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遙的手掌反覆流連在她的後背,宛若溫柔安撫,直到她昏昏欲睡,突然感受到他的手靈巧地鑽入她的衣襟。
她悚然一驚,睡意全無,握住他的手,眸光異常清亮。“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他的眸光專注而熾熱,落在她腰際的白色香囊上,徐徐說道。“我想要郡主身上的香囊。”
“這個香囊我帶了大半年了,早已沒什麼香味了,不如等我抽了空,再給你重新做一個。”她說的滴水不漏,但他卻看出她並不真心想送,一旦說到抽空,那就更是遙遙無期。
“沒香味,但至少有郡主身上的氣味,郡主不想給嗎?”他問的隱忍,卻又暗藏鋒芒。
秦長安突然惱了,他一會兒說到紅色,一會兒又討要香囊……存心壞了她的好心情嗎?
她笑得冷淡,眸光清淺帶一絲寒涼:“阿遙,你想要我的信物,是空手來的嗎?我可以給你香囊,但你也要拿東西來換。”她篤定他身無長物,給不出東西,就該知難而退,如果給得出——她就不得不懷疑他有備而來。
明遙從腰間摸出一個碧玉戒指,紋理色澤通透。她日進斗金,見過不少昂貴首飾,所以不曾有任何的錯愕驚喜。
戒子雖普通,可是男人送女人戒子……他的企圖太明顯了。
她眯了眯眼:“你可別跟我說這是你明家傳給兒媳婦的戒指,我受不起。”
他了然地跟她四目相接,沒有被看破的窘迫,反而眼神透着自如。“前幾天買的,用玉簪剩下來的角料做的,不值錢。但你喜歡簡單的首飾,我覺得適合郡主,就買了。”
“你哪來的錢?”她不客氣地問。
“小倌倌裡攢的。”他不急不惱地回。
“你不是沒什麼恩客嗎?”她又問。
“沒什麼,卻也不是一個沒有。”他化解的毫無痕跡。
見她面無表情,眼神冷漠,他繼續說。“這個戒子只要五兩銀子……郡主覺得我連五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嗎?”
兩人這一番對話,像是鬥嘴,又像是打太極,她不由地疑心更重。
明遙的眼底藏着很多東西,可就是沒有卑微和軟弱——而他身上的所謂傲氣,與日俱增,更顯霸道,她愈發煩悶。
“阿遙,你想要用這個戒子套牢我?”
他卻不怒反笑。“是郡主套牢了我。”
心中沒有任何歡喜之情,盯着他手心的玉戒指,遲遲不肯伸手,索性背轉身去,趴在軟墊上看她的醫書。“我不要。”
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從身後幽幽響起。“是郡主說的,只要我拿得出東西,就能換你的貼身香囊。”
這會兒她當做聽不到,快速地翻閱醫書,一副不認賬的模樣。
這種被忽視的感受,讓他胸口窒悶,誰敢把他當空氣?一個香囊而已,只要他想,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會追着送上定情信物,可惜他一個都看不上!
明遙眼底含怒,打破兩人中間的死寂。“那個香囊,對姑娘這麼重要?”
她再也看不進去半個字,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她被遙遠的記憶困住,遲遲不曾清醒。
等到她轉身,明遙早就不在了。
七日後,明遙正式跟張寅副將學武,跌破秦長安的眼鏡。自從她耍賴不給香囊後,兩人的關係就一度變得尷尬。
他卻答應學武,更令秦長安覺得此人猶如深海,難以捉摸。
剛從郊外的藥田巡視回來,她衣袂翻滾,步若流星:“怎麼受傷的?”
“跟張寅副將過招的時候——”翡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張寅守在門口,面帶愧疚。“郡主,是我一時不小心,手上力道沒把握好,纔會……”
她淡淡一笑:“刀劍無眼,練武哪有不受傷的道理?”
說完就直接走進去,明遙坐在牀沿,胸口滿是鮮血,顏色有些暗了,應該受傷有一陣子了,看着他冷漠的眼睛,她揚聲問道。
“翡翠,爲什麼不給公子處理傷口,這點小事你還做不了麼?”
翡翠急忙跪下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是公子不讓奴婢包紮的。”
陸青晚面無表情,他看出她的不快,卻也只是平靜回望着她。
“公子說,他的身體只能讓郡主一個人碰,所以,除非是郡主幫他,否則,他誰也不要。”翡翠心裡極爲痛恨明遙,男娼的地位比丫鬟還要低下,他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簡直就是可笑!他不要她碰,她還不想碰他呢!裝什麼冰清玉潔、守身如玉!
陸青晚揉了揉額頭,神色鬆懈三分:“行了,你下去吧,讓張副將放心,就說沒大事。”
她坐在牀沿,卻沒有馬上給他敷藥包紮的意思。
“血盡而亡,就是你要的結果?”她嗤笑:“傷口不算深,下回讓張寅出手再狠點,你就可以得償所願了。”
他轉過臉看她,情緒不太分明,但很明顯的身體都僵硬起來。
“沒有人願意受傷吃苦頭。”他終於咬着牙跟說。顯然,她以爲是他故意做戲。
陸青晚揚起嘴角,傾着身子,盯着他的胸膛看,語氣透着不耐。“阿遙,你說你在小倌倌裡沒學過那些彎彎繞繞,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是我把你想得太簡單了,就算你不願意也不屑去學,但環境能潛移默化改變人的本性。你想要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心疼?憐惜?還是捨不得?”
明遙的眼神瞬間陰鶩起來。
“郡主呢?情蠱發作的時候才需要我的身體,其餘時間就能把我棄如敝履?對我若即若離,跟小倌倌裡的恩客有什麼兩樣,都是嫖了就走?”
“你!”
她面若冰霜,眼底浸透冷色,他竟然把她比作嫖客?!她應該把他罵的狗血噴頭的,可是……他說的都是實情。
若即若離是真的。
棄如敝履是真的。
“不,恩客至少是喜歡我的,否則,不必砸銀子,但郡主對我可有一分喜愛?”他慢慢逼近,那種肅殺冷傲的氣息,狂風般席捲了她,他眼神一凜,透着扭曲。
她擰着眉,眉心的硃砂痣也更亮了,小倌倌裡的男人多是文弱的,怎麼會有這麼強硬的氣勢?不但把她比作嫖客,居然諷刺她連嫖客都不如!
“得了,睡一個人就要喜歡他嗎?譬如你,睡了那麼多次,又能喜歡幾個人?往後你富貴了,有了鶯鶯燕燕,那些女人都是你的,你會全都喜歡嗎?”
她的話像是冰冷的刀刃,深深刺中他的心,胸前的傷口算什麼,它不會讓他覺得有多痛,只有那看似理智實則無情的態度,纔會凍傷他,讓他痛。
他無聲冷笑:“我離開了小倌倌,又走入了後院,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是這兒僅有的男娼,而你是這兒唯一的恩客?難道不是把我困在同樣的死衚衕裡嗎?”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怒火,不疾不徐地說道。“如果我說,我沒再想過要給任何一個男人感情,你是否會好過一些?”
“你還年輕,爲什麼要斷言一輩子的事?”衣袖中的雙手,早已捏的指節發白,他頭痛欲裂,她才十七歲,就跟他說再也不會動情了?不行,他要她,要她的身體,更要她的心!
“阿遙——”她瞅了一眼他胸口上再度冒出鮮血的傷痕,可見他又在暗中用力,這種性子真是不討喜。
最終,也只能嘆了口氣。“躺下吧。”
他乖乖躺在牀上,熾熱眸光自始至終鎖住她,她利落地擦拭血跡,手一抖,故意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撒了太多金創藥,知道她有出氣的意思,傷口刺痛,心頭卻暖和起來。
她壓下身子,靠的很近,素白小手揪着乾淨的紗布,從他的後背繞到胸口,纏繞一圈又一圈,她身上的清雅香氣鑽進他的鼻尖,惹得他心神盪漾。
等她打了個結,包紮好了,手腕卻被人抓住,往後一拉,她重重地壓在他的胸前。
明遙緊緊地箍住她的身子,那雙深邃的黑眸裡,翻卷起一層層情慾的浪潮。
現在天還沒黑呢!
她猛地推開他:“你還想白日宣淫?”
“情蠱發作的日子,我跟你都是身不由己,而如今我不受蠱蟲影響,我想要你,也不行嗎?”他步步緊逼,把她逼到無路可退的角落,明明隔着那冰冷的面具,她卻聽得出他語氣的極度熾熱。
把她的沉默當默許,他喜不自勝,一把橫抱起她,她生怕自己摔下去,雙手不自覺地環住他的脖頸。
就在此刻,兩人四目相對,他眼底的笑意柔化了帶着銀質面具的清冷,明明是沒了容貌的男人,卻竟然生出一種朦朧的美感。
他一手扯斷帳幔上的綁繩,帳幔緩緩落下,遮住兩人的身影。
把她輕放在牀上,扯開她的腰帶,一層一層地剝開繁複的衣裳,他有些惱,竟然把她的外袍生生撕裂。
她盯着那件藕粉色袍子,抿着脣,那是公主派人送過來的上等綢緞,穿了才一次,就這麼毀在一個發情的男人手裡,實在不值。
他的手掌鑽入兜兒裡,她不得不將目光轉向身上的男人,不知何時他早已褪下長褲,身軀既不過瘦,也不過壯,足以讓所有女人癡迷。
明遙注意到她的眼神,沒有女人該有的羞赧,反而過分清明,他微微不悅,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不動情?
“阿遙,你有一副好身體。”
他頓時停下狂熱的動作,心中一派無法言說的駭然……這句話,是他曾經跟她說過的,他說,她有一副好身體供人玩弄……
爲什麼!爲什麼她要在此刻提醒他過去發生的一切!爲什麼要抹掉他做過所有的努力!是爲了報復他曾經對她所做的?!
她狐疑地看着明遙發紅的眼睛,那一瞬,歡喜和情慾不復再見,竟然涌出一絲悽楚和絕望!
甚至,他那種哀切到骨子裡的情緒,也侵入她的皮膚,鑽到她的心裡。
她不知他爲何又變了心情,淡淡一笑,小手貼上他僵硬的臂膀:“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阿遙的身材比很多男人都好。”
他一愣,她居然安慰他?即便,她跟他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他的嗓音又啞的不行。
她點頭:“是啊。”
明遙緊閉着嘴,胸口中有一把火,燒的更旺了。
她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笑:“我的兄長都是武將,小時候就見慣了他們打赤膊練武功的樣子,如今我開了藥鋪,小至剛出生的男娃,老至六七十歲的老爺子,男人的各種身材,我什麼沒見過?”
他凝望着她的笑靨,手掌不自覺地貼上她的嬌嫩臉龐,連那雙微紅的眼眸,都不再深沉,而是柔軟如水。
他的喜悅感染到她,她嘴角鬆弛,臉上沒了清冷,看上去更加明媚動人。
“我的身體,你喜歡嗎?”低賤到什麼地步,才能放任自己問出這種話來?就算他是最醜陋的男人,沒有好面貌,沒有好身材,女人們前仆後繼,他淪落到用身體來抓住她的心了嗎?
秦長安眉眼含笑,卻不說話,任由着他的溫熱手掌貼着她的臉。
只是一抹笑,已然照亮了他的眼,他再度匍匐在她的身上,雙手在她身上製造出更多羞人的火花,她眯起美眸,捧着他的那張臉。
明遙卻不願被她用這麼認真的目光看着,語氣帶些惱怒。“別看我。”
因爲這張面具,他才能拋下高貴的身段,一次又一次地退讓妥協。
她挑了挑好看的眉,粉脣微啓:“你不要我看你,那我該看誰好呢?”
這混賬女人!他一時無語。
難道要讓她去看別的男人,那個對她不懷好意的北漠四皇子?!還是其他叫不上姓名卻愛慕她的張三李四?
不行!
直到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才能平息他躁動不安的內心……他隱約明白,爲什麼他收了好幾個美人,明明可以夜夜歡愉,卻總是被暴怒的心境毀掉所有,面對那些嬌媚的美人,他反而生出殺戮之心。
原來,他要的不是她們,不是什麼女人都能激起他的情慾,滿足他的情慾。
身下的女人根本不懂如何取悅男人,只是承受着他的激烈,就足以讓他欣喜!
青絲猶如水瀑般垂下,總是明亮的眼卻帶着些許迷惘,半眯着,長睫擋去她些許的眼波流轉,看上去更是嫵媚。
“阿遙,別……”
“累了?”他的嗓音還有幾分灼熱,替她蓋好錦被,遮住那一具美麗的身體。
“如果我說不累,你還要折騰到天亮?”她冷哼一聲,粉脣努了努:“看看你胸口。”
今天才受的傷,卻又那麼猴急衝動,用力過猛,導致傷口再度裂開,白色紗布上染着一朵朵血花,他卻還興致勃勃,在她身上開疆擴土,樂在其中。
“你不要命了?”拆開紗布,眼神一黯,果然胸前一片血污,他卻沒什麼反應,好似只有她大驚小怪。
他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瞧,諱莫如深,沉默半響之後,才悶聲道。“剛纔沒覺得痛。”
長安沒好氣:“是啊,精盡而亡和血盡而亡,你選哪個?”
明遙隨意地綁了幾圈紗布,黑髮垂在腦後,那頭長髮養的不錯,光影在面具上泛着銀光,原本高貴秀美的男人,生出另一種慵懶迷人的氣質。
他喉頭翻滾兩下,然後低聲說了句。
“總歸要死的話,還是選精盡而亡吧。”
她不覺得這個話題還有繼續的必要,翻過身,不再去看他,明遙沒有靠過來。
他在房事上對她很是體貼,只要她喊累,他絕不會再糾纏,畢竟他爲了她而剋制自己的慾望,她理應給他小小嘉獎,纔會默許他在情蠱沒有發作的額外時間碰她。
秦長安在晚膳前醒來,明遙已經換洗過,並未束髮,他低着頭,正在翻閱滿桌子的賬冊。
“劉先生送來的這個月的賬冊?”她淡淡問了句,沒有馬上起身。
“是。”
“你會看賬?”她理了理凌亂的長髮。
“很難嗎?”他的嗓音帶笑,擡起頭看向她,她半坐着,紅色錦被擠壓在胸口,那一大片白潔如玉的美背閃着光,他眼神一沉,身體居然又起了該死的反應。
她全然不知明遙此刻的難堪,伸手撈起牀上散亂的衣裳,卻因爲那一剎那的動作,胸前春光乍泄。
明遙黑墨般的瞳孔一縮,前幾回都是摸黑歡愛,全靠手感,只知道她身材玲瓏,肌膚細膩,愛不釋手。今天卻是清清楚楚看清了,深刻烙印在腦海,令人血脈噴張。
他強壓下體內的衝動,逼自己盯着那些賬目看,牀上不斷傳來悉悉索索的穿衣聲,他不免有些分心。他的意志力什麼時候差成這樣?!
“我睡覺的時候,你已經算了三本賬了?”她自如地坐在他身邊,湊了過去,嘴角泄露欣然笑意,那張嬌媚容顏愈發動人心魂。
“劉先生半個月前就跟我說,他老家母親病逝,打算前去守孝,招了幾個賬房,都不如我意。這樣吧,我讓他跟你交接一下,下月開始,聽風樓的賬目,全都交給你了。”
他的眼神依舊清清冷冷的,沒有喜悅。“郡主是自己懶得覈算吧?”
她聞言一噎,也不反駁,抿脣一笑。“我能看賬,但每月清算都會耗費我一整天的時間,算的頭疼,如果能有人替我分擔,自然是最好的。”
明遙聽着她的暗示,語氣過分平靜。“我也是第一次算賬。”
她不敢置信,他第一次算賬,居然一個多時辰能看完三本賬冊?該說他天資聰穎,絕頂聰明?
“阿遙,聽風樓的主賬房先生一個月能領十兩銀子,你是我的人,我也信得過你,給你翻一倍,二十兩怎麼樣?”
她眼眸發亮,不點自朱的粉脣一張一合,看得他心頭髮癢,恨不能丟下面具,牢牢吻住她。
可是,他不能。
二十兩銀子的酬勞,在一般人的眼裡,已然是鉅款,但對他而言,他隨手打發一個太監的賞錢起碼是這個數。所以,他不見得這麼容易被糊弄。
但,他心情還是有些輕飄,不知道是因爲那句他是她的人,還是她信得過他……
“好麼?”她滿眼都是期待,眼神亮的驚人。他近乎貪婪地看着,她在他身邊,何曾流露過這般期待的表情?
“這樣,就沒人說你是吃軟飯的傢伙了。”
可是下一句猶如一盆冷水澆下來,吃軟飯的傢伙?!
他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聽風樓的入賬比我想象的更多。”
她自顧自倒了茶:“聽聞宮中妃嬪都用聽風樓的東西,那些貴婦小姐自然就被吸引過來,加上那些藥膏香露全是我的獨門配方,物以稀爲貴,貴有貴的道理。要是誰不買一兩瓶,跟那些姐妹們沒了談資,不就落人後了?”
他的眼陰鬱靜默,腦子裡在思考別的。她是個聰慧的女人,在異國他鄉也不曾一籌莫展,反而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康莊大道,醫術了得,還有經商頭腦——她不必依靠任何男人,也能活的有聲有色,如果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她絕不會心甘情願跟他回去,甚至……會再度恨上他!
他當然可以把她擄走,可是,爲什麼他卻從未考慮過這個粗暴而簡單的想法?
到底是誰改變了誰?!
“郡主,四皇子來看您了。”翡翠一臉眉開眼笑,過來通報。
“好。”她試圖起身,卻被男人扣住手腕,身子一旋,就見到那雙滿是不悅的眼。
她馬上意識到他不快的理由,事實上,四皇子頻頻表示好感,不如就快刀斬亂麻,下一劑狠藥吧。
“阿遙跟我一起去吧。”
他下顎一點,算是迴應,沒有一字半句,卻更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心一慌,他的反應有些似曾相識,可又說不上來什麼,只能強嚥下突如其來的不安。
“等等,你還沒梳頭。”他把她拉到梳妝檯前,女子唯有在內室才披髮,他不願她用剛剛被他愛過的模樣去見四皇子——那個心儀她的男人。
她訝異至極地看着他拿了把玉梳,剛要問“你居然會梳頭”,頭皮就一陣發麻,她低呼一聲,恨恨瞪着他。
明遙眼波一閃,手下動作輕柔不少,笨拙地梳髮,但總算沒再扯住頭髮,讓她受苦。
“四皇子還在廳裡等着呢。”她催促了一句。
“讓他等着吧。”他沒好氣,梳順了她的及腰長髮,又開始擺弄起來。
“你這幅脾氣,怪不得在小倌倌裡沒人看得上。”不去看他在她頭髮上玩什麼花,她哼笑。“哪有讓他等的道理?你是皇子還是他是皇子?”
身後男人手上的動作,有片刻的停滯。
“還是讓丫鬟來吧,梳頭可不是簡單的事,更別提你是男人。”
“好了。”
不想好奇也好奇了,難道明遙果真還有壓箱底的本事?往銅鏡裡一瞧,徹底呆住,他給自己綁了兩條辮子,顯然是個生手,辮子不但不對稱,髮尾還繫了粉色髮帶……就這種水平還搶着給她梳頭?
秦長安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正想伸手拆掉,他卻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毀掉他的成品。
“你存心讓我在四皇子面前出醜?”她擡高音調,嗓音清冷。
“出醜?”他五指一收,將她纖細的手腕握的更緊,低沉的聲音帶着壓抑。“你覺得醜?”
他還記得,第一次答應她的要求,就是允許她去天牢見她父親陸仲,當時的她,就是梳着這樣的兩條麻花辮。
她橫了他一眼:“難道我要違心地說好看?”幸好只是去見四皇子,而且是在自己的府邸。如果出門,還不知道多少人看她的笑話。
“我覺得……”他頓了頓,眼神沉下來,帶一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懷念。“挺可愛的。”
可愛?
她無言以對,她是十七歲的女人,不是七歲!
“郡主!”翡翠又跑來了,她都給四皇子泡了茶了,還沒等到郡主,一看到秦長安的髮型,翡翠的嘴張大,可以吞下一個雞蛋。
她冷冷揮了揮手,再重新梳頭也來不及了,索性厚了厚臉皮,走出屋子。
明遙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在他的印象中,她一開始就是跛子,但她沒有因此而自卑頹廢,而是暗暗跟隨周奉嚴學成了醫術,令人刮目相看。如今,除了雨雪天前她會吃點苦頭之外,她行動自如。
她的步伐很快,辮子輕甩,髮梢的粉色髮帶在空中跳躍,看得他眼神一柔。
“四皇子,勞煩您久等了。”她的視線掃過坐在正廳內喝茶的俊雅男人,笑着迎上去。
蕭元夏一看她,嘴裡的茶水險些噴出來。
她佯裝沒有看到他忍笑的表情,神色鎮定,“您不是被皇上派去巡視洪水災區了嗎?”
“有點事,提前回來了。”四皇子又古怪地瞥了一眼:“你平日在家就這幅裝束?”
秦長安笑了笑,本想敷衍幾句,突然心中咯噔一聲,明白了明遙給她梳頭的真正原因。
那個滿腹心機的男人!
她抿了抿脣,索性順水推舟,朝着慢悠悠剛走到正廳的男人指了指:“我收的後院人,他服侍人的本事太差,我最近還在調教他,這辮子是他梳的,讓您見笑了。”
調教?明遙的眼神陰測測的。
“不會,你梳辮子的模樣,清純脫俗,好似山林精靈,不染俗氣。”
她見他說的一臉真誠,無奈嘆了口氣:“四皇子能把村姑說的這麼動聽,真是不容易。”
四皇子被她逗笑,喉嚨溢出一連串爽朗笑聲,突然覺得有人在看他,他循着那一道目光,認真地留意起這個後院人。
黑色長袍襯托出他俊挺不凡的氣質,一面銀質面具,只露出雙眼,眼睛半垂着,卻沒有卑微的神態。
“這位就是名動一時的明家大少爺吧。”四皇子悠悠地開口,臉上的笑被衝的很淡,他不想承認對方有着讓他倍感威脅的魅力,臉都毀了,竟然氣質還在。
明遙低聲應了一句,反應也很冷淡。
“還沒找到破解情蠱的法子嗎?”他皺着眉,沒再去看讓他煩心厭惡的明遙:“等解決了災情之後,我就派幾個得力手下去南疆走一趟,也許會有意外發現。”
她彎脣一笑:“多謝四皇子。”
“你我之間,用得着謝嗎?”他的眼神又浮現熱氣,難掩心頭激動和憐惜。“總不能讓你這輩子就跟這種人綁在一起。”
這種人。
明遙暗暗緊握成拳,沒人看到的黑眸冷厲,殺氣盡顯。
她不露痕跡地睇着明遙,他的身體看起來緊繃僵硬,不管是誰聽到這種話,都不會高興。
蕭元夏不悅地咳嗽一聲,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不是不知道她總是推拒自己的情意,但身爲皇族的自負,讓他篤定只要繼續糾纏,她遲早會動心的。
“四皇子,您該知道,我已經——”她沒再說下去,眼神透着沉穩。
“我不介意。”他將這一句話,說的極爲吃力。如果不是她得了他的心,他從未想過會接納一個婚前失貞的女人。畢竟,要男人不在意這一點,很難。“你也是被祁門害的。”
越想越嘔,他一拳頭擊打在桌上,臉皮發青,勃然大怒:“該死的祁門!”
如果沒有祁門,沒有居心叵測的六皇子,她怎麼可能委身於一個小倌倌!
“能找到解藥固然好,找不到……我也不覺得多麼悲慘。事實上,有個貼心的後院人也不錯。”
蕭元夏聞言,本以爲她在說謊,但見她一臉泰然處之的模樣,猶如被晴空霹靂擊中。
兩個月沒見,她並無憔悴消瘦,臉色白裡透紅,眼神也不見半分哀怨……是她胸懷寬廣,還是她真的不討厭那個男娼?
明遙聽着她的這一席話,眼底冷意褪去些許,涌上莫名的觸動。目光熾熱地追隨着她,眼底早已沒了那個什麼四皇子的存在,那一瞬間,他知道他留下來的原因。
不是因爲情蠱。
哪怕沒有情蠱,他也想陪着她,哪怕就在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後院。
蕭元夏臉色不好看地離開後,還不忘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卻不太在意,箭步流星地走向若有所思的秦長安。
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微涼,被包裹在他火熱的手心,她擡了擡眼,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看向面前的男子。
“秦長安,就算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你也可以相信我。”
她皺了皺眉,他直呼其名的態度讓她不快,那種好似他纔是主子的壓迫感又回來了,想從他手裡抽出手,他卻握的很牢,死也不放開。
躲不開,只能被迫盯着他的那雙眼,那雙黑漆漆的眼裡,狂囂飛舞的盡是熱烈篤定還有……太多太多她讀不懂的東西。
這樣的眼神,比四皇子的還要癲狂熾熱,好似是認定了某個人的那種迫切。
她的臉色漠然,是她對明遙太好,養大了他肚子裡的野心和自負嗎?
翡翠將四皇子蕭元夏送到郡主府的門外,見身後無人,她才低聲說。“有件事,奴婢要跟殿下說起。”
“什麼事?”蕭元夏臉上還有薄怒。
“郡主跟那個男人同牀之後,隔日的被褥是奴婢清理的……分明沒有落紅。”
蕭元夏的眼神瞬間沉下來,那張常常有笑的俊雅面孔,只剩下寂寥和悽楚,以及一抹不由自主的憤恨。
她早就不是處子了嗎?她之前的生活,他渾然不知,難道……她之所以拒絕他,因爲早有喜歡的男人了?
……
書房內,秦長安眉心微蹙,臉上冷然。
“郡主,您打算怎麼處置翡翠?”白銀低着頭問,她負責報備翡翠私底下跟四皇子的談話內容。
“明日把她送去藥田,就說那裡缺人手。把珍珠調過來。”
翡翠跟四皇子表忠心的行徑,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決不能容忍翡翠一而再再而三地泄露她的隱私。
“今晚,五皇子在萬寶樓訂了酒席,邀您過去,還指明要明公子一道前往,您去嗎?”
她沉吟許久,含怒的眼神恢復清亮,彎脣一笑:“去,爲何不去?他們又不是老虎,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來北漠兩年,逃避一向不是她的作風,否則,她不能坐上如今的位子,越是風聲鶴唳,越要一往直前。
明遙站在窗邊,眼底一片冰凝,思緒萬千。
她連一個香囊都不肯給他,甚至在他擁有過她好多次身體之後。
而那個溫如意,卻得到她主動奉上的香囊!
他越是沉淪,就越無法避開內心的挫敗,爲何他們的身體那麼親近,他卻始終無法走入她的心?
溫如意就那麼好?不過一個質子,而且早就死了,她卻還念念不忘!
他用了力氣,感受到手心裡的玉戒指被手汗沾溼了,卻又突然鬆了手,不想弄碎這一枚戒指。
雖不值錢,但他在那個首飾鋪裡挑了半天,才選中了這一枚戒指。
他不能買裡面最美麗昂貴的首飾,只因她不是沒腦子的女人,這種破綻他不能有。
“阿遙,想什麼呢?連我來了都不知道。”身後傳來一道輕快的嗓音,恍惚之間,竟好似帶着情人之間纔有的親暱。
明遙僵硬地轉過身子。
她笑靨如花,眸光閃閃:“晚上有空嗎?帶你去吃香喝辣。”
他的嘴角暗暗一抽,臉上的陰冷還未徹底褪去。
“是什麼局?”
“五皇子蕭涌請我們去,不過,我想他肯定是對你很好奇——”她頓了頓。“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去。”
“郡主不用激將法,我也會跟你去的。”明遙不冷不熱地回。人人都對他好奇嗎?他難道是當街被耍的猴子?!
她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看破不說破,纔是大智慧。”
明遙輕哼一聲,不以爲然。
蕭涌包下了萬寶樓最大的雅間,旁邊坐着的是新娶入門的五皇子妃汪妍,秀氣雅緻。
“五皇子,五皇子妃,讓你們久等了。”秦長安邊說邊走進來。
“我們也是剛到,長安,快坐。”汪妍熱絡地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
“我約了四皇子,可他卻推脫不來,你們之間不會是有什麼事吧?”蕭涌英朗的面目上有着不懷好意地的笑。
“四皇子剛賑災回來,舟車勞頓,不來也很正常。”她淡淡一笑,從善如流。“畢竟跟五皇子吃頓飯,需要耗費不少體力。”
“長安,你又不是頭一回跟我喝酒,犯不着說這些掃興話。”蕭涌性情耿直豁達,親自給秦長安倒酒,一擡頭,才發現有人將她的酒杯移開。
“看不出來,你這後院人還挺忠心護主的嘛……放心,這是萬寶樓最好的桃花釀,喝不死人的。”他嘖嘖一聲,不由地又看了明遙兩眼。
“桃花釀是女人喝的酒,您一個大男人喝,不太適合吧?”秦長安幽幽問道。
蕭涌豪氣萬丈:“我點了玉露酒,不知你的後院人有沒有這個酒量陪我一醉方休?”
秦長安但笑不語,不動聲色,這個蕭涌總能把好好的氣氛搞僵。若他不是皇子,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追着砍了。
“阿遙習武的時候胸口受了傷,滴酒沾不得,更別提是尋常人一杯就倒的玉露酒了。”
蕭涌自斟自飲,調笑道:“這把年紀才練武?骨頭都硬了。再說他看上去,更像個小白臉嘛。”
明遙眯起森眸,眼底盡是冷芒,這就是她的圈子?換做平日,這種頭大無腦的傢伙給他提鞋都不配!
蕭涌悻悻然地給自己倒酒,觀察着這個新奇的男人,總覺得對方的眼神透露出一股不屑疏遠的意味。
“他爲何戴面具?”
“五皇子,阿遙曾被毀容。”
蕭涌張大着嘴,半天沒合上,看到秦長安依舊淡然的神色,他又感慨又佩服地說。“長安,你果然是個奇女子……”
汪妍則比蕭涌會說話:“我看這位公子氣度不凡,想必出身不差,不看容貌,必定有很多長處。”
“哪裡長?”蕭涌脫口而出,眼神曖昧地上下打量散發一身冷清氣息的明遙。
秦長安真想讓白銀把蕭涌拖出去大卸八塊。
“明遙曾經是官宦子弟,被連坐爲奴爲娼,不過這並不是他的錯。”
“你說他叫明遙?”蕭涌頓時變色。“戶部尚書明啓忠的兒子?”
秦長安皺了皺眉頭,正欲發話,卻聽得蕭涌愕然的自語。
“明啓忠還未落馬的時候,是朝廷重臣,他五十壽辰的時候,我還去過明府。”他陡然將目光定在明遙身上:“明遙,你我曾經見過面,爲何裝作不認識我?”
她轉向他。
明遙黑瞳一沉,語氣冰冷:“過去的人和事,都跟我無關了。我只想過全新的生活。”
“你真是明遙嗎?”蕭涌一臉懷疑:“以前的明遙開朗親切,才華橫溢,不像他這麼陰沉安靜。”
蕭涌還想說什麼,被汪妍拉住,使了個眼色。“遭此鉅變,誰的性格能不改變?你就少說兩句吧,沒看出來長安都不高興了嗎?”
雖然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可是蕭涌就是固執己見,認定是有不對勁的地方,悶悶地喝起酒來。
這一頓飯,吃的意興闌珊。
兩人走在冷清的街巷,她率先發問:“你真沒認出來五皇子?”
“父親五十壽辰的時候,家中來了很多達官貴人,皇親國戚,未必能記住來過的任何人。更何況,時隔四年之久了。”
明遙說的不無道理,她一點頭,沒再追問。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明遙的眼神猶如深潭,深不見底。
“郡主的酒量這麼好?”剛纔在酒席上,她喝了不少。
“還談不上千杯不醉。”秦長安一笑置之,不以爲然:“商家出來應酬的時候,難免要喝酒,酒能誤事,也能成事。”
他擰着眉,想到她在一堆男人裡頭言笑晏晏地喝酒的情景就窩火。
“您是郡主,何必親自出面應酬?手下不是有好幾個幫你做事的掌櫃嗎?”
“阿遙,皇城有些百年老店,根基深厚,若想跟他們合作,就該拿出誠意。”她語音無聲加重:“事事拿身份壓人,樹大招風,反而適得其反。”
不知爲何,這一席話,顯然讓明遙臉色不好。
她走在前頭,漸漸放慢腳步。夏日的夜晚,樹間草叢中一點點瑩亮的光點煞是好看,她宛然一笑,伸出手去,任由流螢在她指尖飛舞。
她的笑容愈發燦爛,雙眸清如星子,明遙始終無法移開眼神,心底深處隱隱有股激烈的情緒躁動着想要翻涌而出。
他無法抑制突然涌起的劇烈慾望,一步步朝她走去,就在他的手貼上她柔嫩面頰時,明遙才驚覺地回了神。
又不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他怎麼會無時不刻地想要親近她?牀上對她有情慾就算了,何必做這些多餘舉動?!
難道只是因爲……她的快樂愉悅也一併感染了他?
秦長安悄然望向他,他眼底濃烈的烈火般的情愫,幾乎要焚燒她的理智。
明遙被她那雙清冷柔和的眼盯着,卻因爲她並未掙扎和呵斥而心中狂喜,長臂一伸,把她摟在懷裡,不想這麼快就放開她。
抱了很久,他才鬆開手,冷冷地說,有點嫌棄。“一身的酒臭。”
她早已對他陰晴不定的彆扭性格見怪不怪,笑着戲謔。“我可沒求你抱一個酒鬼。”
明遙哼了聲,偏過臉,果然不再理她。
養傷的這幾日,明遙不再學武。
留意到那個鐵嘴丫鬟翡翠不見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個叫做珍珠的,白白胖胖,人如其名,沒有翡翠的一臉精明相。
他由珍珠領着,到了煉藥房,這兒他是第一次來,自從他答應爲秦長安管賬後,她似乎戒心大減。
穿着白色綢襪的雙足盤坐在榻上,矮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瓷瓶,秦長安的身上只着中衣,隨便披了件袍子,長髮以髮帶系在尾端,從背影看過去,彷彿還是個少女。他習慣了她的閒散,也明白她喜歡這種不受制約的愜意生活。
明遙眼神微寒,在北漠幾乎人人知曉她收了個後院人,可她還是未婚女子的打扮,明明被他碰過許多次了,怎麼還是沒有婦人的味道?
“這些藥都是聽風樓賣的?”他銳利眼眸一掃,櫃上一本書都沒有,反而是一個個方正的木盒,有些奇怪。
秦長安擡了擡眼,隨即又低下頭去。“那些是毒藥。”
明遙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她從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當年的“死”,她分明在伺機而動!等一個天時地利與人和的良機!不惜用苦肉計!她的體質異於常人,一場風寒都能讓她一兩個月下不了牀,更別提那一箭射穿她胸口!她輕描淡寫一句帶過,可他卻查到她養那傷,耗盡一年時間……
吃這麼多苦,只是爲了擺脫他嗎?
“阿遙,別碰。”
他的指尖挑起木盒的蓋子,目光陡然一沉,裡頭一隻黑背紅點的東西快速攀爬着,令人不寒而慄。
那是毒蠍。
“郡主不怕這些毒物?”他的嗓音低啞而凝重。
“它們不過是活着的藥材——”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語氣有些自嘲,她也曾是一味藥材,跟人蔘靈芝之類毫無區別的藥材。“有毒,只是爲了保護自己。”
他沉默着站在她的身旁。
“郡主被下了情蠱,恐怕也跟你用毒有關。”
“祁門擅長下蠱,而我一竅不通,這是我的弱點。不過,在用毒方面,我有我的長處,祁門自然也有它的弱點。”她揉了揉太陽穴,清麗絕豔的面龐上浮現些許冷漠,涼涼地開口。“祁門門主不肯說出解藥的配方,無妨,讓他死在我的毒藥下,他號稱百毒不侵的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她多少有些惋惜,如果祁門對她用毒,她的血可以解毒,可惜,他們用的是蠱。
“阿遙,祁門的老窩在南疆,大哥派了十幾人的精銳部隊,去南疆一探究竟——也許能讓你我擺脫困境。”
情蠱不曾讓他多受苦,每隔十日跟她耳鬢廝磨一番就夠,那絕對不是什麼懲罰折磨,反而令他渾身舒暢。
所以,她真正想要擺脫的……是他吧。
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摸不透她的心思讓人惱,摸清了又怒火中燒,好像始終無法掌握住她。
這種感覺很不好,讓他非常在意,卻又不得不更關注她。
“郡主。”白銀敲了敲門。
“進來吧。”
白銀望着明遙,欲言又止。
“說吧,阿遙又不是外人。”秦長安微微一笑。
他心中洶涌巨浪被瞬間安撫,就靠着她坐下,享受着她給的權利。
秦長安淡淡睇着他,只覺得他氣息清新平和,一如他此刻心境,說他不是外人,他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曲國舅昨晚包下一個畫舫專程爲四皇子接風洗塵,誰知畫舫到了湖心突然漏水,四皇子不會游水,有個護衛帶他游到對岸,還是難免嗆了幾口水,驚魂未定。”
她滿心錯愕,哭笑不得:“又不是紙做的,我還沒聽過畫舫還會漏水沉船的。”
白銀問:“郡主,有人在暗中作梗,也許是四皇子的敵人?”
“不見得,曲國舅恣意妄爲,朝中多的是看不慣他的人,衝着曲國舅去的也不一定。”秦長安搖頭。“也許四皇子只是倒黴而已,錯上了一艘破船。”
一道極輕的笑聲,從身旁男人身上傳來。
“有什麼好笑的?”她挑了挑眉,雙臂環胸,不冷不熱地問。
明遙眼中有着笑痕:“郡主的想法挺有趣的。”他好想敲開她的腦瓜子看看,到底裡頭裝着什麼奇思妙想,竟令她如此慧黠聰敏!
她繼續撥弄手邊的丸藥,垂下長睫,神色淡淡。“我剛纔說的只是一種可能,也許有人把曲國舅和四皇子都當成是眼中釘,恨不得處之而後快,一箭雙鵰。”
他靜默不語,眸色變深。
“白銀,有誰跟他們兩個過不去嗎?”
“明着跟四皇子交惡的,就只有六皇子了,可是六皇子如今已死,身邊的親隨也樹倒猢猻散——”
一抹褶皺出現在她的眉間,秦長安沒再說話,自顧自將丸藥裝瓶,明遙似乎很感興趣,反覆把玩着光滑瓷瓶。
“這是什麼毒藥?”
“你不怕?”她的眼底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任何人都是聞毒色變,他卻悠然自若,漫不經心。
她暗中製毒,只有少數幾人知曉,更多的只知她醫術不凡,善於解毒……就連大哥這種常年征戰的鐵血男兒,北漠人眼中的“鬼將”,第一次聽說她製毒後,也是震驚了半天才接受了事實。
而明遙不過是個曾經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他把玩毒藥的動作,不但證明他的不懼怕不是僞裝,而是本性流露……非但不怕,還深感興趣。
“這叫斷腸散,只要沾上一點,一炷香之內,就會腸穿肚爛。”
“這個呢?”他又指了指綠色的瓷瓶。
“鬼見愁,專門對習武之人用的,可以毀掉對方經脈,成爲一個廢人。”
“那這瓶又是什麼?”他的眸子裡聚起興味盎然,這些毒藥,在金雁王朝都是聞所未聞的……一旦成爲凌虐仇家的法寶,一定很有用。
光是想,他暴戾的血液就開始沸騰,十分期待起來。
“這瓶……也稱不上是什麼厲害的毒藥吧,是專門針對急色鬼,或是喜歡在牀上玩虐女人的混蛋……服下一顆,終生不舉。”她摸了摸自己光滑如玉的下巴,勾起真誠的笑容。“我還沒想好叫什麼,幫我想個威風八面的名字如何?”
明遙鐵青着臉,怨懟地瞪着眼前這個笑靨燦爛的傢伙,眼角一抽,好樣的,終生不舉?
“你怎麼知道藥效這麼久?”他陰着嗓子問。
“就算沒有終生,至少十年吧——”她一頓,想到問題所在,笑吟吟地看向他。“我沒找到試藥人,阿遙?”
明遙有些手癢,恨不得掐她脖子,極度兇狠地逼近她。“讓我試藥?郡主想守活寡?”
“說什麼活寡?我又不是你妻子,你也不是我夫君啊。”她輕笑。再說了,她只是想問問有沒有十惡不赦的傢伙,報出來讓她試一試藥效,明遙若成了軟腳蝦,無法滿足情蠱的需求,她不照樣沒命?
他怒不可遏,投來的目光透着一絲陰冷,卻又二話不說,摔門就走。在她心裡,他永遠只是一個後院人!走不出後院的小天地,更走不進她的心!
回到後院,明遙胸臆間的那股暴怒再也壓抑不住,將桌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地面。
半響後,他才控制心頭的躁動與不安,攸地站起身。
“驚雷。”
“爺。”
那雙黑眸,染上一抹詭異的陰邪氣息,語氣散漫,透着毒辣。“蕭元夏那傢伙沒淹死,只是受了點驚嚇,這怎麼成?再給我整治整治。至於那個曲國舅,當街縱馬,囂張的很吶,我要他這輩子都無法騎馬。”
“屬下明白了。”
他一揮手,冷冷一笑,他日子不好過,這些招惹他的混賬也休想舒坦!
等明遙怒氣衝衝地走了,白銀才壓低聲音問。
“郡主,爲何要讓明公子知道你擅長製毒?”
“既然他想要得到我的信任,那麼無論多大的秘密他都該守住,否則——”她的臉上沒有表情,不再說下去,清眸滿是漠然。
看起來,她對他的戒心減少了,但事實上,她還未結束對他的考驗。
馬場。
秦長安一套寶藍騎馬裝,穩穩當當坐在馬鞍上,雙手抓着繮繩,身下的棕色馬匹疾跑着,她連着跑了一大圈,才勒住繮繩。
“怎麼樣?”她停在明遙的面前。
他站在馬下,臉擡起,緩緩擊掌,眼底劃過一抹欣賞。
“看來郡主早已客服了對騎馬的恐懼。”
“是啊,並不可怕。”她輕描淡寫地說。“難得今日我沒事,阿遙,我們策馬奔騰,比試一場如何?”
“郡主剛學會騎馬,真要比試的話,我贏得並不好看。”他語出諷刺,帶着一抹嘲弄,顯然看不起她青澀生嫩的騎術。
“贏得不好看?你們男人一向這麼自大嗎?輸給我這個新手,臉上才無光吧?”她不耐煩地調轉馬頭,背對着他招招手。“阿遙,放馬過來。”
“沒有輸贏的比試,有些乏味。”他的眸光突然放出一道熠光。“有什麼獎勵?”
“追上來再說吧!”她灑脫一笑,說話間,已然揮動馬鞭,領先在前。
明遙森眸微眯,面具後的嘴角無聲揚起,她這幅生機勃勃的模樣,總是讓他眼前一亮,懶散的四肢也亢奮起來。
他翻身上馬,緊追不放。
前方密林被晚霞籠罩着,他跳下馬,跟她一樣將繮繩系在大樹上,馳騁許久的駿馬低頭吃草,稍做休息。
她頭也不回地走入山洞,他趁着天色環顧一眼,奇怪的是山洞裡好似有人居住般,有幾件桌椅,還有蓑衣雨靴。
從地上的竹筐裡取出一個陶罐,她笑眯眯的說。“這兒是我的秘密基地,林子裡是個大倉庫,有數不清的藥草,也有數不清的毒物。”
話音剛落,手裡就被塞上陶罐,他無聲地望向她。
“我最近要做一種毒藥,缺了原材料。”
他的黑眸冷冽如冰:“你做那麼多毒藥,供不應求?誰是幕後買家?可靠嗎?會不會出賣你?”
“這麼多問題?”她摸了摸鼻子,臉上卻沒有笑。
“祁門被剷除了,製毒售毒的渠道被斬斷,所以你……。已經徹底取代了祁門?”就憑她一個人?取代了一個將近兩百人的毒門?
她輕咳了聲,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今天要找的是這種白蜈蚣,它最喜歡爬在灌木叢下,不過你要小心,被這種白蜈蚣咬一口,就半條命沒了。”
明遙沒說話,一身淡漠自持。
她揚起臉,突然朝他燦爛微笑,眸光流轉間,勝過洞外的迷人彩霞。“阿遙,你不是想更瞭解我嗎?秦長安到底是北漠觀音,還是夜叉惡鬼,不如由你自己來發現?”
他皺眉,捏住她纖細的手腕,暗中加大力道。“你不是。”
“是不是,對你也許很重要,但對我不重要。”她轉身走出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