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這人疑惑甚多, 又愛推敲論證,日日得了空便思籌着白於裳之事,想她既要弄個假死之像自然有番道理, 也料定她考慮周詳萬不會輕易被人視破, 又莫名慌張她就此隱世, 如此人海茫茫該尋往何處, 不免有些惆悵。
再者他終究是不信以白延與梧棲先帝那樣容貌會生出白於裳這類來, 便去套老爺子的話。
原說白延終日焦急白於裳的下落,又有未央待他極好,竟還當真以爲這位王爺歡喜自己的女兒, 可他冷靜下來一想便覺着此事有待斟酌,想那位王爺沉府極深, 臉上面具是一層又一層, 指不定是想拿住自己逼芸汐現身, 自己死了倒無所謂,可不能害了自家女兒, 故此推三阻四不肯講出實情。
未央這貨對誰都敢用強的,卻不敢招惹這位岳父大人,便尋了一日灌他酒喝,這才從他的醉話裡聽出一二分。
白延捶胸頓足後悔莫及,卻爲時已晚。
今日見未央領着白於裳前來更是心有詫異, 他上下將她打量仔細, 蹙眉問:“這是作甚?”
白於裳恭敬作揖:“草民見過老爺。”
自她十歲以來便套着一張假面皮現世, 故白延只記得她五官沒長開的時候, 如今又有某些人精心裝扮, 掩飾其真面目便更叫他難猜,並未對眼前之人起疑, 只揣測未央的意思,弱弱問他:“你這是想通了,替芸汐尋來的妾?”
未央嘴角微搐,暗忖自己一個人替她守寡還不夠嘛。
要說這老爺子也沒別的不好,只是見着長相俊俏的男子就說再納個妾室吧,這也不怪白延,他骨子裡就是女尊男卑的,總覺得白於裳跟着一個男子虧了些,待她回府一瞧自己一夫幾妾,豈不越發歡喜,卻鬧的這位王爺每每心中酸楚,但這面上卻堆着笑,道:“這位於公子是金都最好的畫師,岳父大人將芸汐之容貌對他言說,便能畫的一分不差。”又對白於裳帶些警告之意,“於公子可要用心畫,這是本王的要緊事。”
白於裳拱手作揖稱諾,再往白延那裡看去,卻見他精神的很,只是這臉色不大好,聽他推委道:“我方纔正想尋人下棋,你卻叫我教人畫像,待改日再畫。”
未央曉得白延對自己不放心,但如今容不得他推三阻四,卻還是語氣溫和:“我陪岳父大人下棋,一面叫於公子畫像就是了。”
白延又藉口一句:“我屋裡太小。”
“那就去芸汐屋裡吧,睹物思人,想必能記的更清楚些。”未央一面說一面自顧吩咐底下人去打點,而即態度謙遜的領着白延往另一偏院去。
白延無可奈何,他住在這裡幾月,早已曉得自己不是未央的對手,只得乖乖跟他走了。
白於裳納悶的緊,自己這父親大人的脾氣不算小,對她打罵亦是常有之事,且每每還威脅她,但在未央面前卻悚的像他孫子,暗忖着該不會是被他給殘害怕了吧,故此不敢有所違抗。
這還真是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
未央對白延還真是極好,處處禮讓,一有好吃好喝好玩的都先想着他,只要他吩咐的,沒有不替他辦成的,真可謂是百般體貼,絕對比白於裳更爲孝順。
關於這一點白延是心知肚明的,可他依舊不放心,且他很有疑惑,沒事也揣測揣測未央的心思,覺着此人堪比戲子卻難爲他日日待自己如一,何況他還真配的及自家芸汐,論樣貌,身段,學識,舉止談吐絕對是萬里挑一的人物,就是這人品般般,誆了一座梧棲去。
白於裳跟隨白延及未央身後,見他倆相談甚歡便有些訕訕,踏進院子時候竟有些呆了,再走進屋裡更是心有悸動。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照白府而佈置的,裡頭東西一應都是舊物,且連那兩丫頭亦是熟人。
落粉與降紫從裡頭迎出來,恭敬作禮,道:“王爺,老爺。”
恍如隔世,白於裳頓足不前,她不知是喜是悲,弄不懂未央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的心上如被針刺一般的疼痛,有這麼一瞬間以爲他也是有感情的生物,卻又很快打消了此念。
他騙了她太多,此人不可信,只能打叉叉。
未央不知白於裳心思,領着白延進了屋裡才見她並未有跟前,便又走出去兩步喚她:“於公子爲何不進來?”
“草民是在想該不該回府拿平日裡用慣了的筆。”白於裳爲掩飾自己失措而胡亂編了一個理由,見未央似有不悅,又道,“草民是怕手生,畫的不好要被王爺降罪。”
“本王又不是暴戾之徒。”未央輕嗤,而即轉身進了裡屋。
白於裳輕嘆:這廝綁了一個人質還不夠,還得綁一窩。穩了穩情緒後才提步走了進去。
窗外依舊落着大雪,屋子裡溫暖如春,且落粉及降紫都已將各色點心果子擺上了桌,又恭敬福身退下,此二人如今錦衣光鮮,連臉蛋都比以前圓潤許多,弄的白於裳心生納悶,這到底是個什麼陰謀。
未央與白延兩人正坐在靠窗的榻上,面前一盤棋,各人一杯茶燒着。而白於裳則是正坐在他倆榻前的方案上提筆作畫。
“杏目神彩。”白延邊落下一顆白子邊出言。
白於裳聞言便畫出一雙美目,又聽他道,“彎彎細細柳葉眉。”
誰生的柳葉眉啊,白於裳蹙眉,卻突然明白自己這智慧原來也有遺傳至這位父親大人吶,當下便知他是存心誆未央的,因此欣慰不已,在紙上提筆描上。
“鼻子生的像我。”白延往白於裳那裡望去,又往她那裡伸長了脖子將自己的鼻子靠近她一些,叫她看的仔細。
白於裳的鼻子明明生的像先帝,她只在心裡暗笑,美滋滋的依照白延的意思畫出來。
“櫻桃嘴。”白延稍顯得意的邊笑邊收掉棋盤上的十顆黑子,對未央嘖了一聲,“你說你怎麼沒個長進,總是輸在我手上,稍用點心罷。”
這話說的好沒羞沒臊,白於裳只打望一眼就知未央根本沒放心思在下棋,全是陪他在玩趣,他反以爲自己棋藝尚佳。
白延似是想起了什麼,連說:“她可是尖尖瓜子臉啊。”
白於裳頓筆,只得重新再畫,待棋盤上又一局塵埃落定纔算大功告成,畫上的女子五官一齊卻真是位美人,比以往梧棲時候的模樣強上許多,提起了給未央及白延二人瞧。
“唉......”白延蹙眉輕嘆,帶着滿腔的哀怨對未央道,“我想回梧棲去了。”
“自是不能的,芸汐此刻不在你身邊,且我國事在身亦不能陪你回梧棲,還是在此處安住吧。”未央當下就否決,他倒不是綁着白延,只是怕有個三長兩短會叫白於裳更恨自己。
他如今嫌她恨自己太多,件件都想替自己洗白。
“我在此處亦是無趣。”白延似有爲難,伸手接過白於裳手中的畫卷瞧了兩眼,沒精打彩道,“或許芸汐此刻已回去了呢。”
“她知曉你在此地,自然會來此處,岳父大人不必憂心。”未央勸了兩句便伸手拿過白延手中的畫細瞧,喃喃自語,“原來她生的如此容貌。”
白延擡眸盯着未央瞧兩眼,而即僞心的點點頭,只在心中後怕被戳穿之時他會怎樣對付自己,故想匆匆離去,且他以爲芸汐是不會來這裡與自己相認的,暗忖還是得自個兒想辦法回梧棲。
未央見白延臉色不大好,便又出言寬慰他:“岳父大人不必擔憂,芸汐不在時候由我照顧你,且她總歸會回府上一家人團聚,再生一雙兒女叫你姥爺。”
“都姓淺?”白延弱弱問,問完就想扇自己的嘴巴子,他又將未央的話當了真。
未央一頓,妥協道:“到第五個孩子就姓白。”
白於裳眼下就想一刀捅死未央,更是不解他如何能說的如此深情濃濃,好似他心中所愛就是自己,且他憑什麼說自己會替他生孩子,再看那白延更是激動的熱淚盈眶,對她提言一句:“那嘴再小一點。”
這一句便又重作了一副,卻幸好與她的原貌很有相差,但這嘴很像啊。
白於裳甚是堪憂,哪天真要被這位父親大人給出賣了去。
未央接過一瞧極爲滿意,又遞過去給白延再看,問:“岳父大人瞧瞧是否還有要修正之處?”
白延接過那畫佯裝仔細審查一番,耳邊又聽未央道:“城郊的府邸再過兩月就可建成,待芸汐回來,我們便一道搬去那裡住,那有一片荷花池定能叫她歡喜。再來我請一班戲子到院內唱戲,想必岳父大人便不會無趣了。”
白於裳無奈了,她見自家老爺已是快把持不住的樣子就很焦心,幸而白延硬是扛了下來,說:“不必再做修正了,就是如此容貌。”
未央不再勉強,側臉對白於裳道:“公子留下用晚膳吧。”
“多謝王爺美意,草民還是收了畫金回府上用吧。”白於裳直言不諱,她不稀罕這飯,卻也不肯替他白用功。
未央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剛要出言卻聽外頭有人來報,說是宮裡皇上宣召,只得對白延道:“岳父大人今日先用晚膳吧,我不知何時能回。”
“去吧去吧,不必掂記我。”白延示意未央離了就行,如此他還能自在一些。
未央點頭,而即領着白於裳一道出了院子,徑自走在前頭言:“一會本王順道送公子回府。”
“多謝王爺。”白於裳客氣作答,她雖不想與他一同馬車,卻更不想腳力回府。
馬車裡的二個人依舊是一言不發,各揣着心思。
待白於裳下了馬車才作禮出言:“草民謝王爺相送。”
裡頭的人兒一語未答,只見那馬車緩緩而行,未央提手撩簾一瞧,卻見方纔正午時候的馬車依舊停在這府門外,暗想這位駙馬與她的交情非淺吶。
白於裳還以爲嚴肖染早走了,卻未想到他還在,進了屋裡脫下斗篷便問他:“你未有其它事?”
“他叫你去府上作甚,有沒有爲難你?”嚴肖染很是緊張,上下仔細打量一番白於裳,他忐忑不安了整整一下午,後又遞上一杯茶,道,“喝口水暖暖身子。”
白於裳未有接過杯盞,只是將自己袖中的一錠黃金擺在桌上,坐在榻上道:“不過就是讓我作副畫。”
嚴肖染好奇,問:“畫誰?”
“我。”白於裳淡淡言,而即又起身喚懷西先去外頭買飯菜。
嚴肖染正想支開懷西,便未說已叫自己府上下人帶了晚膳過來,只冷笑一聲:“我早知他不是個蠢人。”
“他若是蠢,我又爲何會輸在他手上,沒了梧棲,沒了芸凰,沒了秘探局。如今一切都是他的了,包括我的那隻鳥。”白於裳沒好氣道,她心裡一陣揪痛,將桌上的黃金拿起了細看,只見元寶座底刻有一個“央”字。
“有我在,不會讓你再輸的。”嚴肖染輕柔安慰。
白於裳猛而擡眸凝視嚴肖染,對他一本正經道:“此事是我一人之事,你不必替我負擔。”
“我與他不同,你爲何不能信我?”嚴肖染甚有不甘心,後又說,“皇上如今正想揪他的錯,他人頭落地亦是早晚之事。”
這一句說的白於裳心有不安,卻依舊面無聲色,手心裡只拽着那錠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