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決定,直直地望入他那雙墨玉般深邃的眼。“我跟你去。”
龍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沒料到她會要求跟隨自己前往西南苗地,但仔細一想,又不覺得秦長安的想法出人意料。
她的性子裡,原本就有坦率直接的一面,她無法掩飾自己的擔心,索性提出夫唱婦隨,一同南下。
“你跟本王去戰場?有什麼名頭?哪個軍營裡可以有女人?”他似笑非笑地問,語氣帶些冷淡,但替她將一縷髮絲勾到耳後的動作,還是泄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我在北漠當過軍醫,在金雁王朝也可以,絕對不是虛有其名,經驗豐富,這個名頭夠不夠?”她朝他挑眉瞪眼,那張明媚美麗的面龐,頓時活色生香起來。
秦長安的嗆辣,性子軟弱的男人必然是吃不消的,不過碰上了骨子裡霸道專制的龍厲,卻是非常適合。
“可你也說了,那是在北漠,若沒有你大哥袒護你,再加上一連幫北漠打了好幾次勝仗,或許你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可以逃過軍法處置。”他扯脣一笑,見她臉上還是憤懣不滿,心中微微一動,而不知是何處涌出來的柔情,讓他把她揉入懷中。
他一直很想這麼做,但卻過了一個多月相敬如冰的日子,他總是不遠不近地追隨着她的身影,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開她心中的心結。
周奉嚴出了事,她必定是怨他的,怨恨他的不近人情、冷酷無情,凡事不以人命爲先,而是把他內心的計劃放在首位。
同樣的,龍家人對於她的迫害,已經讓她有種異樣的牴觸。她小時候從馬上摔下來,便是因爲先帝那時耳根子軟,鬧出什麼廣徵童女的事,陸仲不得已而出此下策,讓她因爲殘疾而逃過皇宮甄選;如今她早已不打算重新成爲陸青晚,但皇兄卻耿耿於懷,反覆試探逼迫,咄咄逼人,甚至害的周奉嚴險些喪命。
可是她偏偏嫁給了龍家男子,先帝已經仙逝,她可以暫且不看過去,但皇兄就在眼前,她心裡憋着的一口氣,要如何發泄?畢竟他可是金雁王朝的國君!
感受着那一具熟悉的柔軟嬌軀貼合着自己的身線,從她身上隱隱散發出來淡淡的藥香味,讓他十分愜意,滿足地想要嘆氣,他早該打破兩人之中的堅冰,早該這麼擁抱她!
見她不服氣地還想爭辯,龍厲挑了挑好看的濃眉,壓低嗓音,暖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垂。“就算你可以用軍醫的身份留在本王身邊,但讓你一個女人身處一大堆男人的地盤,本王不太樂意,再者,把你帶上,別人還以爲本王無時不刻離不開你呢。”
“你什麼時候在意過別人的眼光?別人怎麼想,怎麼說,重要嗎?”秦長安眉心微蹙,頓了頓,眸光一閃,又說。“我們是夫妻,就像是魚跟水的關係,本來就是一體,本該是誰也離不開誰的。”
龍厲笑了笑,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望着她的臉,時間太久太久,看得她心跳加快,許久之後,他才玩味地勾脣。
“本王還沒走呢,你就這麼捨不得了?”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不太明白明天他就要走了,還有心情說笑。
但是,她捫心自問,她的確是有幾分不捨,否則也不至於脫口而出要跟他走。
彷彿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龍厲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眉眼,壓下俊臉,神色一柔。“皇兄加派了兩名軍醫伴隨本王左右,恐怕沒有你的位子了。”
聞言,心情莫名變得奇差無比,她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哪怕是連夜趕路也能承受,但他不同,這男人吃穿用度都極爲講究苛刻,在軍中必然是諸多不滿。再者,是她留着個心眼,費心調養他的身子,其他人照顧他,她不放心。
看樣子,皇帝決定一下,他不得不走,同樣的,軍營不能出現女人,這是規矩,她不能壞了規矩。
“再說了,你不是還要給明雲治病?本王以前就答應你,你嫁給本王之後,還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
她擡着清亮的眼眸,但眸子裡卻無法掩飾淡淡的惆悵,這是她嫁給龍厲之後,兩人第一次因爲戰事分離,戰事無情,很難說何時會結束,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龍厲自然是被她這般的眼神打動了,或許,驕傲如他,卻永遠無法拒絕她的柔情,他知道秦長安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果,但爲了讓她心裡好受些,他卻願意再多多勸解。
“如今靖王府裡三個大大小小的孩子,你要是真跟本王走了,他們怎麼辦?”
秦長安下意識地抓緊他摟在她胸前的手,指間的冰冷卻傳到了他手上,她默默地開口,淺淺一笑。“好,回芙蓉園吧,我幫你打點行李。”
一路上,龍厲始終沉默着,卻一直緊緊攥着她的手。她不想驚動他,只好繼續讓他握着,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送他上戰場,腦海裡的思緒無法繼續絲絲分明,早已混沌一片,直到他發現握在掌心裡的手竟是如此冰冷。
他皺眉,把她另一隻手也拉過來握住,那隻手更冷,讓他的俊眉皺的更深,他脫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肩膀上,她擡眸,對上那雙深黑的眼。
“我用不着,今天天氣很暖。”
“暖什麼?你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冷?”他陰測測地問,語氣帶些不悅。
她沒再說話,若是兩年前,她完全可以鎮定自如地送走他,但如今他不只是她的男人,家裡還添了一個新成員——他們共同孕育的兒子,她難免心情複雜起來。
即便一路上無話,秦長安內心的情緒,還是感染到他,直到兩人走入屋子,龍厲猛地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俯身親吻了她一記。
“本王現在走,不只是想爲皇兄穩固江山,這段時日皇兄的疑心不消,在京城很多事都變得棘手,去了西南苗地,那裡沒有衆多眼線,一切反而好辦。”他深深地看了秦長安一眼,脣角勾着笑,那笑意一直蕩進心坎裡。“別擔心,本王命硬的很,沒這麼容易……”
那個“死”字剛到脣邊,還未有機會吐出,就被秦長安一把捂住,她眉目怒睜,好似非常生氣。
龍厲的心,頓時樂開了花,他拉下她的小手,用罕見正經的面容對着她,一字一字地強調。“本王不忍心讓你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更怕你非但不給本王守寡,還要改嫁別人。所以,放心吧,你是本王的女人,我們註定要糾纏一輩子。”
他又親了她一下,又一下,想把她融進他嘴裡,或許他應該存一些美好記憶,以便在軍營裡反覆回味,每次一想起她就可以想起這滋味。
她幽幽地望着他,突然,她主動踮起腳尖圈住他的脖頸,深深地吻了他,不捨又眷戀。
龍厲當真受寵若驚。
她輕輕地說,但這一句話卻分量很重,擲地有聲。“你是我的丈夫,更是羽兒的父王,你千萬別忘了,我們母子在京城等你回來。”
凱旋與否,勝負結果,對她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毫髮無損地回來就好。
薄脣跟她的紅脣只有咫尺之間的距離,他用低不可聞的嗓音說,墨黑的眼瞳,滿滿當當都是她的影子,他沉迷於這般的溫存之中。
“本王又不是傻子,更不是需要建功立業的武將,真有危險,把那些武將推出去應付就成了。”他並非武人,從來靠的就不是一身武藝和勇氣,再者,除非爲了保護秦長安的安危,他曾經衝動過,其他時候,他根本不會豁出性命去冒險。
不值得,那些東西都不值得。
只有她,是他真正不顧一切都要強留在自己身邊的人。
秦長安緩緩點了點頭,龍厲的這條命是很不容易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也只有從小看到一次次在生死線上掙扎的自己,才能真正理解他如今的“惜命”。
轉過身去,她親自替他收拾行囊,她瞭解他平日的喜好,知道他需要些什麼,很快,一個行囊就整理出來了。
“這些都是什麼?”龍厲沒個正形,直接往桌上一坐,紅袍下的黑色長褲包裹着一雙長腿,隨意交疊着,他一手撐在身側,一手在包裹裡翻找着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若是這個動作換了個人,總是免不了有幾分痞氣,但因爲是他,反而生出一種詭異又自然的感覺,彷彿他天生如此,再不經意,骨子裡的貴氣和霸氣也會宣泄出來。
他臉上閃過一絲玩味,挑出一個銀色盒子,頗感興趣,打開圓形小盒子,睇着那淺綠色的膏體。
“西南地區多叢林,氣候溼熱,這是防蚊蟲叮咬的藥膏,叫做青草膏。每日塗上一次,就可以清淨一整天。我給你多準備一些,就算你用不上,你身邊的將士也肯定用得上——”秦長安頭也不擡,繼續掏出一個紅色瓷瓶,靜靜地交代。“還有,這是解暑的藥丸,別等發熱了纔想到遷怒身邊軍醫,有個頭疼腦熱服下一顆,便能緩解許多。”
龍厲懶洋洋地挑了挑眉,沒說什麼,但是下顎一點,率兵親征,他是頭一次,卻並不怯場。
在一個多月前的晚上,他跟秦長安徹底攤牌,說明他們夫妻將來要走的的那條路後,她流了很多眼淚,但他清楚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宣泄。
在那次之後,她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她很少落淚,因此,每一次落淚,都會在他心裡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的女人,膽識過人,乾脆果斷,她知道他選擇要奪取一些東西,但她既沒有貪婪,也沒有怯弱,能夠在第一時間清楚地認識到眼下的局勢,沒有愚昧無知,沒有舉棋不定,一個女人能做到這樣,實屬不易。
“行軍路上,很多事都沒辦法準備的如你所願,與其總是給手下吃排頭,還不如把我給你的這些東西多加利用。”秦長安鎮定自如,換了一瓶小巧瓷瓶,在他看似慵懶散漫的眼前晃動了一下,語氣加重,帶着三分強調。“這瓶藍色的,你一定不要忘記,這是解毒丸,如果在叢林裡打來的水,不管多熱多口渴,先別急着喝,有的水看似清澈見底,實則內藏玄機,甚至連銀針也不見得可以測出毒性。投下一顆解毒丸,等待半個時辰,若水還是清澈如斯,便可以飲用或擦洗;若水變成其他顏色,切忌一滴都不能碰。”
龍厲卻猛地抓住她的手,兩人的手掌牢牢貼在一起,一起包裹着那個小瓷瓶,他突然沒了笑容,用罕見正兒八經的口吻,字字堅決。“將來,本王不想見到你再哭了。”
什麼?
她整個人沉靜在離別的情緒裡,滿心都是提醒他的事項,他一直都是靜靜地傾聽,當了這麼久的夫妻,他不愛聽廢話,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他卻從未不耐煩地打斷,只因她這個妻子的話,他聽的進去。
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是因爲他決心爲了兩人長久的未來,而走上那條必定不會好走的路,比起單純地當一位親王,必須揹負更多更多。
若他當真贏了這場仗,而她是需要站在他身邊那個位子的女人,可是就算她得到了那個位置,一身萬丈榮光,就當真不會流淚了嗎?
看看蔣思荷,皇帝沒讓她流眼淚嗎?蔣思荷的眼淚,哪怕沒有流出眼眶,恐怕全都是往心裡流的。
他很輕易地摟住她,吻了吻她的脣瓣,薄脣貼着她的脣角,緩慢地溢出一句話。“任何時候都不要哭,除非,是在牀上哭着向本王求饒……”
她就知道!
這人正經不了多少時候,他的心是黑的,性子是惡劣的,不容她感動太久,那些動容,頃刻間化爲烏有。
早已習慣了被那雙美目怒瞪,他難得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天知道他爲何這麼喜歡捉弄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不放過,只是這種惡劣的性情,他很清楚她會包容。
見他大笑,飛揚的眉眼之間,再無任何一絲陰暗深沉,好似一道春日陽光照耀着他,添了幾分罕見的明朗,那是跟龍厲這人相悖的氣質,因此,她的目光久久地追隨着,捨不得離開。
這個男人……她從八歲就認識的男人,她自詡已經理解他許多,但終究無法理解他的全部。
就在他已經決定要跟皇帝分道揚鑣,順水推舟地答應皇帝委派去西南的任務,他的心境也如他此刻的大笑一般,晴空萬里?
帝王之家的男人,可以面對面的談笑風生,永遠不會把親情當成是決裂之前的障礙,割捨一段親情,放棄一個親人,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嗎?
還是……這是他們與生俱來,骨子裡就一代一代繼承下來的自私?
“三郎,如果要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不擇手段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出來的話卻有些狂妄。“沒有我得不到的,只有我不想要的。”
她看着他高深莫測的側臉,無聲嘆了口氣,興許,她對龍厲皇族血液裡的自私依舊有些介懷,但若不是像他這樣鐵血無情的人,就算他想要朝着那條路走,也會在一開始就被擠下來,而一旦落於人後,等待他的就是萬丈深淵。
如今這條路上,只剩下兩個人了,他曾經把太子龍錦從這條路上擠下去,哪怕龍錦是林皇后所生,第一順位繼承人,那又如何?龍錦的下場,非常難看。
不是他破碎,就是別人破碎。
很殘忍,但是他們自出生以來,無時不刻被灌輸的便是這樣的規則,爭權奪勢不是一場遊戲。如果是的話,遊戲還可以重來,但對他們而言,這是關乎一生的大事,人生不能重來。
長腿夾住她纖細的腰際,雙掌在她的後背上流連忘返,他毫不在意這般親近又近乎無賴的舉動,反正這是在閨房內,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纏着秦長安,只因她是他的女人。
“本王都記得,銀盒子裡是青草膏,防止蚊蟲叮咬,紅瓶子的藥丸是解暑,藍瓶內爲解毒藥……還有別的嗎?儘管拿來,其他人的醫術,本王是信不過的。”他扯脣一笑,長臂一伸,把人懶腰抱起,一道窩在榻上,他言語之內的自豪驕傲,聽的她極爲窩心溫暖。
“其他的我就不準備了,小毛小病不至於難得倒那些常年在軍營裡打混的軍醫,我要是給你準備了一馬車,才真是讓人看笑話了。”她待在他的懷裡,任由他的長臂從身後橫亙在她的身前,交握在她的小腹上,徐徐說道。
“本王不在的時候,靖王府所有人都任由你差遣,以防萬一,整個府內除了在明的侍衛之外,還有二十個暗衛可用。他們平時不方便見人,你可以讓孫武李闖把事情吩咐下去,再危險的事,他們也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輕點螓首,龍厲是去鎮壓暴民,是一場戰爭,不是幾天就能回來的,他給她留下充分能用的人手,本是再尋常不過。
可是……爲何她卻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
靖王府養了五六十個侍衛,除此之外,他從十來歲就精心培養近百位暗衛,這些暗衛不只是在暗處保護他的安全,而且有十八般武藝,刺探消息、聽令行事,就算是殺人,也不會拒絕。雖然總人數不少,但他們並非全部守在靖王府,而是各司其職,因此,固定留在龍厲身邊的,至多也就三十人罷了。
前陣子她去營救師父周奉嚴的時候,無意中知道了留在自己身邊的暗衛從兩人變成了五人,這已經讓她忍不住懷疑一些東西,如今聽說他給自己留下二十人,這架勢浩大的彷彿料定她會需要這麼多人的保護。
還會有事發生嗎?在龍厲遠離她的這段時日?
此人向來深謀遠略,五年前就算他親眼目睹她中箭後墜江,他居然還能預想到以後會遇到麻煩,在山下給她造了一個墳墓。
她無聲地握了握拳頭,低聲問。“你不在,他會對付我嗎?”
那雙手臂把她抱的更緊,俊臉貼上她的面頰,他的確已經知道皇帝突然在半夜召見了太醫楊修,也早已猜透其中的緣由。
那雙墨玉般的眼瞳,隱藏了更多晦暗的光彩,他並未沉默太久,而是直接說道。“他或許已經懷疑你是藥人了,本王走後,儘量別進宮,就算他有意召見,大可找個理由推脫。”
皇帝見楊修,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但這段時日內,龍奕表現如常,但龍厲不得不懷疑,指派他去西南苗地,是爲了方便龍奕證明自己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