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她的面前,擡起她的臉,她臉上滿是淚水,那雙常常對他笑着的眼睛,卻是一片荒涼。
掌心的溫度在瞬間溫熱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再無遲疑,再也顧不得遮掩已經蜿蜒而下的淚水,她擡起頭死死地盯着他,緩緩地說道。
“皇上,我知道我做了幾件錯事,我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花無百日紅,早在我進宮之前就該想到……我終究還是無法名正言順地站在你身邊,甚至成了你避之不及的蛇蠍婦人,但是我不後悔。”
龍奕手下的力道漸漸加大,幾乎捏碎了她的下巴,但楚白霜卻沒有妥協,她嘴角劃開一道鋒利如刀的弧度。
“皇上,你欠我一個兒子,這是你給我的承諾,你說我們以後的時間很多,可以把兒子生回來的……答應我,給我一個兒子好嗎?除此之外,就算以後你要把我關入冷宮也好,要跟我分道揚鑣,路歸路,橋歸橋也罷,我絕無二話。”她幾乎用盡力氣,抓住龍奕的另一隻手,五指深深陷入他的龍袍,眼底迸射出一種同歸於盡的決心。“皇上,今晚,能不能留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內心卻早已掀起了從未有過的巨大風暴,眼前不停地翻過一頁頁的畫面,從他們的初遇、相愛、成親……他愛她,衆多女人裡就最愛她,可是他卻又清醒地提醒自己,什麼都可以給,就是後位無法給她。
從寧王的側妃到皇帝的貴妃,說到底,他給的,就只是一個側室的身份,只是一個小妾而已。
他好似瞬間被冷水浸透,當他理直氣壯指責楚白霜的巨大改變,他在另一個角度,發現了自己用愛的名義,實則從未停止過對她自私的傷害。
而這一次,因爲要保護蔣思荷肚子裡的孩子,很可能是他們的第一個皇子,以後的太子,他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要如何處置楚白霜。否則,他無法讓蔣思荷安心養胎,他覺得自己無可奈何,不得不做,又痛恨楚白霜不安於現狀,非要惹是生非,而且,一次比一次大膽瘋狂。
正如楚白霜所言,她已經沒有任何籌碼,不再是貴妃,無人跟她往來,身爲禁衛軍統領的大哥楚陽被他趕到東北大營,她沒有親人,沒有靠山,她的自保和野心,他也許難以理解,但是……他知道,在他漸漸對蔣思荷刮目相看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背叛了曾經對楚白霜的承諾,他答應,這輩子只愛她一人,但是,他對蔣思荷動心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要他的心了,她退讓了,也不想再爭,她最後的要求,是要他給她一個兒子。
要他把那個曾經在五個多月的時候夭折的兒子,還給她。
龍奕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用力閉了閉眼,伸出手來握住她纖瘦的肩膀,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好,朕答應你。”
那一夜,皇帝在楚白霜的宮裡睡下,兩人有了久違的夫妻之間的親密,唯獨楚白霜再也感受不到龍奕對她的溫柔,相反,他很粗暴,很暴躁,一次一次地折騰她,彷彿要在牀上弄死她一樣。
明明大病初癒的身體還經受不起,但她還是笑着迎合,直到天亮之前,皇帝才放開了對她的折磨。
她明白,龍奕是對她失望之極,纔會用這種方式在她身上泄恨,完全沒有往日的憐香惜玉,像是個粗魯的野蠻漢子,不知溫柔爲何物。
可是,她早已退無可退,她已經黔驢技窮,江郎才盡。
兩人的感情已經越來越淡,她沒有本事可以力挽狂瀾,或許龍奕會念着舊情饒她一命,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所以,她才提出,她要一個兒子,她要利用皇帝最後的愧疚,再賭最後一次。
哪怕,她最終的結果,是全盤皆輸。
“這一晚,如果你沒有懷上,便是你的命。”龍奕起身穿衣,她想服侍他,卻被他不耐煩地揮手製止。
原來,他竟然這麼厭煩她,鄙夷她……
楚白霜收回了手,癱坐在牀上,用大紅色的錦被包裹着痠痛的身軀,目光呆滯地目送龍奕離開。
當龍奕的手就要碰到門板的時候,卻聽到一道虛弱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皇上,謝謝你。”
龍奕又是一陣煩躁,通紅的眼底卻翻滾着痛楚,難以自制,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摔門離開。
三日後,宮裡再度變了天。
那位原本安分守己整日在珍秀宮裡抄寫經書的楚嬪,偏偏還是惹了事,因爲她的苦肉計,讓皇帝皇后心生嫌隙。一場爭執之下,蔣皇后的孩子險些沒保住,皇帝沒有包庇她,她被貶降爲貴人,幽禁於珍秀宮思過半年,無旨不得擅出。
短短一年時間,從貴妃到貴人,怕是後宮女子沒有一個比得上她墮落的速度。
龍奕看着旁邊幫他收好聖旨的小太監常輝,恍恍惚惚地回憶着,當初他封楚白霜爲貴妃的時候,曾經親自提筆寫下那一封聖旨,誇她風姿婉約,曲意柔順,封爲惜貴妃。
惜字,證明了他對她的滿腔愛意和滿腹柔情,那時候,他剛剛登基,順風順水,左手江山,右手美人,好不驕傲。
可惜,好景不長,他從未想過他跟楚白霜的恩愛,也會有一天走到頭。
在見識過她的小心機之後,他給她小小懲戒,要的就是她在這後宮中靜靜地活着,別再出風頭,也別再惹是生非。
但最後,他還是改變了心意,在知道她的想法如此敏感極端之後,他勃然大怒,恨不得殺了她!
可他沒有殺她,不但沒有,只是把她禁足在珍秀宮,並無真正的讓她入駐冷宮。
爲什麼?難道他還對楚白霜有所留戀?還是他也想看看,到底上蒼對他們的這段感情,認爲是孽緣還是良緣?
他給了楚白霜最後一夜的溫存,又會是給她的一線生機嗎?
一旦蔣思荷的孩子被封爲太子,成爲他的繼承人,那麼,楚白霜就徹底淪爲一隻螻蟻,也許蔣思荷不會無端端要她性命,但蔣思荷既然可以在楚白霜身邊安插自己的人,那便是她反擊的開始,誰能保證蔣思荷不會奮力打壓楚白霜?
他必須給蔣思荷所謂的公平,成爲她最好的安胎藥,另一方面,他在冷落楚白霜的時候,難以否認他對她有所虧欠,他無法給楚白霜一輩子的情愛,總得給她留點東西,她纔不至於在後宮消磨一生。
如果她能有個兒子,不但能讓她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還能給她的餘生留一條後路,或許這是他身爲天子能給她最後的饋贈。
“皇上?”小太監常輝低聲提醒,把沉思的龍奕拉回了現實,他揉了揉太陽穴,臉色顯得暗沉,精神不佳。
“什麼事?”
“從宿州傳來消息,靖王妃生了。”
頓了頓,龍奕徹底回過神來,隨口問了句。“是男是女?”
常輝低下頭。“是個男孩。”
龍奕的眼神沉下,靜默不語,他打心裡不太喜歡這個弟妹,畢竟她實在不像是那些溫柔賢惠的大家閨秀,個性太過張揚跋扈,也不知道本性如此還是被龍厲寵的。但是有一點,他無法否認,就是這個弟妹的肚皮實在爭氣,在北漠有個後院人,頭一胎便是個兒子,和親遠嫁到金雁王朝,成親才一個月就有了身孕,第二胎又是個兒子……當真如傳聞所言,北漠女人好生養嗎?而他後宮好歹也有二十個女人,就因爲她們太過嬌弱,反而子嗣艱難?
但是,龍厲這個弟弟比自己足足小了六歲,卻比自己更早有了兒子,時隔多年,皇家又添了皇孫,這該是天大的好事,但龍奕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多年前,他跟龍錦不對盤,龍錦是太子,東宮早就有了一對皇孫,而他跟龍錦年紀相仿,寧王府卻只有幾個女兒,他忘不了當初龍錦每次照面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如今龍錦死了,那兩個年幼皇孫也被貶爲庶民,自生自滅。不知何時開始,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唯一的弟弟身上,肩膀異常沉重,上面彷彿壓着千斤巨石,讓他喘不過氣來。
秦長安那個女人在江南遭遇那麼大的事情,可以說是命懸一線,竟然還能安然無恙地把孩子生下來,再看看後宮這些動輒就小產的后妃,龍奕忍不住一陣心煩意亂。
“皇上,不知今晚您打算在哪位娘娘那兒就寢?”
龍奕想了想,或許三宮六院美女如雲這是每個男人的終極夢想,但時間久了,他也麻木了,尤其是在前幾日跟楚白霜的不歡而散。連他寵愛了多年的女人也能謊話連篇,再也無法勾起他往日的悸動,難保後宮的女人多半都是表裡不一,當下他的確沒有任何心思去跟其他女人纏綿悱惻。
思及此,他眼神一黯。“去棲鳳宮。”
到了棲鳳宮,他不近不遠地望了一眼,天色剛剛暗下來,她的屋子似乎只點了一盞燈,並未往日那種燈火通明的景象,反而,看上去有些冷清孤寂。
他無聲嘆了口氣,他對於楚白霜的虧欠,正因爲他發覺自己的心不知不覺已經落在蔣思荷的身上,他的正妻,他的皇后身上……他以爲他們一輩子都會相敬如賓地相處下去,畢竟蔣思荷的出身好,教養好,也能擔當的起皇后的職責,蔣思荷的性子是不可能犯下任何十惡不赦的罪,那麼,她到死的那一日,也會是他的皇后。
但是這一年裡,他對蔣思荷的心情,卻有了微妙的變化,他竟然在她冷淡的表面下發現了她的柔情似水,她從來不跟他爭吵,沒有無理取鬧的小脾性,但他卻知道她從嫁給他成爲寧王妃的那一日起,便開始了忍辱負重的生活。
他不得不憐惜起她的堅強,感情一日日升溫,即便不如年輕時候那麼狂熱,但他知道人到中年,若能獲得這般細水長流的感情,便是最大的幸運。
他以前是怎麼看她的?
一個天家跟蔣家老太爺口上約定定下來的妻子,一個沒見過幾面的陌生人,甚至,她沒有身邊任何一個侍妾長的嬌美如畫,楚楚動人,姿色只算是中等而已。
對於年輕的皇子而言,蔣思荷這樣的女人,適合當正妻,卻不適合男人全身心地去愛。
他無法否認,蔣思荷這個人,無法吸引他的目光,她身上蔣家嫡長女的身份,卻是他勢必要拿下的。
無情無愛的婚姻,在皇族眼裡,原本就不算什麼大事,見怪不怪,司空見慣。
更何況,當時他跟楚白霜打得火熱,兩人墜入愛河,眼底只有彼此。娶了蔣思荷,不但可以拉攏世家大族的蔣家,還可以名正言順地跟父皇提及自己還要納楚家女爲側妃的要求,當時他盤算的滴水不漏。
只是在多年以後的今日,他卻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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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思荷雖然表面冷淡,卻是個善良的大家閨秀,她一旦知道當年的婚姻,他盤算了這麼多,甚至在跟蔣思荷成婚之後,更期待楚白霜的進門,一定會對他失望之極。
他的腳步,最終停在內室,蔣思荷正抱膝坐在她平常看書休憩的貴妃榻上,呆呆地望向窗外。
半個月她在他面前昏倒,額頭撞到牀板上,破了一個不小的傷口,如今她的額頭上紮了一根水紅色的抹額,秀髮披散在腦後,或許因爲正在養病的關係,不必見人,懶得盤頭簪花,反而添了幾分女子的柔媚。
昏黃的珠光烘托出一道纖細的剪影,曲線少了幾分玲瓏,實在是太瘦了點,但是柔柔的,輕巧的,像是春夜裡的花蕊,在風中微微顫動。
十七歲少女蔣思荷稱不上美人,多年後,二十六歲的少婦蔣思荷依舊稱不上美人,五官不夠精緻,身材不算玲瓏,但是這種恬淡的感覺,卻是龍奕此刻內心最期待的。
彷彿,兩人什麼都不用說,只是靜靜地對望着,他就能卸下滿心疲憊和煩躁。
或許,這還不算是愛,但是,龍奕享受其中。
他輕輕地走到她的身邊。“皇后在想什麼?”嗓音是自己也意料不到的沙啞。
他在幾天前剛剛懲罰了楚白霜,曾經離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遙的惜貴妃,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貴人,而且被禁足半年,珍秀宮只許進不許出,除非他願意屈尊降貴去見楚白霜,否則,這半年楚白霜就相當於被軟禁,沒有丁點自由,更不可能出現在蔣思荷的面前,讓蔣思荷情緒波動。
或許這纔是可以同時保護這兩個女人的最好方法,其一,能讓蔣思荷心情平和地順利生下孩子,其二,也讓楚白霜徹底冷靜下來,不再闖禍,自尋死路。
“臣妾在想,什麼時候才能放紙鳶。”這句話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甚至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放紙鳶?
龍奕順着她的方向,看了看窗外昏沉陰暗的天色,轉眼就要到除夕,京城的天氣依舊很冷,怎麼可能放紙鳶?
“皇后太心急了,四月天才適合出去踏春,放紙鳶——”龍奕頓了頓,雙手撫上她瘦削的肩膀,繼而坐在她的對面,這纔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心頭一驚。
那是……他從未看過的蔣思荷,她面對他的時候,雖然笑容總是很淺淡,但眼裡從未有今日的滿滿哀愁,不管掌管後宮的事務多麼繁重,不管處理多麼棘手的瑣事,她都是從容不迫,進退有度,秉持着一貫的大家風範。
但是此刻她的眉眼之間,是化不開的愁緒,那雙細長的眼睛沒了往日的冷靜自持,反而被混沌的迷霧纏繞,她看着朝着自己微笑的皇帝,緩緩地勾起嘴角的笑容。
“今年的冬日太漫長了,臣妾一直在盼着春日來臨。”
龍奕當然不可能愚蠢到認爲蔣思荷是單純地談論天氣和季節,對她心裡有愧,所以英俊的臉龐柔和了幾分,握住她過分細瘦的手。
“皇后進宮快五年了吧,一直爲了宮中事務操勞,朕理應帶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就這麼說定了。等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養好了身子,正是五月份,天氣暖和,風和日麗,你若想要放紙鳶,我們就去放紙鳶。”
蔣思荷的眼底微微一亮,稍稍驅散了眉眼的陰影,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搖頭。“臣妾是隨口一說,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其實臣妾從未放過紙鳶,也不會放紙鳶。更何況,宮裡每日都這麼多事,皇上一定走不開……”
這就是他的妻子,任何事都把他放在首位,她一貫如此,而非惺惺作態,只因他是她第一個男人,更是她的丈夫,哪怕她知道兩人沒有深厚的感情,她還是謹守本分,視夫爲天。
“你不會放紙鳶?”龍奕有些意外,畢竟後宮妃嬪的消遣很有限,除了日常的琴棋書畫之外,被關在深深宮牆內的后妃們能想到的,無非是春日放紙鳶,秋日賞落葉,冬日踢毽子。他曾經在後花園撞見過幾次,幾個年輕后妃才十八九歲,追着在天上飄舞的紙鳶跑着,臉上紅撲撲的,笑得開懷。
他沒想過蔣思荷居然不會放紙鳶,這種東西,有什麼會不會的?
蔣思荷垂眸一笑。“以前在蔣家功課多,規矩也多,臣妾本是喜靜的性子,日子便這麼稀裡糊塗地過了……”
龍奕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以前她是嫡長女,蔣家對她有着不同的期待和厚望,早就知道她一定會嫁給某一個皇子,所以她在少女時代,本該無憂無慮,但卻被迫學習宗婦不得不學的一套禮儀和規矩,甚至是當家主母爲人處世的手段。
眼前的女人,顯然沒有好好享受過,進了宮裡,就更無享樂的機會。
將她瘦的只剩一層皮的手抓得更緊,龍奕不知爲何自己突然無比激動,他正色道。“皇后過去爲了嫡長女的身份,犧牲了不少。”
“談不上是犧牲,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蔣思荷淺淺一笑,回頭繼續看向窗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臣妾是這樣,皇上也是這樣。”
他如鯁在喉,不知道蔣思荷到底在看什麼,冬日沒有什麼好看的花草,更別提如今已經天黑了,但是她這樣怡然的表情,卻讓他心中緊緊揪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無法舒展。
“雖然談不上後悔,但臣妾的確有點遺憾……若臣妾不是蔣家嫡長女,興許就能體會到人生更多種滋味,也不至於插足在皇上跟楚白霜之間,造成如今三人都不快樂的局面。”半響之後,龍厲聽到蔣思荷稍顯清冷的嗓音,從空氣裡飄過來,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掙扎了下,最終抽離開來。
“皇后——”他皺緊了眉頭,這樣的遺憾,由蔣思荷說出口,他竟然有種無地自容的窒息感。
萬人之上的帝王,卻被自己的皇后,戳到了痛處。
他竟然不知道,蔣思荷還有如此尖銳的一面,她向來是溫和大度的,至少他是這麼認爲,就像是一顆圓潤的石頭,除了摸上去冷了些,沒什麼棱角。
這樣的女人,適合當妻子,不適合當情人,曾幾何時,他是這麼想的,如今,他卻因爲自己一時的想法,自慚形穢。
遺憾,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這兩個字,會是蔣思荷說出來的。
跟蔣思荷成親九年,是他對她太不關心,太不瞭解,還是太過抽離?
天子的尊嚴,不容許自己的女人流露出任何的悔恨之情,更別提他已經對蔣思荷有了不同的情愫,他拉着蔣思荷的手,將那微涼的手壓在自己的胸口。
“皇后,沒有遺憾,朕剛纔說的,你要記得。我們兩個當了這麼多年的夫妻,朕一定會在明年春天帶你去宮外轉轉,我們去行宮住幾日,你說如何?你不會放紙鳶,朕教你,皇后如此冰雪聰明,一學就會。”
蔣思荷卻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麼。她心如止水,在這半年裡,她體會到秦長安的那句話,三個人走一條路,的確太窄了,太擠了。
她並不是沒有嫉妒,而是,不敢表現出嫉妒。
按理說,她應該覺得歡喜,畢竟皇帝沒有被楚白霜的計謀矇蔽了雙眼,將楚白霜貶爲貴人,她或許應該用一張笑臉來迎接皇帝,但是她卻察覺不到任何的歡喜。
楚白霜的反間計,她猜到了,能想到用琳琅的身份來栽贓她,其實楚白霜真的很聰明。
但她還是不安,當真是投鼠忌器,杯弓蛇影嗎?
龍奕的臉面掛不住了,加重聲音,又說了一遍。“朕從未好好地陪過你,至少陪你放一次紙鳶,朕絕不食言。”
“臣妾聽到了,皇上。”她又是一笑,卻是心不在焉。
她明白的,皇帝在意的,是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因爲太醫說過,從脈象上來看,很可能是個男孩。
若不處置楚白霜,這個皇帝盼了多年的皇子很可能中途夭折,皇帝這麼做,怕也是心不甘情不願,不得已爲之。
他必須讓自己安心,如果,他還想要這個皇子的話。
而她,何必還在乎他許下的承諾,奢望在春花浪漫的某一日,跟他一起走在宮外,享受遲到多年的夫妻生活?
江南宿州。
半個月過去,頭一回當孃的秦長安,面對一個新生嬰兒,做事漸漸不再慌亂,身邊的幾個婢女跟着一個經驗豐富的婆子學了不少照顧孩子的方法,也能老道地幫助女主人應付不同的突發狀況。
孩子每一日都在變化,對於秦長安而言,這無疑是不小的驚喜。
雖然她先前對如意也很好,但畢竟龍羽纔是她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這裡的情感自然不能相比。當她一天天看着兒子的肌膚變得白皙細膩,五官慢慢長開了,誰也不能否認,羽兒當真長的很好,他跟龍厲的五官極爲相似,眉眼和薄脣都跟龍厲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異樣,若硬要說哪裡跟她相像,似乎只剩下那雙耳朵。
秦長安每每這麼想,就有些不高興,憑什麼她懷胎十月,這個兒子卻不怎麼像她?
一到天黑,孩子便交給龍厲請來的乳孃,就算晚上要起夜,也有乳孃跟丫鬟細心照料,秦長安終於可以在夜晚踏實地睡到天亮,再加上在月子裡,她寫了補身的藥膳方子,短短半個多月,就把自己補得氣色極好,白裡透紅。
這一日,她照樣從瑪瑙手裡接過醒來不久的兒子,哼着不成調兒的搖籃曲,可是沒多久,剛纔還笑哈哈的嬰孩就皺了皺眉頭,哇哇大哭起來。
“翻臉比翻書還快,長的像你父王也就算了,千萬別隨了他的壞脾氣。”秦長安無奈苦笑,知道是孩子餓了,說也奇怪,這個孩子貪吃的很,活像是餓死鬼投胎,呸,這話當然只是在心裡想想。
她的動作熟練,遊刃有餘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解開身上的寢衣。
怕是這好胃口倒是隨了她吧,否則,以龍厲對吃食那麼刁鑽的癖好,會不會從還是嬰孩的時候起,對奶水都極爲挑剔?
一想到那副可笑的畫面,她就忍不住想笑,而且,就這樣笑出來,眉眼彎彎,清亮的眼睛閃爍着耀人的光芒,讓龍厲迷了眼。
他一處理完手上的事,就直接回了屋子,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擡起頭,瞥他一眼,停下手裡繼續扯開衣裳的動作。
龍厲看出她眼裡的譏誚,自嘲地扯脣。“你有點緊張,本王又不是外人,你何必不自在?”
她別過頭去,咬了咬牙,視線落在滿眼淚水的兒子臉上,不再看他。“今日你沒事可做嗎?”
他無言地望着她在燭光下更加白皙的側臉,睫毛彎彎,鼻頭嬌翹,敞開的白色衣領露出弧度優美的一段脖頸,爲了方便哺乳,寢衣裡甚至連一件肚兜都沒穿……
秦長安感受到背後那一道目光,愈發熾熱,實在難以忍受,終於怒瞪美目,沒好氣地罵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龍厲卻不疾不徐地笑了。“本王從未看過女子餵奶。”
這是什麼渾話?!
她身子一凜,瞪向他的明眸險些噴火。“你小時候不也有宮裡的乳孃嗎?怎麼就沒看過?”
但話一出口,秦長安就後悔了,畢竟龍厲曾經說過,那個乳孃暗中跟侍衛在他的牀上勾勾搭搭的混賬事,導致他養成了對任何人都冷漠無心的性子,而且,最痛恨被背叛。
龍厲的臉色微微一變,卻並未變得更陰沉,而是風輕雲淡地說了句。“或許你是對的,乳孃終究不是親孃,至少她們在餵養孩子的時候,不會流露出你臉上的表情。”
“什麼表情?”她的聲音柔軟,淺淺一笑。
“祥和、滿足。”龍厲說的簡明扼要,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攫住她的下巴,薄脣擦過她的脣角,眼神幽深幾許。“而且,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