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舒志問道:“在你心中,你表姐是一個怎樣的人?”
“哥。”孟玉溪說道,“我沒有問你這……”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孟舒志打斷了,“你說,你表姐是一個怎樣的人?”
孟玉溪見着兄長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想了想就說道:“表姐自小就跟我走在一處,她才情斐然,卻身世飄零,身子也不好,但是她性情卻很溫柔,如果不是有潑辣一點的如墨跟在她身邊,恐怕還要被人欺負去了。”想到了如墨,她抿了抿脣,如墨的死,當真是因爲嫂子嗎?
見着妹妹提出瞭如墨,一瞬間表情的悲傷與迷惘讓孟舒志大約猜到了柳蓮安是如何說的了,凌冽的冷意從眼眸之中一閃而過。“你說得沒錯啊。”孟舒志說道,“對錶妹我也一直是這樣以爲的,如同清冷的梅花,寒風凜冽之中兀自開出一枝梅。”
一直是這樣以爲……那爲什麼忽然就改了態度。孟玉溪不解地看着哥哥站了起來,他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書中的扉頁之間夾着一個信封,“你看看這封信。”
孟玉溪看到了是王二姑娘親啓,眉頭皺起,那簪花小楷正是柳蓮安的字體,“哥……”這樣拆開屬於王家二姑娘的信箋,是不是不妥。
“你先看看再說。”孟舒志說完了之後,孟玉溪打開了薑黃色的信封,抽出了其中的信箋紙,看到了信的內容之後,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箋裡的內容大都是詆譭杜瑩然之言,說不必按照杜瑩然的方子來,若是難受少吃兩頓也是無事,更是說了如何支開丫鬟的法子。孟玉溪的手指微微顫抖,淚水就落了下來,“我……不相信”孟玉溪搖着頭,隨着她的動作,溫熱的淚水就灑在了信箋上,暈染了那娟秀小字,形成一個墨團。
或許之前孟玉溪還可以用王然騙了柳蓮安來解釋,此時信箋上的娟秀小字成了莫大的諷刺,表姐分明知道王然姑娘的病情,知道嫂子給王然開得法子就是讓她用食,仍是這樣勸說王然。
“這是柳姑娘在離開家之前,讓如墨送給王二姑娘的。”孟舒志說道,“在如墨出府之前,我讓人從如墨的身上換下來的。”孟舒志從妹妹的手中抽出了紙,用書桌上的巾子蘸了蘸那墨團,最後摺好了之後又放了回去。
孟玉溪的心情亂糟糟的,如果說柳蓮安詆譭杜瑩然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證據,此時柳蓮安是真真切切寫過這封信的。孟玉溪想到柳蓮安不曾認識王然,爲什麼這樣的情況下要置她於死地。
結合平妻兩字,這件事情不難猜測,表姐是想要毀了嫂子的名聲。
孟玉溪的身子有些發抖,嘴脣更是顫抖着,豆大的淚珠順着手指的縫隙留下,無聲的哭泣,肩膀也是聳動着。
孟舒志拿出了乾淨的手帕,遞給了妹妹,這些事情孟舒志原本是不想告訴妹妹的,只是,他不想讓妹妹誤會生命之中最爲重要的她。
淚水漸漸止住了,心中的悲涼卻一點點擴大。
孟舒志問道:“所以,今天柳姑娘對你說了什麼。”
“她說,祖母讓哥哥你娶了她爲平妻。”孟玉溪說完之後,又急匆匆說道:“祖母不會出這樣的主意的,她不會的。”扯了扯嘴角,祖母不會出這樣的主意,那自然就是柳蓮安編造出來的謊言了。孟玉溪忽然想到在哥哥與嫂子訂婚之前,柳蓮安就曾同如墨兩人暗示過讓她扯紅線的事情,她以爲哥哥定親之後,柳蓮安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誰知道並不是如此。
“平妻?”孟舒志笑了,笑意極淡,聲音諷刺,“她倒是敢想,是想着祖母醒不過來了,順口胡謅。”
孟舒志想到了剛剛溫泉的動靜,定然是祖母有了好轉,就算是今日裡用針醒不過來,還有明日後日!揚聲喊了紅箋,等到紅箋進入到了屋子之後,對紅箋吩咐道:“祖母那屋子發生的事情,讓上下的人都封住嘴,我不想讓柳姑娘知道了。”
“是。”紅箋見着孟舒志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就躬身推出。
孟玉溪這才發現,哥哥對柳蓮安的稱呼已經是生疏之極的柳姑娘了。心中一疼,沙啞着嗓子說道:“那如墨的死……她說也是嫂子做的。”聲音裡還帶着哭泣過後的溼漉漉的潤意。
“如墨的死,是我讓人做的。”孟舒志的目光清冷,聽到了妹妹倒抽一口涼氣,笑了笑,“沒死,就是詐死罷了。如果不是這樣,我還不知道,柳姑娘當真是個人物,若是亂世中的男子,恐怕就是梟雄了。要說瑩然要害她,簡直是無稽之談。”
聽到了這裡,孟玉溪的心中忽然就起了深深的愧疚感,自己剛剛盡然相信了表姐的話。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再次盈滿了眼眶。
孟舒志看到了妹妹眼底的愧疚,柔聲說道:“無需內疚。”
“我會同嫂子說清楚的。”孟玉溪想到今天下午在溫泉裡對嫂子的冷淡,連忙說道。
孟舒志笑了笑,“我不想讓你過來,就是因爲柳姑娘了。”孟舒志說道,“等到江南那邊來人了,柳姑娘就跟着一道去罷。”
這顯然是孟玉溪所不曾預料到的,“她要走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並不適合待在家裡了。這個月出了孝期也可以商議婚事,遠嫁了的好,人選,是舅舅那邊的親戚找的人,約莫找個合適的人家做填房。”孟舒志說道,“具體的人家還不知道。”
孟玉溪的心中很是茫然,就聽着孟舒志說道:“總歸她想要進入富貴人家,大約是苦慣了吧。做填房,總比想什麼平妻小妾的好。”
孟玉溪沉默着不說話,如果不是表姐抱着不該有的奢望,也不至於如此,和哥哥錯過了便是錯過了,何必生了這些波瀾,甚至爲了壞嫂子的名聲,搭上了王然的一條人命。王然就算是性子再不好,說的話語再讓人不中聽,那也是一條人命啊。孟玉溪覺得身上有些發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今後看到了柳蓮安恐怕也會不自在,那溫柔的表情下是怎樣猙獰的內心,“這樣也好。”說完了之後,孟玉溪的心中一鬆,再次低聲呢喃了一句,“這樣也好。”
孟玉溪擡起頭,“原先表……姐讓我下次休沐日的時候過來陪陪她,因爲她擔心嫂子害她,現在看來,我是不需要過來了。”孟玉溪小聲說道:“她把崴着了腿,還有傷了舌頭的事情,全部都當作是嫂子做的了。”
“你知道不是瑩然做得就好。”孟舒志說道,“至於說柳姑娘讓你過來,你不過來也罷。”
孟玉溪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說道:“哥,我想了一下,我還是先想過來,我想知道她會說什麼,或者是做什麼。”
孟舒志的眉頭皺起,“又是何必。”
“她總歸是我表姐。”孟玉溪小聲說道,“我想聽聽看她會說什麼。”
孟舒志有些沉默,兩人是兄妹兩人,爲人處世自有相似之處,親近熟悉之人並不以惡意度之,總是想着對方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出口的苦衷。
“好。”孟舒志聽到自己低沉地答道。
此時的杜瑩然捻動着針,而劍蘭在給老夫人的腳心燒艾灸。艾灸的味道有些大,並不通風的房間有些煙熏火燎,杜瑩然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淚水,落下了最後一針,杜瑩然握住了老夫人的右手,那脈搏蒼勁有力,牀榻上的老夫人就要醒了。
杜瑩然在老夫人的眼皮劇烈顫動的時候,已經讓劍蘭減去了宮燈的燭蕊,整個房間裡有些昏暗,這讓杜瑩然的眼睛有些不適應,但是很快就習慣了這樣的環境。
一雙略帶着迷茫的眼就這樣睜開了,“祖母。”杜瑩然輕輕地喊,心中是有些激動的,老夫人的甦醒是她的意料之外的,要知道植物人甦醒在醫學上實在是少之又少的案例。
“我……”老夫人開口了,她的聲音有些乾澀,就像是水井裡的軲轆在吱吱呀呀搖晃的聲響。
杜瑩然扶住了老夫人,在她的身後靠着引枕,並沒有碰觸到她身上的銀針,遞給她一個茶盞,讓她小口小口地喝下。杜瑩然的手指捋了捋老夫人的頭髮,最後接住了空了的水杯,“您剛醒過來,身上可能有些不舒服。”杜瑩然說道,“您先躺下,我去了針之後,看看您的身子。“
趙老夫人的記憶還停留在柳蓮安跪在自己的面前,牢牢禁錮自己的雙腿,之後身子則是搖搖欲墜,撞在了地上。趙老夫人想到那狠狠地一撞,似乎是心有餘悸,忍不住擡着手臂摸了摸腦袋,那傷口早已經不痛了。
老夫人又把目光放在了杜瑩然的身上,上次見到她時候還是穿着嫩杏色的裙子,梳着一個雙丫髻,看上去是活潑嬌俏,此時她的臉褪了先前的嬰兒肥,低頭拔針時候面容沉靜,婦人的髮型是雍容華貴,一襲湘妃色的對襟襦裙,多了沉穩的味道。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她究竟是昏睡了多久,孫兒媳婦都已經入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