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去看看風離,順便看看陸府,是否還跟以前一個模樣。”他的語氣透露着對她纔有的溫柔,替她披上鑲嵌着金絲的柔軟外袍。
“你……何時學來的按摩手法?”他剛纔給她按揉的動作,並不像是新手,以前他也曾經給她按過受過傷的腿,但並沒有這麼精準的手法。他是個養尊處優的皇子,伺候人的這一套本就不擅長,連給她梳頭都拿捏不好力道會扯着她的頭皮,卻能讓她很快擺脫抽筋的難受,這一點,實在蹊蹺。
龍厲緩慢地穿衣,笑了笑。“跟周奉嚴學的。”
她面色微變,他竟然會主動找上師父,只爲了學習怎麼給人按揉雙腿?
“你怎麼知道——”她頓了頓,狐疑地問。“怎麼知道我會抽筋?”她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也不會因爲一些小毛小病而在男人面前死命撒嬌,更不曾提起晚上偶爾會抽筋痛醒的芝麻小事。
“謹言慎行他們都有妻兒,本王讓他們說了不少孕婦會遭的罪,自然不再一無所知。”他似乎一眼看穿秦長安的心思,瞭然一笑。“這就感動了?”
滿滿當當的情緒在胸臆間發脹,彷彿要衝破胸口,讓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心頭髮軟,但身體已經比理智更快了一步,她直接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把她整個人緊緊鎖在懷裡,嗓音有笑。“今日本王無事,你若想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我們還有大把時間。”
小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她輕笑出聲:“又不是新婚夫妻,誰要跟你關在房裡大眼瞪小眼?”
某人摩挲着她的腰肢:“你不氣我,我們再走。”
她眼角抽搐着,“我不氣了。”雖說龍厲在牀上行事太過跋扈,但下了牀,方方面面都爲她考慮,她沒有挑剔的地方。若是這當頭跟他槓上等於沒完沒了,她還是識時務地順着他,好早些出門去陸府。
“真的?”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玩味。
“真的。”她用力地點着頭,就盼他快快相信。
“親我一下,我才相信。”他把那張魅惑衆生的臉湊了過去。
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她瞪着他無賴嘴臉許久,一咬牙,朝他的臉頰蜻蜓點水地親了下,一擡眼,發現門外有個身影晃動了下,似乎是白銀守在門外。真希望白銀此刻遮着耳朵,聽不到他們在屋內的對話。
“可以了吧。”
“早知道王妃這麼乖巧,本王剛纔就應該說要親嘴的。”
秦長安怔了一下,回過神來的時候,龍厲已然退開了,她美目怒睜,作勢想打人。
“我讓人進來伺候你洗漱。”他一步步往後退,笑得黑眸熠亮,突然停在門口的方向。“長安,你讓我有種被寵的感覺。”
她別開眼不理他,聽着門開門關,她才無力地把臉埋在掌心裡,她真是着了魔,要不怎麼會流露出這樣的嬌態?她雖是女子,多半時候是乾脆利落、颯爽直接的性子,也不習慣對人撒嬌示弱,但是剛纔有那一瞬間,她發覺自己對他無比依賴,彷彿那個在一夜之間被扼殺在身體裡的少女陸青晚,突然甦醒了。
那種親近,是她唯有對家人才會展露的一面,可見,無論他們怎麼小打小鬧,龍厲都已經成爲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人。
兩人用過早膳,從靖王府坐馬車,只需要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陸家所在的街巷。
風離跟自家妻子,早早地候在門外,龍厲扶着秦長安下了馬車,朝着手下一點頭,就算打了招呼了。
秦長安則留意了下風離的妻子,果然是小嬌妻,年紀跟風離差了不少,約莫有十歲上下。雖然面容稱不上嬌美,但個子嬌小,一襲綠山衫,笑容甜甜的,還有一對梨渦,是個小雛菊般的小娘子。
等客人走了進來,風離便示意門僕關上了門,殷勤地在前面帶路。
八歲的年紀就遭遇了抄家,如今她已經十九歲,十多年的時間不曾踏入此處哪怕一步,但在邁入門檻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陸家在她的心裡被封存了這麼久,但不代表她已經把它遺忘。
這十多年裡,它已經被查封、買賣,曾經有一個陌生的家庭住在這兒,乍眼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陌生,但只要秦長安仔細端詳,就能發現很多地方尚且不曾改變。
比如,庭院裡的花牆、小小的荷花塘、大樹下的鞦韆架……一如她印象深處,雖然記憶有些褪色,但此刻卻馬上鮮活起來,恢復了明豔的色彩。
“王爺,王妃,中午就留在這裡吃個飯吧,不是我誇,我娘子的廚藝很是了得——”風離依舊一身淡色錦袍,穿的人模狗樣兒,初看俊逸風雅,但靠近了一看,那是商人的圓滑勁兒,一看就在商場裡摸爬滾打許多年,是個人精了。
一旁的小嬌妻剛生完孩子不久,臉蛋圓乎乎的,她笑着說道。“我過去在龍鳳樓當廚娘,不敢說手藝絕佳,但做幾道小菜還是可以的。”
龍厲並未表態,只是將目光轉向秦長安,他孤僻傲慢慣了,哪裡去別人家做過客?
小嬌娘心領神會,急忙又說:“多虧了王爺王妃體恤,我們才能住到這麼好的院子,這幾天我們一直唸叨着你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我跟夫君都是孤兒,沒什麼親戚朋友,按理說喬遷之喜應該擺宴請客,王爺王妃來了,家裡頓時不那麼冷靜了,只是一桌家常飯,就當是我們的小小心意。”
對方如此真心誠意地挽留他們,秦長安當然心軟了,更別提在以前的家裡多待一會兒,她並不排斥,便點了頭答應了。
小嬌妻笑眯眯地退下了,留着風離一人,他儼然是這家子的主人,介紹着這個三進院子,難以掩飾自己的喜愛之情。
相比於秦長安始終掛着笑的臉,龍厲則是一臉不耐:“風離,你不需要去幫你娘子?”
聞言,風離驕傲地一笑:“王爺,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廚房是我家娘子的聖地,我每回進去都會被她轟出來。再說了,就算我去,也是越幫越忙,不過是區區一桌酒菜,小事一樁,小事一樁啦……與其去廚房被我娘子數落,還不如陪王爺王妃聊聊天呢。”
龍厲額頭青筋隱隱跳動,誰說這是個商場老手,根本沒有人歡迎風離留在這裡阻礙他們夫妻說些貼己話,這點眼力見都沒有,是怎麼在商場裡活下來,並給他賺進大把大把的銀票的?
彷彿不曾發覺主子馬上要變臉,風離的目光短暫落在龍厲跟秦長安緊握在一起的手上,繼續說:“王爺出了一趟遠門,兩位的感情似乎更好了,老話說得好,小別勝新婚啊——”
龍厲的眼神一沉,嘴角古怪地勾起,朝着秦長安不疾不徐地問了句。“王妃那裡可有讓人變啞的毒藥?本王覺得有人太過聒噪,也許用得着。”
秦長安無可奈何道:“有是有……不過讓人無端端的變成啞巴,不太好吧。”
龍厲見風離還杵着,斜睇一眼。“又或是有人舌頭太長,需要本王幫你削短?”
風離趕忙捂住嘴,搖搖頭,伺候了這個冷血的主子這麼多年,本以爲有王妃同行,這位爺的脾氣就能收斂許多,沒想過還是這麼惡毒啊。
一意孤行陰鶩的目光一射過去,風離不由得兩腳一顫,趕緊應聲退了出去,嗓音有些發抖,乾笑兩聲。“我好像聽到娘子在喊我,怕是一個人忙不過來,我這就去給她打下手,那什麼……王爺、王妃,你們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己家,隨便逛逛,不要客氣。”
龍厲輕哼一聲,臉上依舊一派倨傲。“難道這處宅子不是本王付的銀子?”
風離那張風度翩翩的臉,當下就垮下來,殷勤地擠出強顏歡笑。“那當然,我說錯了,這裡就是王爺的底盤,我們不過是寄住在此地,幫王爺打理一下宅子。”
連自己的手下都戲弄,秦長安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言笑晏晏地站出來爲風離解圍。“風離,你去忙吧,我們隨意走走。”
風離彷彿瞬間被解開了頭上的緊箍咒,表情變得輕鬆,腳底抹油,很快就溜走了。
等人一走,龍厲不悅的眼神浮現出淺淺笑意,暗藏一絲奸詐。“長安,不帶本王去你的閨房坐坐?”
她哭笑不得:“我離開的時候纔不過八歲,一個小孩子的房間有什麼好看的?再說,這麼多年過去了,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但一觸及他滿是期待之情的雙眼,她就無法再度拒絕,便熟門熟路地領着他到了北邊的小院子,陸家雖然不大,但三個兒女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間,大哥二哥住在一個院子,而她因爲是唯一的女兒,則一個人住着,有一個丫鬟伺候。但是子女跟父母的主院離得都很近,所以陸家是一個緊湊的宅子,家裡的下人也不多,是個很清靜的小門小戶。
比起庭院的稍加改變,這個小小的院子卻彷彿還是十多年前的樣子,或許前面那家人並未把這個院子當成是住人的地方,而保留了它原本的模樣。
秦長安緩步走到院子中央,那裡有一棵大樹,枝繁葉茂,但如今滿樹的葉子都發黃了,繡鞋踩踏在厚實的金黃落葉上,她不由地陷入遙遠的回憶,輕輕撫摸着粗糙的樹幹,嫣然一笑。
“想當初,還是二哥教我怎麼爬樹……”她突然想到什麼,轉過頭問他。“三郎,你會爬樹嗎?”
龍厲很不自在地皺眉。“本王又不是猴子。”
“難道我就是猴子嗎?”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沒把他的毒舌放在心上,仰頭望向金黃色的樹冠,目露嚮往。“只是八歲之前,我從未爬到樹頂,當時只能看二哥在上頭朝我做鬼臉——”
感受到她言語之中的萬分羨慕,龍厲卻搶先一句,臉色陰沉地堵死她所有的希望。“想都別想,也不看看你現在大的嚇人的肚子。你若摔下來,便是一屍兩命。”
她無奈地抿了抿脣,只能轉身走入屋內,果然一推開門,便感受到一股子的黴味,顯然這個地方很久沒人住過。
環顧四周,心情有了莫名的起伏,眼神也漸漸地涌入了光彩。“這兒幾乎保存了所有的傢俱,這張牀跟桌椅都是我用過的……”
除了這些不適合搬來搬去的沉重傢俱,其他的東西確實沒有留下來,想來是抄家的時候一併毀掉了。
兩人依靠着長廊而坐,秦長安凝視着院內的景象,如今已經是深秋,院子裡除了雜草摯愛,並無豔麗的花朵綻放,只有那一棵大樹,枝丫上的落葉在風中搖曳,時不時地落下幾片,灑下滿地金黃。
腦袋裡有一個遙遠的片段閃過,她眸光大亮,朝着龍厲粲然一笑。“知道嗎?在民間但凡家裡有女兒的人家,會在女兒出生的隔天埋下一罈女兒紅,等到女兒出嫁的那日再取出來品嚐,又稱女兒酒。”
龍厲來了興致:“這種習俗,本王倒是頭一回聽說。”
“我記得大娘曾經跟我提過一句,說是陸家也爲我埋下了女兒酒,就在我院子裡的樹下。”她眼神含笑,更顯得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熠熠生輝,閃爍着明媚逼人的光彩,“噌”一聲站起來。“我去給你找鏟子。”
面對風風火火說走就走的女人,龍厲攸地打斷她,把她整個人扯過來,跟他面對面,貼近到她能夠細數他眼睫的數量。
“找什麼鏟子?”
秦長安白他一眼:“女兒酒只有父兄才能取出來,我爹不在了,兩個哥哥遠在千里之外,當然不能隨便找個人挖出來,難不成你還想假手於人?還是你想讓我這個行動不便的孕婦去把自己的女兒酒取出來?”
龍厲無言以對,很快就看到這位號稱是“行動不便”的孕婦,動作輕巧靈敏,從屋子裡找出鏟子,欣喜地將鏟子塞到他的手裡。
身爲她的男人,的確無法容忍妻子的女兒酒被別的男人觸碰,但向來身嬌肉貴的王爺蹲在地上,一鏟子一鏟子地挖掘樹下泥土,實在是大煞風景,抹殺他的尊嚴和氣勢。
他輕輕咳嗽一聲:“若是有人過來了,別忘了提醒本王一聲。”他可是很好面子的。
秦長安笑着點頭,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直到他鏟了半天,也沒看到所謂的酒罈子,他起了疑心,不悅地問道。
“該不會他們是騙你的吧,樹下根本就沒有女兒酒。”
她卻很堅決:“大娘是個很好的人,絕不可能說謊。”
龍厲只能低下頭,繼續剷土,秦長安也覺得不太對勁,指了指旁邊:“該不會是你找的地方不對,你試試左手邊。”
又過了一會兒,秦長安清亮的嗓音再度傳了過來。“你再看看右手邊。”
龍厲的額頭漸漸冒出汗水,心裡已經把自己罵了一百遍的蠢,他蹲在樹下挖土,可不就是蠢極了?偏偏那該死的女兒酒怎麼也不見蹤影,害的他白忙活,又累有渴,嗓子冒煙,這像是他堂堂王爺要乾的事嗎?
秦長安托腮看着,低聲呢喃:“該不會是在大樹的另一邊吧。”
纖纖玉指遙遙一指,指向龍厲的對面,他黑着臉直起腰,望着腳下一片被鬆動的黃土,眼神愈發不善起來。
“長安,你不會是在耍我吧?”他的臉色陰晴不定,這女人本就古靈精怪,在北漠的時候也讓他吃了不少虧,是一匹難以馴服的烈馬。女兒酒的傳聞他沒聽過,不知真假,若是秦長安一時興起而起了這個頭,他還在找什麼子虛烏有的酒罈子,可不是被她玩弄於鼓掌之間?!
就是因爲遲遲沒有看到酒,所以才讓他更惱怒。
“你若嫌累,就別挖了,我自己來找。”她從他手裡奪過鏟子,驚覺木質把柄上滿滿都是手汗,但被他質疑的感覺實在太糟糕,她根本顧不得安撫他幾句,臉色很不好看。“到時候,你也別指望喝我的女兒酒,哪怕一口。我自己喝!”
心情莫名有些失望,她擔心陸家雙親當真沒有給她埋下一罈女兒紅,那說明了什麼?說明他們並未真心地把她當成是陸家的女兒。她更不想明明陸家準備了女兒酒,但最終卻是她自己把酒罈子找出來了,面對那埋藏了十九年的美酒,卻只能孤零零地自斟自飲,豈不是違背了跟家人分享女兒酒慶賀女兒長成的初衷?那還有什麼意思?她還要這個男人做什麼?
正在秦長安賭氣彎下腰的那一刻,鏟子還未碰到地面,就被龍厲抓了過去,他看向她的眼神多少有些無奈,把人按到竹椅上坐着,換了個方向,繼續埋頭苦幹起來。
又過了許久,秦長安取出絲帕替他擦拭額頭汗水,臉上沒了笑容,輕輕地說。“這麼久也沒看到任何東西,興許真是沒有吧,又或者曾經被人挖掉了……算了,你的手都紅了,我們走吧。”
一聲“算了”,卻讓龍厲心口一揪,他看着於心不忍,伸出手,長指輕柔地抵在她脣上來回撫摸。
“既然來了,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她忍不住笑了,心裡不再空落落的,暗中說服自己,哪怕是今日找不到女兒酒,她也認了。龍厲身爲王爺,卻能放下架子,她沒什麼不滿足的。
良久之後,龍厲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陽光下有一個暗紅色的酒瓶,漸漸地映入他的眼底。
他輕輕用手撥開旁邊散開來的黃土,卻發現女兒酒的下面露出一個粗糙的木匣子,還上了鎖,他拿在手裡搖晃了一下,隱約能夠聽到裡面細微的聲響,有點像是紙張碰撞的聲音。
猶如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暈開深深淺色澤的黑眸裡頭,有一道古怪光芒驀然閃現,很快又被他壓抑下來,將清明理智重新找回來。
“長安,有了。”他低聲道,嗓音乾啞。
“太好了!”她難以掩飾滿心歡喜,雀躍地靠過來,嘴角一翹。“我就跟你說大娘不會騙我……”
將一小壇女兒酒抱在懷裡,擦拭圓潤瓶身上面的塵土,酒瓶子的口上還緊緊包裹着一層紅色綢布,所以保存的很完整,沒有絲毫損壞。
心情大好的秦長安無意間瞥過一眼,卻發現龍厲的手裡還有個褐色的木盒子,好奇心擋也擋不住。
“這是什麼?”
“跟女兒紅埋在一起的,興許是他們留給你的。”龍厲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裡面藏着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也許會改變一些他誤以爲堅不可摧的東西。
秦長安朝他攤出手,他卻遲疑了一會兒,才把木盒子放到她的手上,她好奇地翻動,嘟囔一句。“怎麼還有鎖?看來只能帶回去再打開了。”
他下顎一點,走出院子,洗淨了雙手,恰巧風離也找了過來,請他們去了偏廳用飯,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圓桌上已經擺放了十幾道菜,不但如此,丫鬟還在不停地端菜出來。
風離瞅到秦長安懷裡的酒罈子,笑了笑,伸出雙手,說着場面話。“王妃,您人來了就成,怎麼還給我們帶酒呢?這怎麼好意思?”
說是不好意思,手指頭都快碰到酒罈子了,秦長安並未多想,卻是將酒罈子移開了一寸,讓風離撲了個空。
龍厲冷冷看着這一幕,薄脣勾起嘲諷笑意。“風離,你請本王跟王妃吃飯,就是你莫大的榮幸,還想收我們的禮?你莫不是腦殼壞了?”
風離畢竟是見識過這個喜怒無常的惡毒主子,馬上收回了手,佯裝無事發生,那張臉上的笑容極爲自然。“王爺,我這是跟王妃說笑呢,我早就備好了薄酒,兩位請坐。”
嚐了一口菜,秦長安轉向風離,連連點頭。“風離,你娘子的手藝名不虛傳,越是看起來簡單的菜色,做起來就越難。”
小嬌娘喜不自勝。“王妃,您謬讚了。”
“我在北漠也有一家酒樓,這些菜實在不錯,可見你能當龍鳳樓的廚娘,也是有點能耐的。”她話鋒一轉,橫了風離一眼。“風離,你這就不厚道了,家裡藏着這樣的人才,怎麼不讓你家娘子到王爺名下的酒樓做事?”
風離沒想過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分明只是爲了答謝王爺給自己買了一個宅子,才讓自家娘子做菜招呼客人,可是這個看似比王爺脾氣好很多的王妃,竟然也不是善茬,隨口一問,偏偏讓他難以招架。
“我家孩子還小,這不需要人照顧嗎?”風離臉上有笑,心裡卻在罵娘,他又不是養不起自己的老婆,他一個人爲龍厲當牛做馬管賬做事還不夠嗎?還得配上一個親親小娘子去竈房當廚娘?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到底誰更不厚道?
龍厲讚許地望着秦長安,她這一番話說的是在是自然而然,順水推舟,卻是讓向來油嘴滑舌的風離都慌了,顯然風離沒想過只是禮貌性地招待客人,卻招待出了新的問題。
“今天我跟王爺一起來,一是爲了慶祝你們的喬遷之喜;二是你娘子孩子也生了,你的心定下來了,我爲風掌櫃管了幾個月的賬目,這會兒我也該心無旁騖地養胎,是時候把事情重新還給你了;三是王爺名下的迎賓樓一個廚子老賀明年就要告老還鄉,我正在尋找接班人,覺得你娘子就不錯,可以先跟老賀他們做起來。到了明年,便能獨當一面當大廚,你應該知道一般的廚娘,跟大廚的薪金可是完全不能比。以後你們會有更多的孩子,這養孩子的銀錢可是很耗的,在銀子方面,我必定不能虧待你家娘子,你看如何?”
風離的臉瞬間垮下來,鬍子一抖一抖,王妃的這張嘴實在厲害,他還有什麼本事拒絕?
“風離娘子,孩子當然要好好照顧,不過我一向認爲,女人若是有一技之長,沒必要因爲嫁人生子就全部放棄。你過去能成爲龍鳳樓的廚娘,手上的功夫想必也是多年練成,若是能夠造福更多人,又能跟風離一起養家,豈不更好?”秦長安頓了頓,脣邊綻放一朵小小的笑花,看出小嬌娘心中的動搖,趁熱打鐵。“當然,你若是志不在此,只想要相夫教子,爲家人洗手作羹湯,我也無話可說。”
小嬌娘的眼睛微微放亮,沉吟許久,朝着秦長安欠了欠身。“全屏王妃吩咐。”
秦長安果斷地做出決定:“那好,風離,下個月初就讓你家娘子到迎賓樓報到,鑑於你們孩子還小。別的廚子是每逢十日有一日假期,我開個特例,給你家娘子多一日的假日,薪金不變。”
風離眼看着妻子都點頭答應了,而且看上去一點也不勉強,他還能說什麼?只能擠出一絲苦笑。“多謝王妃照拂。”
她這才覺得滿意了,夾了一塊水煮牛肉到自己口中,細細咀嚼。再看看龍厲,骨節分明的手正慢條斯理地剝着花生米,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彷彿已然默許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給秦長安打理。
在風離委屈巴巴的目送中,兩人走出了曾經的陸家,秦長安回頭一看,府邸上面的牌匾已經換成了“風府”兩個紅色大字,異常醒目,一對代表喬遷的大紅燈籠高高掛,隨風舞動,帶來幾分生氣。
故地重遊,她有些懷念,卻並不覺得多麼可惜,畢竟,她的人生在此地開始,卻不會在這裡結束。
回到靖王府的頭一件大事,便是讓白銀把木盒子上的鎖打開,白銀用了秦長安送她的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輕而易舉就把那把生鏽的小鎖割斷。
不等秦長安開口,白銀就識趣地退了出去。
龍厲懶洋洋地坐在榻上,手裡拿着一本書,但是半天也沒看進去一行字,眼神透過書本,落在端坐在桌旁的女子身影,心中發緊。
她並不顧忌龍厲在場,當場打開了木匣子,裡面用油紙包着一封信,就要打開的時候,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黯然下來。
事實上,她真是不太明白,樹下埋了女兒酒,但爲何會有一封信?如果是給自己的這封信,又是出於何種目的?又是何年何月埋在地下的?
龍厲捏着書冊的十指暗中用力,指節發白,尚且不自知。
到目前爲止,他已經幫助秦長安徹底剷除了康伯府,無論是陸仲、陸青銅還是秦長安生母莊福的仇都一併報了,陸家恢復了清白的名聲。
眼下只有一件事,還是遲遲無法查清楚——那便是當年年幼的陸青晚怎麼會從馬上墜下,摔壞了一條腿,而陸仲明明可以醫治,卻又放任不管,讓自己女兒變成了一個殘廢。
終於,秦長安鼓起勇氣打開了折成兩半的信紙,裡面有兩頁紙,上頭的字跡很熟悉,那是陸仲的字!
下一瞬,她的心跳的越來越快,她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腿是怎麼摔傷的,背後必定還有隱情。
明明那一匹馬是二哥精心挑選,他那麼愛馬,刻意說是癡迷了,對於馬匹,懂得也多。
他說特意選了性情溫順的母馬來教妹子學騎馬,她至今是相信陸青銅的話沒有半分虛假。既然如此,那一日,溫順的馬兒怎麼會突然發狂,把她從馬背上摔下來?
除非,是有人刻意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