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了結一事又來一事, 白於裳日思夜想都在斟酌該如何毀了那納小妾的婚約,以至於夜夜睡不安穩,但她卻每每準時起來早朝, 讓降紫與落粉都爲之驚歎, 更讓朝中諸位大臣詫異萬分, 只以爲是這位國師大人變了品性, 竟也有如此勤勉之時, 只有未央曉得她如臨深淵。
這一日又是未等到鳥兒歌唱便徑自醒了,雖說今日比前兩日起的稍晚些卻也不耽誤上早朝,白於裳起身捏着扇子輕搖, 又走前打開了房門。
而降紫與落粉早已立在院中聽喚,見自家大人起了便命下人端進水盆及早膳。
落粉一面替白於裳更衣束腰帶, 一面道:“膳房做了幾顆酸梅, 大人帶些到宮裡頭去吃吧, 有助開胃。”
這幾日某人不禁睡不好,連食慾都少了大半, 降紫早將那幾顆酸梅包好放在馬車裡頭,見落粉伺候完更衣便讓白於裳到梳妝檯坐下,替她描眉撲胭脂,輕嘆道:“纔沒幾日就瘦了整整一圈,亦不知又在爲何事憂心了。”
“大人不及往日豁達了, 近日每每都有心事, 往日就算聽着最氣之語不過乾笑兩聲。”落粉也覺着情形不對, 立在白於裳身後將其青絲挽成一個髮髻, 又選了一支張揚的金釵推入發中, 歪着腦袋對鏡細瞧道,“這臉再這樣瓜子下去可就能戳人了。”
“尖點好看。”白於裳對鏡輕撫下巴玩笑一句, 她並不願吐露心聲,何況她以爲與兩個小丫頭講亦是無用的,突而問:“隔壁府嬌主可是也上早朝去了?”
“外頭馬車等着,想來還未有吧。”降紫實言相告,又選了一條錦帛披在白於裳身上,不自禁蹙眉道,“今日一身白,會不會太素了些。”
原來上朝是該着紫錦煙紗裙的,只是那裙子不知爲何被劃開道口子,故此才換了這一身素白。
白於裳往身上瞧了眼亦是懶得再換,且她此刻正有個主意,暗忖這幾日總有云清在隔壁杵着很是不便靠近豔姬,今日倒是個獨處的機會,便說:“就如此吧,別誤了早朝。”說着就提步直往屋子外頭去。
“這早膳都還未用呢。”降紫不明所已,但見白於裳未肯留步便抄起桌上的扇子追了出去,卻見自家大人出府之後未上自己的馬車竟往豔姬乘坐的那一輛馬車奔去,更是加緊腳步往前追,扯住她一隻袖子,提醒道:“大人錯了......”
白於裳纔剛跨上去一隻腳,轉身一瞧才知是降紫,眨巴下眼,問:“怎麼?”
“這是嬌主的馬車,大人的馬車在後頭呢。”降紫一本正經道,又將手中的圓扇遞到白於裳手中,小聲說,“一會嬌主又要丟臉色發脾氣了,大人快些下來吧。”
“坐的就是他的馬車。”白於裳淺笑,示意降紫不必擾心,又單手接過她手中的紗翼扇,寬慰道,“回去吧,無礙的。”
降紫這才曉得自家主子又要變着法靠近那嬌主了,只得鬆手回去府裡,但心中卻不自禁有些惆悵,想那嬌主該不會又是對自家大人一頓臭罵吧。
要說這臉皮厚的人是有好處的,至少頂的住冷嘲熱諷。
豔姬撩開紗簾的時候還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連忙放下紗簾仔細打量一番,確認無誤才又撩簾上了馬車,蹙眉問:“國師大人爲何不做自己的馬車?”
“府上馬車壞了。”白於裳老早想好了這俗不可耐卻頗爲有用的由頭。
“方纔還見貴府上馬車的輪子轉的順暢,到底壞在何處?”豔姬毫不含蓄的戳破白於裳的把戲。
“前兩日落了雨犯了潮,雖輪子未壞,裡頭卻是不能坐人了。”白於裳大方從容接語,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搖了兩下扇子,扯開了話頭,“這兩日可真熱啊。”
豔姬低眸,連連冷笑兩聲,終還是吩咐外頭駕車,又擡眸往白於裳那裡望,問:“國師是要與豔某說些什麼?”
白於裳清咳一聲,說:“嬌主的傷可好全了?”
“大好。”豔姬淡然作答。
“我府上馬車怕是一時半會不能用,這段日子還望嬌主給搭個車。”白於裳覺着日日同進同出總能培養些感情的。
“不太方便。”豔姬略有不耐。
“舉手之勞罷了,嬌主何必小氣。”白於裳輕笑,手上的扇子搖的越發輕快起來。
“好不害臊的一個藉口。”豔姬冷嗤。
白於裳微挑了挑眉,瞬間又嘴角起了笑意,道:“白某就這水平,高風亮節之品性極不合我的。”
“白於裳,你鬧夠沒有?”豔姬終不願再見白於裳對自己如此,那口氣更似壓抑許久。
白於裳先是一愣,對視豔姬那極其複雜的眼眸有些呆杵,她瞧不清楚他潛藏了何種情緒,總之未必有他所言及的那般厭惡,後便啓言問:“嬌主是何意思,白某並不懂。”
“我此生此世都與你白於裳無緣無份。”豔姬清冷飄出這一句,他雖時常有個暗示,但這明說卻是頭一回。
似是斷了白於裳所有念想,她停了手中搖動的圓扇,緘默了許久許久,深吸一口氣後,不知是安慰自己亦或是說予豔姬聽,道:“武斷。”
豔姬緊抿了抿嘴脣,又說:“豔姬此生如浮萍,絕不沾染半分男女之情。”
白於裳側臉細瞧起豔姬的臉色,他雖是一男子,卻生的貌美如花,才情格調更是樣樣不輸人,若真要問這天下有誰能與他匹配合稱,自然非未央莫屬。可她如何甘心在某人之下,且也是頭一次問自己爲何一定要娶他。
難道是,愛?
或許,大概,還只是喜歡吧,但真的有嘛?
一閃而過是未央的臉龐,白於裳屏息,再往豔姬那裡望一眼,似是下了最大的決心,語氣強硬道:“此言尚早,一切只看天意。”
豔姬怔住了,竟沒由來的升起一股莫名的迷茫,他深知他的使命,更知眼前的人兒未必癡傻無賴,再刻薄的話他亦是說不出了,卻做出些叫人甚寒之事,當即就吩咐馬車停下,他徑自跳下車,對車伕吩咐:“載國師去宮裡。”
白於裳未攔着他,只是輕搖起手中的團扇,她微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秘探局早將豔姬一事調查的一清二楚,其中苦楚怎會不知。
她,心意不改。
皇宮終是到了,白於裳提裙下了馬車,纔沒走幾步便見宮裡有一個穿粉色衣裙的小丫頭正小碎步過來,輕聲稟報:“國師大人,奴婢有話要說。”
“何事?”白於裳輕問,她未當一回事,徑自往前走。
“奴婢方纔瞧見夜嬪殿下似有不軌之事。”那小丫頭低着腦袋跟在白於裳的身後輕聲出言,似是鼓足了勇氣纔敢言明此事。
白於裳驚詫,突而頓足迴轉身子,那小丫頭幸好離的遠些,否則就要撞其身上,連忙又後退兩步,再小心翼翼道:“奴婢見夜嬪殿下如此不是一次兩次,方纔瞧見更是惶恐至極,但奴婢不敢將此事告訴他人,只先對國師言明。”
“他現如今在何處?”白於裳對此事尤其敏感,當即就命那小丫頭前頭帶路,她要先去探探虛實。
那小丫頭殷勤的很,領着白於裳直往寢宮裡去,一路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對其告之,說的繪聲繪色,有模有樣。
原說後宮不是人人都可去的,但白於裳不同,她有芸凰特別批示,且她以爲後宮若真有醜事亦不能生張,她一人前去也算妥當,稍後再對芸凰稟報亦是周全。
聽聞那位夜嬪殿下是個能人,不僅人生的美且還有一雙巧手,刺繡的手藝誰都比不及,故此芸凰身上所穿之衣都由他親自縫製。
雖說皇恩不曾雨潤,但這賞賜卻從未少過,只要是他歡喜之物從來都是大方給予的,且可隨意差遣宮婢,不算無權無勢。
白於裳很是惱火這些男子個個都守不住寂莫,後又好奇芸凰心裡到底藏着誰,爲何總不能瞧上一個,要說這後宮男寵亦是全梧棲最貌美的,竟形同擺設。
思慮了一路,再加上她這幾日有些神色恍惚,並未有察覺到自己身後正有兩個人悄然跟緊她,待她回過神來卻是爲時已晚。
那兩人不知扔了什麼到白於裳臉上,以至她雙目受損,努力要睜開眼瞧清楚來者是誰卻發現根本不能,眼眸如火燒一般疼痛難忍,而後又覺着後背肩膀處也傳來一陣痛意,似是被尖硬之物所刺,手中的團扇失落在地上,終於知曉自己是中了計,疾言問:“你們是誰,爲何要害我?”
立在白於裳面前身着銀色錦袍的男子就是夜嬪殿下,他身邊兩位男子亦都是芸凰的男寵,他們與國師原本無冤無仇,但近日有樁人命案子掛在她身上,不得不來討。
此事皆由寒衫所起,他們便是替他來尋仇的,要說這後宮的男寵本該相互爭寵,可惜芸凰誰也不憐不愛,才讓他們因寂寞而相互依偎起來,且丟命那個原就是最受尊敬愛戴的,因此纔不肯罷休。
白於裳不想在此刻爭辯太多,忍着眼眸灼傷之痛扶着牆要走,卻被夜嬪給攔住了去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他日國師害寒衫之時就該想到有今時今日。”
“寒衫對陛下不忠,死有餘辜。”白於裳咬牙切齒,想要掙脫卻發現使不上力,想必方纔撒她身上的藥粉並不是普通之物,只能高聲喊到,“來人......”
“我勸國師還是省省力氣罷,此處極爲僻靜,連禁衛軍都不曾走過。”夜嬪陰狠的單手緊掐住白於裳的喉嚨,又眼神示意另外兩個男寵一手一個架住她,而即從衣袖中掏出匕首直往她的胸口刺去。
“啊!”白於裳覺着這死法有損尊嚴且好痛啊,在她眼裡痛比死更可怕,令更她倒抽冷氣的是那刀子是慢慢的,一點點的往身體肉裡刺,越發加大的痛楚。
可她無力反抗,眼下竟是連說話的氣力都沒了。
“真是痛快吶。”夜嬪雙眸狠瞪,手上依舊在推那把匕首,似是不戳穿了不肯罷休。
突兀的,一道疾言傳來:“你們在作甚?”
夜嬪原以爲這冷僻之地斷不會有人來,卻不曾想方纔那宮女終是膽小怕事的,見到那殿下幾人並
不是小小教訓卻是要置人於死地便連忙去喚了人。
今日是燕青親自當值,一聽國師有事便匆匆而來,見夜嬪未有收手便又大喝一聲,再吩咐身邊的侍衛上去抓住那幾個男寵。
夜嬪慌了神,未料到那宮女竟壞了自己的大事,他此刻也未想逃,發狠的要將那刀再往白於裳胸口上重推一把,卻被燕青手中的鞭子纏住脖子甩了出去,另兩個男寵亦是跪地求饒。
白於裳沒人架撐着便只能緩緩倒地,那血不停歇的溼了衣裳,沾了一地。
燕青派人將那幾名男寵領去殿前芸凰處開發,而他則是跑近白於裳身邊,見她衣裳染血也是不寒而慄,恭敬道:“得罪了,國師大人。”言畢便抱起她直往太醫院奔去。
一路上惹的那些宮女下人也甚是慌張之至,竊竊私語揣測事端。
此刻早朝未散,芸凰一聽如此竟是勃然大惱,喝斥道:“先將那三個男寵關進大牢,待孤先去瞧國師傷的如何,而後再來處置他們。”
言畢便大步往殿外去。
殿內大臣們個個臉色凝重,倒是齊晨泰然自若,暗忖白於裳總算是受教訓了。
未央心繫白於裳安危,隨芸凰身後也一道往太醫院瞧究竟,另又有幾位平日裡受國師照顧亦或是想拍馬屁的也都一同前往。
芸凰焦急萬分,原不覺着從前殿到後宮的路有多長,今日尤其難熬,出言相問那來稟報之人:“傷的如何,嚴不嚴重?”
那侍衛不敢言卻又不得不如實稟報:“染了一身的血,不知眼下是何形景。”
芸凰一聽此言更是煩燥不安,越發加緊了腳步,幸而太醫院終是到了。
白於裳此刻正躺在裡頭的榻上,周身圍着一圈的太醫,葉歌正以鍼灸續命。
衆人一見芸凰進屋,連忙齊聲作揖:“參見陛下。”
“她傷的如何,眼下可還有救?”芸凰急急往白於裳那裡去,只見她臉色蒼白,唯獨雙眸那裡一片紅腫,胸口處插着的那柄匕首已入大半,實在令人不忍直視。
白衣盡染,腥紅刺目。
燕青衣衫亦是染紅一片,可見某人這血放的頗爲壯觀。
未央瞧着好些心疼,他頭一次這般六神無主,巴不得眼下就手刃那幾個男寵,耳邊又聽燕青對自己輕聲稟報,更是氣到不自禁緊捏雙拳,對他吩咐:“那幾人由我親自來審,暫不必動他們。”
燕青附首稱諾。
葉歌跨步上前對芸凰福身稟報:“國師的雙眼被人撒進灰粉,眼下還不知是何物所制,只怕這雙眼睛是要保不住了,再者......”
話還未有說完就惹來芸凰杏目圓瞪威喝她:“少信口胡說,國師雙目要保,此命亦要保,不管用何手段,付何代價都要將雲汐治好,半點不能馬虎!”
葉歌不敢再言只低眸輕嘆,但她身邊另有一張太醫卻是個實誠人,走上兩步作揖出言:“國師雙目並不會致命,背上刀傷亦不嚴重,最要緊的是胸口那刺刀一處,只怕性命堪憂。”
芸凰並不記得太醫院所有醫者醫士,眼下聽這張太醫大膽出言便細細瞧她兩眼,沉着聲音問:“以你之言,是指國師無救了?”
未央亦是一臉慍色盯着那張太醫瞧,此刻他並不是攝政王爺,否則二話不說一刀就先割了她的舌頭,敢咒白於裳者,不得好死。
葉歌怕張太醫多說無益,便輕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作罷,無奈此人並不懂芸凰脾性,連連點頭,道:“陛下還請節哀,國師過不了今日就算保住了眼睛亦是無用的。”
芸凰氣的差點暈過去,當即就命人將張太醫拿下,厲聲道:“給孤拖出去斬了,立斬不怠!”
葉歌連忙跪下替張太醫求情,對芸凰道:“微臣一定盡力保國師性命,還請陛下息怒,且張太醫醫術了得,還請準她戴罪立功,待國師好轉再斬她不遲。”
而張太醫才知自己方纔所言愚蠢,也一併跪倒在地,帶着哭腔道:“求陛下饒命,給微臣一次機會,定當盡心全力救治國師大人。”
未央一聽葉歌說張太醫醫術了得便暗忖殺她亦是對白於裳無益,故也替她出言對芸凰求請,福身道:“陛下先息怒,此刻正是用醫之際,且既有葉太醫出言擔保,想必定能救國師一命。”
芸凰緩了緩情緒,微眯着雙眸掃視太醫院的太醫們一番,語氣強硬威懾道:“孤不要聽什麼盡力而爲,孤要的是國師安然無恙。且你們所有人的人頭都暫且記下,待後再議!”
衆太醫無從選擇,只得福身稱諾。
忽而有一臣子提步往芸凰面前走近,福身道:“微臣知道一人,想必定是能治得國師的眼睛。”
“說。”芸凰蹙眉。
未央往出列的大臣那望去,原來是個五品官,此人甚喜好投機取巧,但今日情景也望她能說出個正經主意來,只聽她緩緩道,“聽聞淺蒼近日收得一名醫術了得的醫者,說是有起死回生之術,任何病症都難不倒他,陛下不如派人去請他,想來定能保其目。”
未央剛要啓言請命由他跑一趟淺蒼卻聽芸凰喚:“燕青!”
燕青連忙對芸凰拱手作揖道:“微臣定會快去快回,不辱陛下使命。”言畢就離了屋子。
芸凰又要對葉歌疾言下令卻聽白於裳竟在喃喃出語,嘴裡斷斷續續喚:“未央......未......央......”
未央心如翻涌的大海,聽白於裳喚自己的名字亦是感慨萬千,連忙提步往她身邊去,靠近她說:“國師眼下需省些力氣,切莫說話了。”
而葉歌亦是如此以爲,對芸凰說:“國師胸口這刀子不能久留,需□□纔是。”
“她最怕痛了。”芸凰這一句似是在自言自語,而後又正色吩咐,“那快些□□吧。”
白於裳迷迷糊糊之際聽不清外頭的人在說甚,她只覺着自己怕是要撐不住了。
秘探局一直由她一手掌控,她若死了便無人接管,且她眼下最信任之人只有未央,也知他在自己身邊,便用勁力氣擡手去抓,觸到他纖長的手指才稍覺安心。
這手好冰,似是已沒了生氣,未央反緊握住白於裳的手,這種好似生離死別的痛楚吞噬他所有神志,卻還是強忍着心酸情緒,只是出言寬慰她:“若是有話就等身子好了再說。”
“等不了......了。”白於裳要趁着自己還在喘氣之時將秘探局之事交託,她令未央再靠近些,一字一句將其暗號,上下級管制一一告之他。
未央以往最想得知秘探局一事,而今卻是興致全無,且他以爲如此得知真心有恨,他只要她活着,且在這一刻想與她執手到老。
不知這個心願,是難是易。
白於裳用盡最後力氣,還作了結案陳詞:“還請丞相大人一生一世忠於陛下......再者......你我來生再......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