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於裳入宮就職以來一直都是早去晚歸勤懇有佳, 著作局裡就數她最用功,而今日卻離的甚早,只因郭文長大人有請, 說是有要事要相商。
其它門生亦是陸續前來。
郭文長見衆人都已到齊, 便說:“攝政王爺那裡有一冊幾卷的仁政之術, 想叫你們出個主意讓王爺拿出來獻給皇上。”
這事情不簡單, 未央是什麼人物大夥都曉得, 要從老虎嘴裡拔牙沒那麼容易,況且還是白於裳的嫁妝,叫在座的幾位都愁眉不展, 一時之間想不出甚好的主意。
馮進第一個出言,似還帶些傲氣:“皇上下道聖旨即可, 何須大費周章。”
郭文長輕捋長鬚, 口氣不悅道:“若能如此還需要你們出主意嘛?”後又提醒在座各位, “這主意既不能有失皇上尊言,又要給攝政王爺體面才行。”
此言一出惹的四座都竊竊私語起來, 更比方纔越發爲難。
郭文長端盞淺抿,暗忖要緊關頭就沒個活人,養他們到底有何用,往白於裳那裡撇一眼,見她面無聲色也不與誰商討, 便直言問她:“於尚可是有了主意?”
白於裳微側過身子對郭文長拱手作揖道:“主意是有一個, 只是叫誰去是個要緊。”
郭文長來了興致, 命她快快道來。
白於裳亦不敢賣關子, 提言道出:“到王爺府上抄書就是兩全之策, 一則王爺不好推託,二則不算搶, 只算請書。”
郭文長未有即刻應諾,只低眸細思量一番,而後邊點頭邊說:“此計尚可。”後又說,“叫何人去?”
只怕誰都不敢去,且衆人亦是想不出適合之人選,倒是馮進不鹹不淡道:“誰想的叫誰去。”
白於裳心中一怔,趕緊出言道:“於尚自然願意爲皇上效命,爲郭大人分憂,只是於尚的身份不合適,就怕王爺以爲對他有所怠慢,故還應另選他人。”
郭文長以爲此言極是,暗忖今日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輕一揮袖,道:“你們都退下吧,待明日再議。”
衆人紛紛離府,白於裳離了郭府並未回去自己府上,卻是去瞧了嚴肖染,她不止是關切他的傷勢,還關係着另外一件要緊事。
嚴肖染到底是有武功之人,近半月之久的調息已是無所大礙,此刻見白於裳略帶疲憊之色的進來屋裡,便起了憐惜之心,道:“我叫你住我府上總是不聽,三處地方忙碌自然吃不消。”
“無妨。”白於裳淺笑,脫下自己的大毛鬥衣交給下人,過去嚴肖染面前掀袍端坐其面前,問他,“查的如何,可是有了新眉目?”
“稍有頭緒,卻不是十分明瞭。”嚴肖染面有難色,替白於裳倒了一杯清茶,又自顧說,“他很狡猾,近段日子幾乎沒有任何動向,除了陪公主之外並無單獨去見任何不相干之人。”後又略作沉思,道,“或許他與那幫刺客並不是一夥的。”
“他到底是何身份在眼下還不好結論。”白於裳端起茶盞捧在手上捂着,頓時消去大半的寒意,又言及心中疑惑,“那幾個刺客分明就是訓練有速的死士,如今推在一個面首身上,說如此行爲只是爲爭風吃醋,多少有些遷強。”
“我若是死了,就可有人取而代之,未必不是個正當理由。”嚴肖染嘴角微揚,似有幾分不屑之意。他也知自己惹來不少人眼紅,那些在淺亦月身邊之人哪個不想他早死早超生的。
“那面首又不得公主的寵愛,即便你怎樣也未必能輪的到他來做這個駙馬,倒是姚千纔是最有可能的人選。”白於裳細細分析,微眯了眯雙眸,又蹙眉道,“要我說,根本就是欲蓋謎彰,背後指不定有更大的陰謀。”
話說此事已由刑部探察清楚,是公主身邊一位面首見不得嚴肖染好,故此□□,但在白於裳眼中卻不以爲如此簡單,她如今困惑的是姚千到底與那些人是同夥,亦或是後來單純的替自己補上一刀。
嚴肖染見白於裳眉頭緊鎖便不自禁伸手要去輕撫她的眉心,卻驚的她本能往後一縮,呆愣愣的望着那隻手,又連忙扭頭扯開話題,道:“我到如今都還未有見過皇上,是不是他已將我忘了。”
“自然不是。”嚴肖染也知自己方纔有失分寸,收回手臂端起桌上茶盞淺抿以此掩飾方纔失禮之態,一面嘴上解釋道,“皇上這段日子甚忙,後宮又多有事端,故此未能顧上你。”言畢就叫下人端飯上來。
桌案上擺滿了白於裳愛吃的小菜,嚴肖染怕底下桌椅太涼,故此二人依舊在暖榻上用飯,他殷勤的替她夾菜,又出言寬慰她,“你也不必憂心,眼下正件件依你所願。”
“我可不能終日在著作局裡編書,豈不是浪費光陰。”白於裳一念此事竟是一點胃口都未有,連碗都端不起。
嚴肖染舀了一碗湯端到白於裳的面前,輕嘆:“他終有他的下場,你爲何要親身犯險。”
“一報還一報,也讓他當着我的面死一次才叫公平。”白於裳言語之中似有憤憤不平,她如今厭惡極了他,不誆他一次難消自己心頭之恨。
“一樣都是死,死在誰手上有何不同。”嚴肖染甚是不悅。
“他只能死在我手上。”白於裳脫口而出,而後又似有掩飾什麼的多說一句,“如此才能大快人心。”
但嚴肖染卻對這句話很有疑惑,竟弄不清白於裳到底是何心思,直直的盯着她許久,悠悠道:“倒不如忘了他,有恨......”後頭的話終是未有言出,他不是不想說,只怕說了是個提醒。
白於裳不願意再言及此事,只換了話頭,道:“我要拿姚千之事平步青雲。”
“那些人都隨你差遣,我亦會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再有你如此用心,想必不難。”嚴肖染雖不情願卻不得不助她。自他來淺蒼之時就培養了一幫死士替他搜索情報,這些人眼下都由白於裳教育,比之前做事利落許多,但比當年的秘探局卻是相差太遠。
如今秘探局早已掌控在未央手中,每每叫白於裳想起此事就咬牙切齒,且她方纔心生一念想起某人,某人府上就來了人。
外頭管家福身道:“攝政王爺請於公子往府上走一趟。”
嚴肖染與白於裳面面相覷,剛想拒絕卻聽面前人兒道:“我即刻就去。”
“這天都要大晚了,你去他府上作甚?”嚴肖染不放心,示意白於裳不準去,側臉對管家吩咐,“你去說,今日於公子未得空,明日一早便去王爺府上請罪。”
管家似有難色,唯唯諾諾道:“王爺說若是於公子不去便以藐視王爺論罪,需受八十大板。”
嚴肖染暗嗤未央是個爛人,一股怒氣涌上扯痛了傷口,剛又要出言卻被白於裳搶了話,道:“王爺相請終是有事,駙馬身上大傷未好還應早些歇息,千萬不必爲我擔憂。”
“我隨你一道去。”嚴肖染慌張至極,這不自禁的關切之意表露的叫白於裳心驚膽顫,先是往門口管家那裡心虛的望一眼,而後才壓低聲音道,“不會有事,你稍安勿燥吧。”言畢便下了榻隨管家往外頭走。
嚴肖染慍惱不安,卻不能如何,但他終究是呆不住的,即刻就吩咐下人備車,拖着有病的身子直往於府上等候,他要親眼看到白於裳回府,否則他不能安心。
白於裳並不知道嚴肖染如此作想,她只在心中揣測未央叫自己進府的企圖,思來想去終覺着不會是什麼好事,便暗暗的捉摸起了對策,不知不覺就到了未央的面客廳。
這廳裡牆上掛着一副宅設圖,正是白於裳當日仿曾木的那件贗品,她跨進屋子就對未央行禮,道:“見過攝政王爺。”
未央已是等她許久,自她從院門口進來便一直盯着她,對她這般優雅從容的姿態不能移目,放下手中杯盞,問:“你可知有罪?”這口氣裡未帶一點慍惱的意思,反有些戲謔。
“王爺想治於尚何罪?”白於裳不急不徐相問,但心裡卻爲之一怔。
“明知故問。”未央冷哼一聲,手指了指身後牆上的畫卷,道,“此畫是由你所作吧?”
白於裳稍有緊張卻不敢外露,模菱兩可道:“於尚只知這畫出自畫社。”
“你敢在本王面前扯謊?”未央不怒自威,見白於裳一點不怕的姿態就想叫她嚐嚐自己的利害,便恐嚇她,“需要本王一一指出是你所畫的證據嘛,且你死不承認,可知後果?”
“請王爺息怒。”白於裳知道未央的手段,暗想自己不服軟真會被他打個半死不活,只得將其中緣故一一道出,而後就等死一般的等他出言。
可未央卻一點反應都未有,他其實並不想真的爲難白於裳,他知曉她眼下的身份,有駙馬護着,郭大人幫着,衛子虛讓着,皇上親自提攜着,只不過就是喚她來府上驚她一驚,再者是爲等一個人,故此不再理會她。
一個坐着悠哉喝茶,一個立着忐忑不安。
白於裳以爲未央要對自己來硬的,卻是一點動靜都未有,當下便更覺着疑惑。
她實在太過小看未央了,他近日裡無時不刻注意着嚴肖染的動靜,瑞英將他的形蹤每日來報,終叫他起了疑心,他覺着這事情詭異的很吶。
外頭又飄起了雪,飄零無助的輕撫大地,院子裡屋裡靜的都能聽到鏽花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一盞茶一盞茶的光陰慢慢流逝,屋子裡的燭火都經人換了一次,卻還不見未央有任何表示,而白於裳亦不敢出言相問,只是站的腿有些發酸,叫她吃力的很。
忽而,外頭有管家匆匆而來,對着未央福身作揖道:“王爺,駙馬來府上了。”
未央嘴角微揚,將手中盞杯置於桌上,往白於裳那裡打望一眼,笑言:“駙馬對於公子真是情義深重吶,想必他是擔心你的安危,故纔來本王府上尋你吧。”
白於裳只撇了未央一眼便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他,心裡莫名的惶恐不安,扭頭就見嚴肖染穿過飛雪大步而來,暗覺不好。
帶傷出府,卻只是爲了一個相識幾月的友人,真有這麼在意?未央似笑非笑,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對嚴肖染明知故問:“駙馬深夜來訪所謂何事啊?”
嚴肖染等了許久都不見白於裳歸府便心有不安,終是忍不住要來攝政王府討人,但面上卻說:“我有一事要與王爺商議,故此深夜來訪,還望王爺莫怪。”
“駙馬與本王之間能商議何事?”未央嘲訕一句,似以爲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往白於裳那裡輕撇一眼,漫不經心道,“本王是請於公子進府中抄那本仁政之術的。”
白於裳倒抽一口冷氣,暗忖未央到底監視了多少人,她不久之前才說及的主意已被他知曉。
而嚴肖染聽到未央要留她在府上住更是驚慌失色,往白於裳那裡撇一眼,而後一臉茫然的問:“抄什麼書?......”
“本王覺着於公子正合適,駙馬以爲有何不妥?”未央微挑了挑眉,自顧出言。又對白於裳打趣道,“出這主意之人正是於公子,既然如此,留下你抄書亦是合情合理的。”
白於裳覺着蹊蹺卻是無語可說,只得作揖道:“於尚領命。”
嚴肖染當下就覺着呼吸不暢,氣脈不穩,他以爲不能將白於裳留在未央府上,還想出言反駁卻被未央極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駙馬有傷就該早些回府裡歇息,本王不送了。”
白於裳使了眼色示意嚴肖染先走,不要與未央硬碰硬。
嚴肖染不敢壞了白於裳的大事,只得忍氣吞聲出了府,暗罵未央太魂蛋,心裡更是百抓撓心似的不安。
未央此刻也在慍惱嚴肖染,厭極了他方纔護短的姿態,眼眸裡閃爍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精光,許久之後才吩咐:“將於公子安置在書房,好生款待。”
邊上管家福身應諾,而即退下去打點。
屋裡只留下一盞蓮花座燈擺在桌案上透出昏暗的光芒,未央未有上榻歇息,只倚在桌邊思量,突而不自禁冷笑起來,暗想嚴肖染除了待她不同之外還能對誰如此關切。
而白於裳也未睡,靠在窗口惶惶不安,越想越覺着未央此舉可疑,更以爲嚴肖染衝動,暗忖他一個看天命之人竟如此沉不住氣。
局外人自然是無有掛礙,一旦跌進去就是自不由己,嚴肖染知天命卻未必能改命,才真正叫他惆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