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纔聽聞,你那縣衙門口枷了幾個教民,但不知是怎麼回事?”苦涯先生領着魏縣尉在書屋裡轉了一圈後,狀若不經意的問道。
魏縣尉不以爲然的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且聽學生一一道來。”
“昨日學生查到有幾個教民,殺了兩頭耕牛,便派捕役過去抓人。他們卻請出一位老師父來求學生,說是沒得飯吃,殺幾頭牛充充飢。”說到這裡,魏縣尉略頓了頓,等待旁人過來接話。
果不其然,張文學便將話接了起來,“國朝有令,禁止宰殺壯年耕牛,這些回子們離了牛羊又活不了,每月偷宰的不知凡幾。因着他們私宰耕牛一事,也不知我們這些人爲他們擔了多少干係。”
“正是,靜齋兄言之有理!”魏縣尉撫掌,“那老師父涕淚橫流,說什麼斷頓了沒有飯吃,求我略略鬆寬些,說瞞上不瞞下,這事只需瞞着聖人一人既可,又給擡來了五十斤牛肉擺在大堂中。”
苦涯先生聽到這裡,也不接話,只是呵呵地笑。倒是張文學幾人適時露出緊張的神色,旁邊那些書生們神色怪異地看着魏縣尉,然後低下頭魚貫的往外走。有些事情可以聽,有些事情不能聽,不僅不能聽還得躲得遠遠,免得將來惹禍上身。
等到出了書屋,書生和書博士們默契的收拾了書案上的東西,把書案往遠處挪了挪,到了安全地帶後,纔開始竊竊私語。縣裡人人都知道魏縣尉拿大枷枷了幾個回子,不許吃飯睡覺,日夜派人在旁邊看守。有老成持重的就私下講,若是此事處理不好,八成是要出大亂子的……
只是這話,卻沒有一個人和魏縣尉講過,縣裡的人也不知是怎麼了,倒像是齊心協力的要看魏縣尉出一次大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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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屋裡的魏縣尉年輕氣盛,見到屋裡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大爲得意,將聲音略略擡高,言道:“現今奉旨禁宰耕牛,各地官員自然上行下效,令行禁止!學生是斷斷不敢違反。所以聽了這事之後,氣得渾身發抖,將那刁鑽的老師父趕出大堂。又將抓來的幾個私宰耕牛的教民先打了三十大板,再取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讓他們站在縣衙外,幾時想明白了幾時再鬆枷。又寫了一張告示,寫明他們所犯何事,以儆效尤。”
一席話說完,安木聽得目瞪口呆,她雖然知道古代不輪哪個朝代對耕牛都是嚴禁宰殺的,可是這位魏縣尉因爲別人殺了幾頭耕牛,就把人枷在了縣衙門外,這也實在是太過份了吧。
然而,張文學幾人卻是露出深以爲然的神色,交口稱讚。只有苦涯先生幾不可見的搖搖頭,再細看時卻發現他是一臉贊同的神色,令安木只覺得是看花了眼。
魏縣尉得了誇獎,更是得意非凡,接着往下講,“學生身負皇恩,豈能爲了那五十斤牛肉忘了節氣?定要一絲不苟,替聖人好好治理沈丘。”
張文學讚道:“縣宰厚道,此事若換了別人來做,定是要將殺牛的回子們判上幾年刑!哪裡像縣宰這樣仁厚,只叫人枷上幾天了事。此事若叫上司訪知,升遷就在指日!”說着便一躬到地,恭喜魏縣尉。
洪助教和馬山長也緊跟着躬身施禮,奉承的魏縣尉紅光滿面,好不得意。苦涯先生微微笑了笑,扭過頭只管和大郎說話,並不摻合。
須臾,張文學使了一個眼色,洪助教和馬山長會意,要請魏縣尉留下墨寶,魏縣尉推辭不過,便興致勃勃的跟着二人往屋外走,尋了一個筆墨攤子去寫字。
“先生,學生只怕過不得幾日,那回子們會鬧將起來!到時可做何法?”張文學恭恭敬敬的叉手施禮。
苦涯先生面無表情,擡眼看了看身量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張文學,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
張文學卻如同得了綸音一般喜形於色,幾乎要手舞足蹈,看得安木怔了半晌,不知他們在暗地裡打甚麼啞迷。
張文學看了看被苦涯先生牽在手中的大郎,笑道:“我這侄兒今年才三歲,沒想到竟是能出口成誦,令人相愛的緊。就是缺個啓蒙的人,不知先生心中可有人選?”
苦涯先生聽到是這件事,臉上露出笑容,道:“怎麼,靜齋可有推薦嗎?”
“推薦二字不敢當,學生給先生提一個人,是我家五哥,名誠。”張文學聽到苦涯先生喚自己的字,只覺得渾身的毛孔無比舒坦,態度更加恭敬了,“學生在家排行老二,五哥和學生一母同胞,原本是在應天書院裡進學,考了六年沒考中便想出外遊學漲漲見識。因學生在這裡爲官,前幾日來投。人耿直了些,學問也是一般,只是勝在有個衡心,詩詞經賦倒是記得全。”
“張誠?”苦涯先生思索了一番後恍然道,“莫非是景德元年解試時詠出雨落天嬌句的汝南張致和?”
“先生好記性,正是其人。”
“學問是有的就是人還年少些,如此少年理應進學,豈可屈尊做我家大郎的蒙師?不成,不成!”苦涯先生嘆息了一聲後,連連搖頭。
張文學聽到‘我家大郎’這句,心中暗喜,覺得今日投的寶全應驗了。叉手道:“致和不過是胡亂上了幾年學罷,學生幼年貧困,家父便是給人坐館供我們兄弟幾人讀書,學生也是坐過館的!他就哪裡不行了?更何況若是讓致和知道是寫出聲律啓蒙的克明兄之子,怕是要立刻住到安家非教我賢侄不可呢。”
一番話說得苦涯先生哈哈大笑,一連說了三聲好,笑畢後言道:“既是這樣,就算他來絃歌書院遊學吧!但不知他可帶來了戶籍文書不曾?若是帶了,你明日只管領了人去陳州,老朽將他落在絃歌書院裡。”
張文學大喜,推金山倒玉柱拜將下去,行了一個大禮。他雖然是在縣學做文學的,可是若想將自己的親兄弟落到府學裡還需要運作一番,花錢倒是小事,最主要是沒有這個門路。苦苦思索幾日,不得其法,今日看到大郎天天跟着姊姊讀書,一時間福至心靈提了句,沒想到竟然將兄弟給直接送到絃歌書院裡了。莫要小看這個絃歌書院,絃歌書院可是四大書院之首。出來的學子,不論在哪裡遊學都會被視爲上賓。
更何況陳州乃大州,每年錄取解試名額比其他的州都要多三四人,如果兄弟能在絃歌書院讀書,三年後就可以直接在陳州參加解試了,這樣一來,錄取的機率更加大了。
張文學又奉承了幾句後,便見到洪助教和馬山長簇擁着魏縣尉大笑着走進書屋來。到得屋內,洪助教取出一幅大字請苦涯先生觀看,安木也跟着伸過頭去看,只見上面寫着‘修身齊家治國’六個大字。
筆力端正,雄厚有勁,竟是端端方方的楷書。張文學微怔了怔,拿眼往洪助教倆人身上看去,卻見二人低眉肅目,正在認真的品讀魏縣尉的書法,他隨即偷偷看了苦涯先生一眼。
苦涯先生不置可否,淡淡的誇獎幾句,倒是又將魏縣尉誇的面紅耳赤起來。
又停了小半個時辰,魏縣尉便提出告辭,緊跟着張文學三人也隨着一起走了。書屋裡只剩下苦涯先生和安木姊弟。
安木喜孜孜地指着魏縣尉的楷書,問道:“大父,這個要裱起來掛在書屋裡嗎?”後世來的她,對楷書再熟悉不過,最喜歡這種方方正正的字體,見到魏縣尉的書法便生出了十分的喜愛。
苦涯先生看着歡喜的安木,莫名的怔忡了下,最後才笑道:“你既是喜歡,便拿去裱糊吧……”說完,又捻着頜下一縷髭鬚停頓了下,方又開口,“魏縣尉的字嘛,極好!極好!如此好的字,不可草率,必是要尋一個大匠,細細的裱將起來。萬不可讓人隨意糟蹋了。大父認識一個專會裱字畫的鬼手,不如交給大父吧。等過一兩個月將這字細細的裱好,大父再給你送來。”
安木聽了這話,心中的一根弦被撥動了下,猛的擡起頭來。剛想要說話,卻見到謝先滿頭大汗的從書屋外跑進來,一邊跑一邊說道:“老師,賣光了,克明兄的書全賣光了。一百本,一本也不剩……”走到放有魏縣尉書法的書案前,突的停住腳步,一臉的嫌棄。
“這是哪個不知好歹的混帳寫得?”謝先怒火中燒,一把將紙抓到手中揉成一團,“老師生平最不喜歡楷書,幾年前曾當衆說過,習楷書者外方內圓,多出奸佞小人,世間書法唯以飛白爲尊。今日是哪個混帳如此沒眼力?”
安木目瞪口呆地看着謝先將魏縣尉的字揉成一團,猶自覺得不解恨,又扔到腳下,狠狠地踩了幾腳。
回過頭,看到苦涯先生衝她眨了幾下眼睛,將手攤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你瞧,原本大父還想着幫你裱好再送來,可惜卻被這個混帳小子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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