獨自把喬傲撫養長大到十八歲才嚥氣,但她生前對苗人恨之入骨。一個在苗地生活了三十年的男人,一個被生母怨恨影響多年的男人,他卻能宣動幾千苗人跟他一起對抗官兵,產生暴動,怎麼可能是個上了戰場就當逃兵的人?
他必然有自己的事要完成。
因此,那日,他被三人圍攻,正在精疲力竭,抵擋不住時,隨手拉過一個同伴,擋在他的面前,抵擋一把狠狠扎進胸膛的長刀,苗人同伴口吐鮮血,死前還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彷彿不相信這是領導他們數月的領袖。
但下一瞬,喬傲直接把人推開,眼底沒有半點的同情和掙扎,而那一幕,落在不遠處的龍厲眼底,喬傲卻在此刻趁亂後退,隨即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從幾天前的記憶裡抽離,龍厲的眼神陰惻惻的,喬傲雖然沒有現身,但必然是他支使這些傢伙前來偷襲,很明顯,喬傲還躲在山中,等待下一次的伏擊。
喬傲的目的,不是對朝廷不滿,因此殺了無數官兵,當本地官府無法壓制他們,朝廷纔會興師動衆派來更多的武力解決問題。
喬傲的目的,自然更不是爲了這些貧困苗人討個什麼公道,他的身份尷尬,身世複雜,他把這些走投無路的苗人聚在一起,一看就是心懷不軌。哪怕他們輸了,全軍覆沒,他也不會有半點悔意。
這樣的人,怎麼會成爲暴民的統帥?
沒能一次把喬傲這個靈活的老鼠抓住,龍厲眯了眯黑眸,心中不快,滿心想着迅速結束這裡的事情,半月之內可以返程。
他沒有太多的時候,陪這個傢伙玩貓抓老鼠的遊戲。
想到此處,龍厲表情冷淡地一笑,揮了揮紅色衣袖,雲淡風輕地走向軍營,毫不理會身畔的那些刀光劍影,鬼哭狼嚎般的殺戮聲。
兩個時辰後。
夜色襲來,此處格外安謐,鏡子湖旁的空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死屍,地上血流成河,靜靜地匯合成潺潺小溪,無聲匯入前方的鏡子湖,猩紅色流淌到湖畔,緩慢地被清澈見底的湖水衝散,彷彿不曾發生任何事。
兩三個小兵在輕點屍體,花了一個多時辰,才清算出來數目,今日活抓俘虜二百三十人,殺了四百六十五人。
這麼一算,林子裡還有一百餘人。
小兵甲拿着硃砂筆,在每一個死屍的臉上點上一個紅點,這是軍中的規矩,畢竟戰役之後,恐怕殺氣太重,染上對方將士的身體,這個硃砂混合了狗血,據說可以讓亡者靈魂早日安息,別再逗留塵世。
他晃晃痠痛的手臂,如今苗人逃兵只剩下一百多人,而他們則有五千將士,這場仗在他們這些小兵眼裡,已經結束了。
他心情鬆懈大半,已經想着說不定幾日之後,就能回家去呢。
“小張,你說這些人當真是不怕死嗎?我要是看到前面有幾倍的敵人等着,我寧願繼續在林子裡躲着,幹嘛下來送死?”
小兵乙把死屍拖着擺放整齊,面無表情地迴應。“林子裡更可怕,各種毒蟲毒蛇,很多食物看起來長得好看,卻又不能吃,被困在林子裡,遲早也是死路一條。”
小兵丙也湊到他們面前來,神秘兮兮地說。“晚上逃出來的那些人,全都被火藥炸的粉身碎骨,吃不飽睡不好也就算了,光是聽到火藥爆炸的聲響,誰還能有心思繼續跟我們對抗?他們孤注一擲,不過是因爲要拼一把,要我說呀,這些苗人真夠蠢的……軍中來了靖王,他可不是吃素的,哪能被他們鑽了空子?”
“好了,總算清點結束了。”小兵乙拍拍手,轉了轉僵硬的脖子,長長舒了一口氣。“我們可以回去睡覺了。”
“走吧。”三人勾肩搭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空氣裡的血腥味,依舊有些濃重,黑漆漆的夜色將整個鏡子湖染上幾分肅殺,靜謐的湖水旁,一排排整齊地躺着幾百具屍體。
此刻,另一邊的藩王府內。
“靖王爺,您總算來了,聽說今日您把那些難纏的傢伙一網打盡,可喜可賀——”
忽略面前的恭維話,龍厲踏出馬車的那一刻,自顧自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府邸,這是西南藩王孔雀王的府邸,色彩鮮明、花團錦簇,真是怎麼豔俗怎麼來,怎麼花俏怎麼來,既沒有北方宅子的肅穆端莊,又沒有江南的精緻絕倫。
目光從王府的屋檐上,再度落在面前的孔雀王身上,這個男人又高又壯,五十歲左右,毛髮旺盛,長的像一頭熊,偏又穿着五彩繽紛的華服,嚴重地挑戰他的耐心和眼光,有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不倫不類。
他的嘴角幾不可察地一彎,嘲弄在眼底無聲溢出,敢情巴扎真把自己當成是雄孔雀一般招搖過市了?再想當初先帝給巴扎這個藩王的封號,這頭熊是怎麼接下來,當真沒有一絲絲懷疑過這個名不副實的封號,不是對他的一種變相的羞辱嗎?
他很想跟巴扎說一聲,人醜就不要多作怪,穿的花花綠綠反而可笑,不像藩王,反而讓人很想走上去問問,你是開了一家染坊嗎?
龍厲不冷不熱地哼了聲,那張白玉般的臉龐依舊不曾曬黑,那一抹高高在上掛在帶有幾分危險氣息的俊美臉龐上,無比狡猾又萬分邪惡的倨傲笑容,看的巴扎眼神一縮。
“有什麼值得恭喜的?擒賊先擒王,賊王還在山裡。”
巴扎嘿嘿一笑,急忙把他請進門。“喬傲的確有點狡猾,但肯定不是王爺的對手。”
龍厲不再看這頭熊,巴扎過分討好的笑容裡,有着掩藏不住的野心,令人厭煩。
“就爲了對付這羣瘋子,本該是孔雀王的管轄範圍,卻要驚動整個朝廷,本王最厭煩打打殺殺的,卻不得不來一遭。想來是孔雀王當了幾十年的藩王,年紀大了,想要養老了,本王不如馬上成全你,請皇兄重新找一個青年才俊,當下一任孔雀王?”
強忍住不寒而慄的感覺,巴扎被龍厲數落一通,完全不敢反駁,只能笑呵呵地打馬虎眼:“王爺,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怒……快請,我準備了一桌酒宴,我們進去邊喝邊談。”
見這個熊般的男人滑溜的跟一條蛇般,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龍厲暗覺好笑。他這才似乎收斂了幾分怒氣,側過俊臉,孔雀王巴扎順着他的目光,這才發現龍厲身後的馬超捧着一個陶罐,他不由地勾起惡劣的笑,丟下一句。
“區區薄禮,孔雀王收下吧,本王來赴宴,怎麼能空着手來呢?”
孔雀王身畔的管家正欲伸手接過,畢竟但凡其他人送禮,都是他經手的,沒想過巴扎伸手大力地拍下管家的手掌,怒瞪一眼。“拿開你的髒手,這是你能碰的嗎?”
說完,小心翼翼地把陶罐抱在懷裡,另一手攤開,笑嘻嘻地在前面帶路。“靖王,請。”
看着這頭熊捧着陶罐,一副視若珍寶的蠢樣,龍厲涼涼一笑,眼底閃過一絲嗤之以鼻,舉步走入藩王府內。
圓桌上,擺放的是當地能拿得出來最上乘的菜餚,龍厲看也不看巴扎,徑自坐入席。
孔雀王依舊端着陶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明五十歲的人了,又是一把年紀的藩王,西南苗地位於邊陲地區,這幾十年,他當真過的毫無煩惱。朝廷那邊很少來管他,他儼然跟土皇帝一般,直到……四個月前,靖王龍厲跟他聯繫上了。
剛纔在門外從龍厲身上受得氣,他還有些舉棋不定,那是靖王的真實性情嗎?嘴巴毒辣的勝過苗地最毒的五步蛇,看樣子也是個心腸狠毒的,他自然不敢隨意對待。再者,或許靖王故意跟他表現出劍拔弩張,不太對盤,怕是故意做給外人看的吧?
“王爺,能不能讓我先把您的禮物放起來?”他剛纔走路的時候,感覺到裡面有水,令他更加好奇,這份薄禮到底是什麼啊?
“去吧。”某位大爺揮揮手。
隔壁花廳,長的熊一樣高大的孔雀王低着頭,一旁的管家把罐子裡放在燭光下,兩人的腦袋幾乎碰到,管家在看清楚裡面是一條手掌大的金紅色魚後,臉變得僵硬。
還真是薄禮啊,哪有人帶一條魚來上門的?難道這是京城如今的新潮流?
“這是什麼稀奇的魚?”巴扎卻不肯死心,抓了抓下巴上的鬍子,又扭頭問道。
管家遲疑地回答。“王爺,這魚兒好像就是尋常的金邊魚啊,市場上多得是,一條二十文就能買到了。而且,魚肉滋味很普通,也不鮮美,並不好吃啊。”
只值二十文?
巴扎的臉沉了下,但很快恢復自如,不能在這裡爲了一條魚浪費時間,畢竟貴客還在隔壁等着呢。
“靖王送來的,當然是好東西,快,把它放入我的魚缸裡,好好照料。”
說完這句,巴扎匆匆回到龍厲身畔,他是苗人,但同樣是武將出身,能夠贏得朝廷的信任,統治西南這麼多年,他當然清楚,如今朝廷是個什麼樣的局勢,而靖王又是個什麼樣舉足輕重的人物。
龍厲只是環顧一眼,桌上的菜色有着濃濃的本地風情,不過但凡秦長安不在他身邊,他對吃食就更加刁鑽,此地氣候溼熱,他對這些大魚大肉就更無胃口了。
他長臂一伸,並未碰桌上的酒肉,而是從身後的茶几上端了一盤酸梅瓜子,那雙骨節分明的玉器般好看的手開始剝瓜子,整個人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沉香氣味,完全不像是剛從一場血雨腥風裡走出來的。
“說說喬傲這人。”
巴扎愣了一會兒,這一桌酒菜還是他請了好幾個廚子研究了三天才能擺出來的,結果,還不如那一盤隨手一擺的瓜子?
“孔雀王,能聽得到本王說話嗎?”指節輕叩桌面,他的不悅漸漸成形,嗓音變沉,只因一頭熊的半百老男人又穿的花枝招展的,他不想看,怕傷眼。
“喬傲在這兒土生土長,從小就是個惡霸,雖說苗地幾乎人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但也稱不上什麼人物。”巴扎一句帶過,思忖了半天才擠出這些信息,彷彿此人微不足道,語氣也帶着不難發現的不屑。
見龍厲的臉色稍顯陰沉,巴扎只能再補上一句。“居住在苗地的漢人同樣不喜歡他,因爲他的生母雖是漢人,但卻做的暗娼生意。”
暗娼,便是指女子出賣皮肉,賺的一些銀錢。
但是跟那些青樓女子還不太一樣,做的是獨門生意,地位比青樓花娘更爲低下,往往在家中招待那些最底層的男人,迎來送往,不需要才藝美色,多半隻是供人發泄慾望,維持生計罷了。
“所以,你纔看不上他的身世?”一道凌厲的視線,從龍厲的眼底迸射出來,他沒工夫跟這頭熊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逼問。
巴扎愣住了,那張黝黑的臉,漸漸繃不住了,有了幾道裂縫,但他馬上就認識到,不該避重就輕,眼前的男人不像是會給他第二次機會的主。
他沒好氣地說:“那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五年前他喜歡上了我的大女兒雅姆,純屬懶蛤蟆想吃天鵝肉,就他這種賤民,還想拐走我女兒,我沒讓人打死他還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