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子孫都很規矩,沒有人過分的客套,但是在秦長安的觀察之下,她發現蘇家的人,男人長相偏粗獷,跟老爺子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但是女子則長相柔美精緻,很有江南女子的靈動美感。
回頭再看看身畔的男人,想必他是蘇家子孫中少見的繼承了母輩美麗的容貌,他坐在一桌子外表粗狂的男人堆裡,更顯得出類拔萃,與衆不同。
蘇家是男女分桌而坐,她身邊簇擁着蘇家的一桌女眷,年紀有大有小,江南女子個個有着似水柔情,講話也是嬌滴滴的,一副吳儂軟語,笑靨如花,跟她們邊吃邊聊天,心情極爲愉悅。
在蘇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這般嚴苛的規矩,女人們談論着平日感興趣的話題,知道這位年輕的靖王妃是頭一回來江南,又不像想象中的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樣子,於是漸漸的放下心防,打開了話匣子。
“王妃,江南的糕點聲名在外,肅州有一家糕點坊,裡面有近百種小點心,可好吃了。要是您喜歡,下回民婦給您稍幾樣來。”說話的人是蘇長林的二媳婦秦氏,四十出頭的年紀,身子略微豐腴,一張圓臉,眼角滿是笑紋,看上去是個愛笑之人。
“好啊,多謝二夫人。”秦長安點點頭,並不太客氣,反正肚子都這麼大了,難得想吃什麼都不必顧及,這樣無所顧忌的好日子,再過幾日就要結束了,她可要珍惜。
“王妃,您可知肅州還有一個百寵園,裡頭都是其他地方運來的寵物,什麼小狐狸啊,小猴子呀,特別好玩,不如等您出了月子,咱們一道去瞧瞧,散散心?”這次開口的人是蘇老爺子的三媳婦宋氏,她個子嬌小,頂着一張娃娃臉,看上去比真實年紀年輕許多。
“三夫人怎麼知道我也喜歡?”秦長安嫣然一笑。
宋氏笑眯眯地說。“這兒雖然是江南,但我們也是知道您在京城養了一頭寵物,王妃看上去就是個心善的,若說養寵物,可不能憑一時衝動,是要有耐心的,這個道理呀,跟養兒育女差不多。”
“王妃,我們蘇家,三奶奶是最喜歡寵物的,她養了一隻貓,還有一隻鸚鵡呢。”一個十來歲的少女是大房的,一臉天真活潑,言語之中滿是羨慕。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當然最喜歡小貓小狗這些毛茸茸的玩意兒,但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們卻不見得能夠縱容孩子,所以小姑娘說着,滿眼都冒着星光。
“不知王妃養的是什麼呢?是貓兒,還是狗兒呀?不會是小豬吧?”一個更小的女孩子,約莫才十二歲的樣子,模樣極爲清秀甜美,好奇心滿滿。
“差不多吧,就是白乎乎,毛茸茸的小傢伙。”秦長安忍不住笑了,看來他們並不知道她養的是一頭白虎,算了,還是不說了,免得打破此刻的好氣憤。
聞言,桌上幾個未曾出嫁的少女,全都眨巴眨巴着眼睛,羨慕極了,先前知道家裡出過一個德妃娘娘,只是她們出生的時候,那位娘娘就去了,不過她們沒想到,竟然家裡來了個王妃,她們還能跟王妃一桌吃飯,何其有幸!而且呀,這個王妃只是比自己年長几歲,明媚嬌豔,對人不擺架子,全場聊天都沒有冷場。
漸漸的,大家也不再拘謹,天南地北聊起來,只是比起女眷一桌上的歡樂氣氛,鄰桌卻是過分的安靜。
老爺子蘇長林舉起酒杯,正色道。“適逢靖親王遊歷江南,經過肅州,因此到蘇家短住一些時日。今日是冬至,我沒別的要說的,還是跟往年一樣,不求你們日賺鬥金,或者在官場上飛黃騰達,只求我們蘇家團團圓圓的就成了。”
蘇長林的長子蘇遠清笑着附和。“老爺子,除此之外,我們還得恭喜王爺喜得貴子呢,您這麼忘了?”
蘇遠清是個四品官員,但不是京官,也是德妃的親哥哥,他是頭一回看過自己的親外甥,但是德妃的兩個兒子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王爺,兩個外甥對於他們蘇家而言,全都是遙不可及的貴人。
被自己兒子提醒了一下,蘇長林看了看坐在身畔的龍厲,這傢伙依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陰沉模樣,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不過想想自己的雙腿,的確好了不少,在陰雨風雪的日子,也不再痛的徹夜難眠了。再加上秦長安交給小廝司漢一套專門的按摩手法,堅持了一個月,就已經有了不錯的效果,蘇長林心想,這麼個陰沉的傢伙怎麼就娶到了一個醫術超凡的妻子?
“王爺,老頭子敬你一杯。”蘇長林轉向他。
“老爺子這身板,年紀又一大把了,還能喝酒嗎?”龍厲轉動着手裡的酒杯,饒有興味地看向這個態度無端端改善了不少的老頭子,心裡很清楚,的確是秦長安的功勞。不過,他就是性子惡劣,忍不住激一激蘇長林。
蘇長林氣的吹鬍子瞪眼:“怎麼着?老頭子看上去活不了幾天了嗎?別說是喝一杯酒,就是喝一罈酒又算得了什麼!想我蘇長林,酒量是千杯不醉,別看你年輕,怕是喝酒也過不了我這關!”
龍厲不疾不徐地笑道。“本王是爲了老爺子的身體着想,您的酒量再好,王妃不是讓您戒酒嗎?”
蘇遠清急忙吩咐丫鬟,把蘇長林手裡的酒杯換成了茶碗,應了一聲。“王爺說的沒錯,老爺子,王妃爲您治病,煞費苦心,可不能前功盡棄,半途而廢。今晚您就以茶代酒吧……”
蘇長林的臉頓時拉得很長,本來有些酒饞,冬至在江南人家又算是個大節日,明明氣氛挺好的,酒杯都快湊到嘴上了,上等的玉蘭酒是他最愛的酒,香氣撲鼻,饞的他忍不住砸吧砸吧了下嘴。
誰知道跟龍厲說了兩句話,這陰險的傢伙就害的自己還來不及喝上一口,就被奪取所愛了?
雖說手裡的龍井茶是上等的,香氣醇厚,可是哪裡比得上玉蘭酒對他的吸引?他都忍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要滿足下肚子裡的酒蟲,不醉不歸四個字都在嘴邊了,大好的機會這就完了?
一個白淨斯文的青年站出來:“是啊,祖父,我大伯父說的沒錯,靖王妃醫術高明,既然能治好您的腿疾,您在用藥中,就暫且把這酒癮頭戒了吧。”
重重哼了一聲,蘇長林沒有好臉色了,但是看一桌子的男人全都覺得他應該戒酒,甚至有幾個孫子爲了讓老爺子高興,自己也換了茶水,只能捧着茶杯,冷冷掃了旁邊自得其樂喝酒的男人一眼。
彷彿故意讓老爺子不順心似的,龍厲難得領了其他長輩的敬酒,蘇家於他而言有三個舅舅,一個爲官,兩個經商。玉蘭酒是肅州本地的酒,不那麼嗆辣,挺順口的,他幾杯下肚,幾個舅舅臉上沒有一點酒醉徵兆的潮紅,可見老爺子的酒量好不是招搖撞騙,自己的三個兒子也全都是酒量好的。
酒水滾過喉嚨,整個身子都變得溫熱起來,龍厲雙臂環胸,打量着這桌男人的面色,一開始衆人都將腰桿子挺得很正,喝酒吃菜放不開,跟小雞啄米沒什麼兩樣。
到最後,五罈子酒居然全都喝光了,而且蘇遠清豪放地一揮手。“今晚實在高興,難得跟王爺同坐一席,再拿三壇酒來!”
龍厲修長的手指拂過他的下巴,挑了挑眉,煞有其事地看着衆人。這些酒喝完了,幾個青年全都一臉醉態,不過唯獨這三個舅舅還是面色如常,而且雙眼炯炯有神,異常發亮,隱隱流淌着一股激動的神態。
看透人心,對於龍厲而言,一點也不難。
蘇家跟皇家有着德妃這一層關係,很難分的清清楚楚,不過,據說不只是蘇長林,連帶這三位嫡兄長,在德妃還待嫁閨中的時候,就是衆星捧月地寵着。
蘇長林對他這個外孫有着先入爲主的偏見,因爲他覺得德妃是因爲在極爲抑鬱的情況下勉強壞了孩子,而懷孕和養育孩子卻消磨了最後的元氣,纔會在深宮裡過早地凋零。
但幸好這三個舅舅沒有老爺子這麼冥頑不靈,他們疼愛德妃這個妹妹,但也清楚一旦入宮爲妃,那便是由不得人,畢竟他們不是京城的世家大族,無法幫助德妃在後宮裡斬妖除魔。那是他們妹妹自己選得路,說一句無情的話,那就只能自己走下去,哪怕是哭着。
他們不是老爺子,用的是兄長的立場,不認爲先帝沒讓德妃享受過被愛的甜蜜生活,也不認爲靖王這個外甥就是德妃早逝的原因,因此他們對靖王的成見不深。
更何況,三個兄弟面面相覷,使了下眼色,雖說這靖王的氣勢有些陰沉,但他們勸酒的時候對方也不曾有任何的不耐煩,反而一杯也不曾拉下。
一想到眼前這人不但是親王,更是好妹妹的小兒子,三個舅舅就忍不住愛心氾濫,再看龍厲的酒量這麼好,喝酒最容易拉近陌生人的距離,喝到最後,將小酒杯換成拳頭大的瓷碗。
“王爺,外甥跟舅舅是最相像的,你的好酒量,是隨我們!”三老爺蘇遠重豪氣地拍了拍胸脯,此話一出,氣氛瞬間凍結成冰。
大老爺蘇遠清咳嗽了兩聲,朝着二老爺使了個眼色,他們的酒量都挺好的,只是老三喝多了容易多話,雖說他們血緣上是舅舅跟外甥的關係,可是對方是遙不可及的親王,怎麼能說他的酒量是隨他們舅舅呢?
“遠重,你喝醉了。”二老爺蘇遠寧乾笑兩聲:“快,把你們爹扶着去隔壁休息。”
蘇遠重目瞪口呆,一時講不出話,就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半天才回過神來。“說誰喝醉了?今兒個我高興,怎麼可能喝醉?來,王爺,咱們舅甥倆再來一杯,不,再來一碗!我幹了,你隨意!”
龍厲突然輕忽一笑,這一笑,彷彿是冬夜突然吹來的一陣暖風,吹過來的一剎那,千樹萬樹梨花開。
幾個蘇家的少爺也頓住了,他們在宿州是青年才俊,儀表堂堂,可是親眼看到靖王,才發現這世上竟然有個男人,皮相可以如此俊美無雙,那眉、那眼、那鼻、那脣,完全沒有任何挑剔的餘地,但是那輕輕一笑,卻是笑的恨不能讓他們這些男人都心動了。
他扯脣,俊臉一副氣定神閒,“行了,今晚大家都喝的不少,沒必要一個個都成了醉鬼回去,三位舅舅的酒量很好,本王見識過了,就此爲止,再者,老爺子年紀大了,再喝下去,他該困了。”
蘇長林差一點就要暴跳如雷,他都養身地捧着茶杯看熱鬧了,沒想到躺着也中槍!這無血無淚的傢伙到底怎麼會從自家女兒肚子裡蹦出來的?這是拐着彎罵他是個離棺材板沒幾天的老不死的嗎?
大老爺蘇遠清趁着氣氛沒有變得更差,笑着解圍。“是我們一時不察,多喝了幾杯,就這麼晚了,是該回去了。”
都說靖王不近人情,可見傳聞都是不可靠的,這不,剛纔他們聽到了什麼?靖王喊他們“舅舅”呢!
心思細膩的二老爺蘇遠寧忍不住紅了眼睛,內心激情澎湃,剛走出大門,就忍不住哽咽道。“我可憐的妹妹呀……”
虧的是旁邊還有妻子兒女把他拉着急急離開,但是這一句,還是清晰地落在了龍厲的耳畔,他的笑容斂去,眼神變得複雜。
衆人漸漸散了。
秦長安被丫鬟扶着,早走了一會兒,她提前回去陪老夫人說說話。
龍厲獨自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在半路上,一個黑影從路邊踉蹌一晃,朝着他腳邊摔倒,手裡的東西砸了一地。
他最反感做事不乾脆利落的下人,這種慌慌張張連端個東西走個路都要摔倒的,到底有什麼值得花銀子養着?這跟廢物有什麼兩樣?
這般想着,腳步早已嫌惡地退後兩步,趁着月光看清楚已經從地上爬起來,膽戰心驚跪在地上求饒的這人。
此人約莫才十五六歲,穿着蘇家婢女清一色的綠色衣裳,小丫鬟長的白皙水靈,模樣清秀,衣裳看似沒有任何玄機,但是做的極爲修身,把少女發育良好的那對胸脯勾勒的很是明顯,尤其是他站着她跪着,以他居高臨下的角度,想看不到都難。
他無聲冷笑,這一招若是對付一些涉世未深的貴公子,興許會有人中招,可他是誰?他這雙火眼金睛,就算這個招數看起來很自然,還是破功了。
“奴婢不小心衝撞了王爺,奴婢罪該萬死……”小丫鬟怯生生地擡起臉,驚慌失色,但是那雙眼卻水汪汪地勾着龍厲,若有若無的。
這個丫鬟的心思,昭然若揭。
無非是知道他是王爺,是個貴人的身份,而王妃則馬上就要生了,當然無法服侍他,所以有人不怕死地起了貪念,趁着冬至晚宴的機會,趁虛而入。
他便是這陣子的確慾求不滿,也不可能看得上這種心機深沉又自甘墮落的丫鬟。
他雙手負在身後,似乎還在端詳丫鬟的長相,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滑。“你是剛進府的?”
住了一個月,沒見過這種恬不知恥的下人,他本以爲蘇家管制下人的規矩嚴厲,沒想到今晚就鬧出了這一幕。
“是,奴婢三日前剛進府,奴婢叫小琳。”說完,大眼擠出一顆顆晶瑩的淚珠,身子顫抖的厲害,胸前的豐盈也隨之顫抖着,彷彿嚇壞了。“奴婢的爹欠了一大筆賭債,繼母不待見奴婢,這才把奴婢賣了……”
很顯然,她是在賣慘。
若是她幸運的話,遇到一個好色又心軟的男人,就該對她上了心,要麼把人拉上牀疼愛一番,那麼,她至少可以撈一個通房的名分,若是以後伺候好了,還能當個小妾姨娘。要麼,憐憫她的可憐身世,給她一筆銀兩,讓她擺脫爲奴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