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京城有人要對她不利?但對方的企圖還不明顯,所以龍厲才把她帶去江南,鞭長莫及,她才能好好養胎,好好待產?!肚子裡的孩子反而比在京城更安全?
可是還會有什麼人呢?
康伯府的兩兄弟全都死了,懷疑她身份的惜貴妃也被徹底打壓,至於皇帝那邊……就算查出她是陸家的小女兒,也不見得會知道她就是萬中無一的藥人,不是嗎?知情者,如今還活在人世的就只有溫如意、龍厲、師父周奉嚴和謹言慎行兩兄弟,若是有誰走漏消息,龍厲第一個不會輕饒,這樣的可能小隻有小。
但她明白龍厲一定是有理由的,他多疑又很小心,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謹慎一些也是應該的。畢竟從小到大看慣了後宮妃嬪對付孩子的陰損手段,一個孩子能夠安然無恙地誕生,不容許大意,稍有差池,就會中途隕落。他自己也是深受其害,在這件事上,必然是不肯馬虎的。
白嫩手指輕輕劃過他好看的眉眼,看着龍厲毫無負擔地睡在她的腿上,她的心情最終歸於平靜,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他全都考慮周全了,她便隨他下江南。
她相信他,會給她和孩子一個更安全的環境。
翌日。
棲鳳宮。
宮內坐着兩個有孕女子,蔣思荷身着正紅華服,上頭繡着百鳥朝鳳,肚子微微凸出,因爲有了孕味,清麗冷淡的臉上多了幾分溫和。
坐在她身畔的秦長安,一襲碧青宮裝,衣領和袖口處鑲嵌着一圈白色狐狸毛,脖子上掛着一條東海珍珠,正笑盈盈地跟蔣思荷辭別,明日就要動身。
蔣思荷皺了皺眉,打量了一下秦長安挺着的肚子,說也奇怪,當初秦長安有孕的事,是靖王回來之後才見了光。先前秦長安的肚子遮掩的很好,連她都沒瞧出來,但是靖王一回京,這肚子就一天比一天大,就算秦長安還是不想說,也是瞞不住了。
不過,蔣思荷並未感覺不快,畢竟秦長安當初沒跟自己分享懷孕的好消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如今葉楓和康如月全都不在了,纔是讓這個消息見光的最好時刻。
“靖王真不知爲女人考慮,你都有七個月身孕了,怎麼這會兒想到要去江南了?這不是折騰你嗎?”
秦長安淡然自若地說:“娘娘不必爲我擔心,我本不是嬌弱的千金小姐出身,更何況以王爺的性子,一路上的吃穿用度絕不會差,若是一直窩在靖王府當米蟲,反而容易把人悶壞了。想去江南遊玩,也是我的主意,適逢王爺的外祖父也是江南人,順道過去探望下他老人家。”
蔣思荷微微一笑,她的這一番解釋極爲合理,便只能點了點頭。“你們小兩口一道出去遊玩,一路上互相扶持,更容易增進感情,你這個想法不錯。”
蔣思荷還當秦長安對龍厲心存怨氣,只是龍厲之所以會娶康如月,又在康伯府出事後馬上把康如月丟出來,本就因爲這只是一場局,一場戲,而非是他心血來潮娶了新歡又冷血殘酷地把人踹開。
秦長安完全不打算把此事說破,畢竟這是龍奕和龍厲兩兄弟佈置的局,沒有人料到她也是知情的,只是配合龍厲把這場戲演的更加逼真罷了。
俏臉上滿是漫不經心,她輕描淡寫地笑道。“不過江南美女如雲,一路上保不準還有什麼天仙美人讓王爺看上眼,說不定回來的時候,靖王府又能熱鬧起來了。”
蔣思荷放下銀籤子上的水果,用絲帕擦了擦嘴角,笑着搖頭。“長安,你這語氣可真酸啊。康伯府大逆不道,王爺可曾爲康如月說上一句半句?說到底,康如月只是一時新鮮,在王爺的心裡並沒有任何分量,而你,卻是王爺明媒正娶從北漠迎娶來的正妃,就算江南繁花似錦,百花爭豔,王爺心高氣傲,若是隻看重美貌,也不至於在這個年紀才娶妻。你說呢?”
雖不需要蔣思荷的安慰解釋,但她卻真的是後宮中對自己最真摯中肯的一人,即便是因爲秦長安率先對她表示了心意,但蔣思荷身爲一國之後,能夠以大局爲上,公私分明,不輕易給人穿小鞋,已經難能可貴,是個可以深交的朋友。
“娘娘,我遠嫁金雁王朝,本不愛管內宅之事,只是身在其位,別無選擇。”她淺淺一笑,摩挲着手掌的茶盞,“如今我身懷六甲,就更加疏懶,過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求往後的日子能得個清靜。”
蔣思荷拉住秦長安的手,泰然處之,眼底一派激賞。“這是自然,我們女人,絕對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她笑的自負。“娘娘說的沒錯,康如月和葉楓都過去了……”
提到“葉楓”的名字,蔣思荷依舊錶情從容,秦長安只能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哪怕是皇后,自己的丈夫在背地裡做了多少事,還不是對她隱瞞的滴水不漏?
蔣思荷隨口一問:“葉楓似乎從京城消失了,對嗎?”
她輕點螓首:“被大卿寺賞了幾十板子之後,甚至沒有回靖王府收拾她的行李,就這麼不知不覺地消失了,至今杳無音信。”
“京城的消息走得很快,她就算想留下來,有個不貞的名聲,誰又會娶她呢?她一定是連夜離開京城,遠走他鄉,改名換姓,至少還能重新開始,找個好人家嫁了。”蔣思荷自顧自地說着,臉上並沒有多餘的同情,卻也沒有落井下石和幸災樂禍。
秦長安一愣,這個皇后好是好,只是到底是出身名門,人性的陰暗和醜陋還是見得太少,纔會在多年前被楚白霜暗算,如今還被自己的丈夫矇在鼓裡,不知道葉楓其實跟皇帝存在某種不能見光的約定。
思及此,目光落在蔣思荷不太明顯的肚子上,她溫柔一笑,認真地說。“我走後,娘娘多珍重,不知底細的人和東西,儘量少接觸爲妙。”
蔣思荷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朝她使了個眼色:“楚嬪最近很安分,據說在她的宮裡抄經呢,更何況本宮的孩子皇上也很看重,若有哪個敢在節骨眼上動不該有的心思,別說是本宮不能輕饒,皇上也不會就這麼算了。”
秦長安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如今的局勢對楚白霜不利,若是個聰明的,絕不可能再冒險觸怒皇帝,就算楚白霜再不甘心,也只能收起爪子,眼睜睜看着蔣思荷的肚皮一天天地大起來。
但是她擔心的是,皇帝始終都無法對楚白霜絕情相待,雖然在外人看來,從貴妃到一個小小妃嬪,已經是莫大的處罰,但後宮的水那麼深,皇帝依舊給楚白霜留着一個梯子,只要時機成熟,她就還能繼續往上爬。
蔣思荷臉上沒有任何異樣,但心裡恐怕也是對皇帝極爲失望,畢竟以前皇帝不曾正眼看過蔣思荷,兩人沒什麼感情基礎,可是這半年來情況大爲不同,但蔣思荷還是無法超越楚白霜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這一點,只要是個女人,都無法忍耐。
所以在聽說她要下江南的時候,蔣思荷的言語中甚至有那麼一丁點的羨慕,只是蔣思荷很好地剋制住了,想來蔣思荷也想跟皇帝有個獨處的機會,身邊再沒有任何鶯鶯燕燕的打擾,可惜,皇后的心願這麼微小,卻難以達成。
希望她從江南迴來的時候,後宮不曾發生任何人生慘劇,蔣皇后肚子裡的孩子也能好好的。
自從發生這麼多事後,她對皇帝龍奕就沒有任何的好感,但對蔣思荷卻沒有任何偏見,又跟皇后聊了一會兒家常,她才離開皇宮。
……
因爲是微服出巡,一路上並未表明靖王和靖王妃的身份,靖王府出動了三輛馬車,一輛是龍厲跟秦長安,一輛是老夫人莊福和白銀翡翠,剩下的兩個丫鬟瑪瑙珍珠則跟一些日常用品一起坐在最後一輛馬車。
隨行出來的是謹言慎行、李闖馬超四人打扮成一般的護院,負責駕車,至於十餘個暗衛,則依舊在暗中保護主子的安全。
一路上走的都是寬闊平坦的官道,陸陸續續走了大半個月,來到目的地宿州的前一站蘭康鎮。
一干人等依舊找了個鎮子上最大的客棧下榻,像這樣的無名小鎮,他們一般逗留不過三日,若是江南名氣響亮的地方,倒是可以多住幾日,體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把你們這兒的招牌菜上了。”一到了客棧,負責跑腿的慎行就去跟掌櫃訂下兩桌酒菜,一路上他這個假總管當得如魚得水,畢竟在護衛中,慎行不像謹言總是板着一張臉,偶爾嬉皮笑臉,更加圓融。
“好嘞,客官們,稍等,菜馬上上桌。”
吃飯的時候,龍厲、秦長安跟莊福三人一桌,剩餘所有丫鬟侍衛正巧坐滿一張八仙桌,客棧雖然比不上京城的幾家,但上菜卻很快。
“公子小姐,這道桂花鴨可是小鎮的特產,每個人吃過了都說好。”掌櫃看這幾人一身華服,雍容華貴,一看就不是小鎮子出來的人物,貴客上門,當然不敢怠慢,殷勤地親自端菜,笑眯眯地說道。
秦長安夾起一塊鴨腿,放在莊福的碗內,在外頭她不好直接喊莊福孃親,畢竟人多眼雜,只是喊她老夫人。
“老夫人,這鴨腿肉看起來不錯,你多吃點。”
莊福笑得溫柔,連連點頭,因爲被照顧的很好,這陣子她甚至長了點肉,不再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雖然失去了畢生所愛,但能跟唯一的女兒相依爲命,她很知足。身上的肉養起來了,但還是不習慣在外面人多的地方開口說話,嫺靜溫婉的模樣,當真像極了一個富貴之家的婦人。
而衆人喊龍厲則爲“三爺”,稱呼秦長安爲“夫人”,宛若世間一對尋常夫妻。
微服出巡的想法是秦長安提出來的,她知道若是地方官員知道靖王下來了,這一路上的應酬是少不了的。但她不喜歡那些溜鬚拍馬的招數,在京城見了不少,何必再自找麻煩?
龍厲挑了挑眉,雙臂環胸,眼神若有若無地掃過秦長安一眼,她感受到了某人的注視,急忙挑了一塊鴨胸肉,擺在他的面前。
“三爺,吃肉。”她淺笑倩兮,不讓某人有發脾氣的機會。
看着這張明媚的笑靨,龍厲實在無法挑剔,雖說他不太滿意桌上的菜色,但還是勉爲其難地咬了一口鴨肉。
莊福看到小夫妻兩個感情這麼好,也不由地移開了視線,靜靜地小口吃飯,其實若不是女兒執意要帶她一道來江南,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出門。
其一,她已經習慣了沒有任何存在感地活着,不喜歡喧囂熱鬧,不喜歡人多擁擠的地方,因爲唯有掩去身上的最後一絲光芒,纔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安全的,這是她逃亡二十年養成的習慣,才能保護她一次次地跟追捕她的人擦肩而過,僥倖活下來。其二,自己女兒出嫁還不滿一年,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身爲靖王妃,豪門深似海,規矩格外多,能夠出遠門的機會少之又少。她真心希望王爺能陪女兒一起出遊,培養感情,她可不想當一個礙事的屏障。
不過,在秦長安的精心調理下,她的左耳已經恢復了一點聽覺,大一點的動靜還是能聽到的,而她也能說一些簡單的字眼,不再是那個在塵世中封閉了幾十年的可憐人了。
雖然她聽說的能力遠遠不能跟正常人相比,但莊福已經十分意外驚喜,想當初陸仲也是個醫者,但他也不曾治好自己的毛病,反而是在她自暴自棄安於現狀當一個聾啞婦人的時候,上天又給了她一個這麼巨大的賞賜。
若是阿仲泉下有知,看到女兒的醫術甚至比他還要精進,更勝一籌,一定會感到滿心欣慰的吧。
正在兩桌人高高興興吃午飯的時候,有人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秦長安,她一襲石榴色廣袖牡丹花紋的衣裙,哪怕不是盛裝,這樣的她明豔嬌美,端莊大方,石榴色的衣裙襯的她美麗不可方物,卻又比一般女子更加矜貴優雅。
她噙着笑夾了另一塊鴨腿肉,輕咬一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跟龍厲相處久了,吃相也染上了他的幾分雅緻。
秦長安不會知道,就在她品嚐當地盛產的桂花鴨的時候,已有人驚豔地移不開眼,她此刻的一舉手一擡足,一個眼神一個微笑,氣質天生,渾然天成。
一個男性的嗓音傳來,打破了此刻的寧靜。“這腿真是好腿……白皙纖長,若是掛在身上不知該有多銷魂,這胸實在是好胸,柔軟豐滿,不知咬下去該有多美味……”
聞言,秦長安馬上將視線對準了說話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很是年輕,約莫才二十歲左右,就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一身竹青色華袍,身材幹瘦,皮膚雖白,但小頭瑞面。身後站着兩個小廝,一個殷勤地給他倒酒,一個給他夾菜,一副富家少爺的做派。
偏偏說話的時候,手裡搖晃着畫着山水畫的紙扇,想要營造出風流公子的模樣,但因爲長相欠佳,倒是更顯得猥瑣下流。
如今客棧下面只有幾桌人,男子居多,除了他們這兩桌有一些年輕女人之外,沒有別的女人。
秦長安斂去笑容,冷冷地瞪着那個男人,但那傢伙感受到秦長安的目光,不但不曾閃避,反而目光大亮,細細一看,更覺得此女跟鎮子上的女人完全不同。
前些日子他剛剛跟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的豆腐西施勾搭上,豆腐西施算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美人,不過,眼前的女人不但明豔逼人,而且有着高貴的出身,眉眼之間沒有一絲俗媚,眼神的清冷反而讓男人看的心癢癢。
他搖頭晃腦,用筷子夾着一塊桂花鴨,假惺惺地評頭論足。“身材纖細合宜,肌膚富有彈性,果然是人間精品……”
此言一出,只要不是傻子,誰都聽得出來他假意用桂花鴨來評論秦長安,四個侍衛全都將眼神轉向鄰桌的主子龍厲身上,似乎只要主子一發話,他們馬上就將對方砍成肉醬。
掌櫃親眼目睹這一場鬧劇,感受到這一對外來夫妻的臉色不佳,特別是龍厲,他眼底的凌厲殺意,甚至讓人控制不了的腿軟。他只能壯着膽,陪着笑臉,壓低嗓音說道。
“這位爺,你們是外鄉人吧,若是不想久留的話,明日就走。那位公子可不是你們可以得罪的——”
龍厲轉動着手裡的茶碗,垂着眼,嗓音透着一種殺人如麻的平靜。“喔?什麼來頭?”
掌櫃彎下腰,笑臉相對,以低不可聞的嗓音繼續說。“那位公子是知府大人的小兒子季國濤,他行爲浪蕩,偏好玩弄已婚夫人,不過,你們還是先忍忍吧。”
龍厲聞言,笑了,立即意會,薄脣勾起的弧度,擡眼的那一剎那,眼神裡灌入的無盡幽暗,戾氣彷彿噴薄而出。
“原來是橫行霸道的地頭蛇啊……”
他的聲音並不低,傳到對方的耳朵裡,那賊眉鼠眼的公子一拍桌案,裝腔作勢地低喝一聲。“你說誰是地頭蛇?連本少爺都不認識,大放厥詞,不想活了!來人那,把男人關押到牢裡去,至於這幾個女人嘛,帶回去!”
莊福突然握住秦長安的手,她的眼神閃爍,有些慌亂,驚恐不定地看向女兒。“怎麼……回事?”她的耳朵不足以聽清楚所有對話,但是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哪怕她聽不到,也覺得很不對勁。
秦長安朝着龍厲眨了眨眼,他馬上心領神會,一個知府之子當然不可能讓他放在眼裡,但是他無意讓老夫人看到自己冷血殘暴的一面。
龍厲甚至不曾轉身,似乎沒興趣繼續把玩手裡的茶杯,將茶杯擱在桌上,只是不疾不徐地說了句。“謹言,把這位季公子請出去,好好講講道理。”
“是,爺。”謹言站起身來,空手離開,直接走向季國濤,出手的動作很快,只是三招,就將兩個小廝制服,拎着季國濤的乾瘦身軀,把他直接丟出了客棧。
“老夫人,蒼蠅已經被趕走了,這下清淨了。”龍厲扯脣一笑,面色無異。
莊福誤以爲龍厲只是派人把那個猥瑣的男人趕走了,這才放下心來,又看秦長安也是一臉平和笑容,看來是秉持不想把此事鬧大以和爲貴的前提,她才擡起手裡的筷子,繼續吃飯。
秦長安卻瞭然地看了龍厲一眼,兩人目光交匯,她不曾忽略他一閃而逝的殺氣,當然了,有人對他女人說那些淫詞浪語,龍厲怎麼可能饒他?!
吃了飯,她派丫鬟守着莊福,先在客棧住下,這纔跟着龍厲一道走出去,慎行在前方領路,直接到了一個無人經過的巷子裡。
她看到了季國濤躺在地上,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季國濤的屍體。
謹言朝着他們走來,他的手上依舊沒有任何兵器,但季國濤半坐在牆邊,張着嘴,一根木筷子從他的喉嚨對穿而過,流了一脖子的血,那雙小眼睛大睜着,滿是血絲。
“爺,你們怎麼來了?屬下一個人處理就行了。”謹言直截了當地說。
秦長安還想往前走上幾步,龍厲卻一把攬住她,冷冷地說。“不過是個死人,有什麼好看的,別讓晦氣衝撞了你。”
她眉心微蹙:“掌櫃不是說了,他是知府兒子嗎?雖說他這張臭嘴是挺討厭的,打一頓不就成了?”
龍厲冷笑了聲,卻並未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見他那雙眼睛彷彿罩着一層寒霜,雖然勾着笑,卻夾帶着刺骨的冰冷,她只覺得有些陌生,試圖從他的臉上尋找一絲熟悉的神情。
“我對別人,從來沒有多餘的善心。”他拉過她,轉身就走。
直到回了客棧的屋內,秦長安纔開口詢問。“人死在巷子裡,這裡的知府難道會善罷甘休?強龍不壓地頭蛇,這話不假,更何況我們來江南,並沒想過要跟地方官員打交道。”
出了人命,此事註定不能善了。
龍厲則是神態自如,撐着下顎,饒有興味地笑道。“區區一個知府,就算是本王要了他的性命,也無人敢問罪,更別提他兒子覬覦的是本王的王妃,他這是活膩了,本王送他一程,他該感謝本王纔對。”
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馬上就要抵達宿州了,你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跟那種混蛋一般見識嗎?”
笑容在龍厲俊美的臉上停滯,如墨玉般的眼裡摻入了狂野的紅,猶如黑夜中的獵豹,他的身子往前傾,雙臂撐在秦長安的身側,渾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這種貨色也想沾染本王的女人,死個八百遍還不夠!”
秦長安直視着那雙兇狠陰鶩的眼眸,他此刻的眼神足以擊退許多人,但她偏偏不怕,他對她的維護她心知肚明,只是方式過於血腥殘忍。
她頭都脹了,不想看他被怒火燃燒的理智全無,輕輕碰了碰他的臉,神色一柔。“他也只是想想罷了,難道真的能強搶良家婦女不成?”
“他若是敢碰你,本王不介意送他一家子上西天。”他的臉色依舊陰森。
想到季國濤用眼睛吃秦長安的豆腐,就已經讓他肝火大盛,更別提季國濤的那張臭嘴說出那麼淫蕩的話語,更是在自掘墳墓,怪不得龍厲不留一條活路給他。
秦長安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甚至不知爲何在怒火的背後,她隱約覺得他的眼神裡還摻雜着一種想要佔有的慾望。
她很想義正言辭地說,誰會覬覦一個大腹便便的懷孕女人?
可偏偏那個季國濤真是混賬,調戲良家女子依舊很可恨了,她如今挺着七個多月的肚子,不管站着坐着都是尤其明顯,再加上掌櫃說他特別鍾愛已婚少婦,可見他的癖好實在讓人唾棄,連孕婦都想佔爲己有,拖回家裡去享受一番,可不就是該死嗎?
而她,卻是倒黴的當事者。
在她憤憤不平的時候,掌心被一根手指輕輕颳了一下,她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猛地擡頭,卻看到一雙深色如夜的黑眸,她不由地楞了一下。
“你在想什麼?”
龍厲迫人地盯着她:“我在想,你真是一個禍水。”
說完他徑自轉過頭,扯下自己的腰帶,再無任何言語。
禍水?
秦長安是第一次被人形容爲禍水,她自認長相不差,卻也不是國色天香沉魚落雁的那一類美人,她兩眼疑惑地追隨着他,卻見他很快就脫得只剩下下身的黑色長褲,裸着上身,長臂一伸,就把她頭上的幾根髮簪取了下來。
“你說清楚了,誰是禍水!”她有些生氣。
“身懷六甲還能讓男人看的移不開眼,這不是紅顏禍水又是什麼?”龍厲似笑非笑地靠近她,說話的功夫,替她摘掉耳朵上的珍珠耳環。
她怒不可遏,猶如一隻狡猾的狐狸,跳進他的懷裡,兩手靈活地抓住他的手掌,試圖從他的手掌裡摳出那對珍珠耳環。
別以爲她不知道他的動作意味着什麼,寬衣解帶,把她身上的首飾先去了,才方便某人下口,鬼知道明明剛纔陰沉煞氣的男人,怎麼一下子又開始發情了!
她當然不能讓自己不明不白地被吃幹抹淨。
他的脣角生出一道弧度,輕輕地笑了,笑聲猶如羽毛般輕輕掃過她平靜的心湖,她猛地動作一頓,他掌心裡的珍珠耳環順勢被她拿了回來。
她氣呼呼地質問。“你笑什麼?”
龍厲好整以暇地睇着她,任由她宛若被激怒的小母獅,兇巴巴地把珍珠耳環搶過去,這個動作很顯然,便是不打算讓他馬上爲所欲爲。
“你知道的,本王向來不喜歡別的男人多看你一眼……”他揉了揉她的頭髮,語氣透着與生俱來的霸道,雙目灼灼如火,彷彿是火焰燙着她的身體。“你的腿有多美,腰有多軟,胸脯多豐滿,只有本王纔有資格知道。”
秦長安臉蛋一白,推了他幾把,不滿地抱怨。“別壓着我,你好重。”
“你不是最喜歡壓着本王了嗎?”他擡起那張俊邪的臉,那雙眼裡慾望沉浮着,很顯然,他願意跟她說笑,卻不見得願意改變決定。他抱着她滾了一圈,她便無奈地跨坐在自己身上,讓她名正言順地“壓着”他。
“那是因爲——”她話說了一半,不再說了,當初在北漠的時候她不喜歡被他壓着,畢竟當時她是郡主,她想要用牀上女上男下的姿勢證明,凡事都是她做主。縱然他是得到她身體的男人,也休想爬到她頭上來。
可是如今,她知道龍厲在房事上的兇猛,清心寡慾跟他沒什麼關係,她深受其害,卻又無法拒絕。一路上他很安分,除了日常的摟摟抱抱親親之外,從未碰過她,她沒料到今日會遇到一個不長眼的色狼,更沒料到龍厲在盛怒之下,又來了那種興致。
那一刻,不知是否因爲屋內生着兩個暖爐的關係,空氣也彷彿被燒熱了。
“你也不知道收斂一下……”她壓低嗓音,雙手作勢掐上他的脖子,可是隻是做做樣子威脅一下他,完全沒使上任何力道。“我娘住在隔壁,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夫人的耳力不是很差嗎?她當然不會聽到。”他朝她一笑,氣定神閒卻又一臉邪惡。
聽着他的調侃,秦長安臉都綠了!
“不要跟我說這些。”她完全不想聽他的歪理,她知道今晚難逃一劫,必當是要當他的獵物,被他吃的骨頭都不剩。
“其實我也不想在這時候聊天——”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一手輕輕扯動她的髮梢,柔軟的髮尾如絲一般勾的人心癢難耐。
客棧位於小鎮,最好的房間在他們看起來還是有些簡陋,雖然生母莊福在隔壁休息,但若是他們這裡動靜太大,又是大白天,實在讓人不好意思。
龍厲危險地眯了眯黑眸,心裡想,好啊,他一路上體恤她懷了孩子不方便,這才一直沒要她,眼下馬上就要到宿州,他一點也不想收斂,讓自己受苦了。
將她還想說的警告吞入肚子裡,她的脣向來讓他很喜歡,很柔軟,彷彿是天邊的雲彩,他幾乎迷得無法自己。
那種感覺陌生又熟悉,像是一條無形的紅線,牽着兩人。
她垂着眼,眼底的藍色被褥彷彿是一片星海,卻在眼裡被撞擊的搖搖欲墜。
秦長安閉着眼睛,嬌弱的身體微顫,龍厲俯下身子,把她整個人撈了起來,圈在自己懷裡,心疼地吻着她的眼、她的脣。“長安,以後不能再餓到我,知道嗎?”
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他,明明她累的過分,他卻一臉神采奕奕,虛弱無力的秦長安動了動手指,要是能擡起來,她一定會狠狠揍他一頓,吃不飽的禽獸!
“今天就先放過你,剩下的賬,等你生完孩子再算。”他一副戀戀不捨的惋惜口吻,起身拿布巾替彼此都擦拭一番,將累的連罵他都沒力氣的女人抱在懷裡,心情大好地給她重新穿好寢衣。
望着她雖然有點生氣的臉,但最終還是習慣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自得一笑,她開始習慣他的存在、他的陪伴了,很好。
他一直認爲自己生來就無情,對待家人也是如此,可是她的出現,讓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開始,他的確只是因爲佔有慾作祟才纏着秦長安歡愛,可是壓抑了大半月的慾望一旦鬆懈,猶如出籠猛虎。甚至就是想看她瀕臨崩潰時的嬌態,她越是不肯發出聲音,他就越是發狠地要她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自己很惡劣,壞的很徹底,可是他就是很享受這種攻城略地的感受。
秦長安中途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發現一個讓人難以啓齒的秘密,沒想到結束了這場歡愛,他們卻依舊緊緊地靠在一起,彷彿與生俱來就是如此親近。她應該起來把一肚子壞水的男人痛罵一頓,可是她沒有,甚至覺得這樣很有安全感,好像鑰匙插在門孔裡,馬上就可以打開彼此的心房。她想這些都是可以承受的。
再度閉上沉重的眼,最後的一個想法,飛快閃過腦海,嘲弄地勾了勾脣。
都是龍厲帶壞了她,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他自己病態也就算了,居然還把這些完全說不出口的怪癖傳染給她,讓她跟他越來越相似,甚至有種臭味相投的趨勢。該不會再過個幾年,她也會變得跟他一樣病態吧。
睡意濃重,她打了幾個哈欠,歪着腦袋靠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平靜的呼吸,屋內的空氣暖融融的,發泄過的身體依舊很是疲憊,卻又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和暢快。
她輕輕將小手撫上漸漸變得滾圓的小腹,卻在此刻,他也不自覺地覆蓋上她的手,兩人的手一道疊放在她的肚子上,她竟然身心愉悅地任由他就用這種不要臉的方式跟自己睡在一起,不管他的這種行徑,是否有着宣誓主權的意味。
因爲疲憊,所以秦長安睡得很安穩。
只是鼻尖那種若有若無的沉香氣味,卻被沖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汗臭味。
若不是身下的顛簸以及耳畔越來越大的吵鬧聲,讓她無法繼續安睡,她的理智重新回到腦子裡,不想清醒也只能清醒。
雖然還未睜開眼,但是她不由地皺起眉頭,就算在客棧,小鎮上很清靜,也不該這麼吵啊。更別提旁邊的男人半睡半醒時候脾氣最差,他早就應該醒來,大發雷霆地把手下臭罵一頓,然後窩在牀上睡回籠覺纔對。
但是耳畔的聲音,漸漸在她意識清醒的時候,轉爲馬蹄聲,甚至還有馬兒的嘶鳴聲。
不對勁。
她所有的睡意在一瞬間煙消雲散,猛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不是在客棧的牀上,而是在一輛飛奔的馬車上。
她並未太過慌亂,而是翻來覆去地把最後的記憶回想了一遍,她明明應該躺在牀上,剛剛跟龍厲經歷了一場淋漓盡致的歡愛,甚至他們還那麼親密地相擁而眠,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一個人坐在馬車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