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孟舒志見着杜瑩然若有所思的樣子,就開口問道。
杜瑩然一瞬間腦海之中閃過了許多的念頭,最終嚥下了即將出口的言語,放下了祖母的手臂,把被子往上蓋了蓋,對着孟舒志搖搖頭,”沒什麼,你平時晚上的時候就一直這樣陪着祖母嗎?”
孟舒志低聲說道:”晚上的時候,我會和她說說話。”想到了自己和祖母說話的內容,孟舒志的耳根有些發紅。
杜瑩然的思緒完全被那手指尖上的紅痕牽住,沒有注意到孟舒志的害羞,孟舒志鬆了一口氣,他前些日子和祖母說的大都是杜瑩然呢。
前些日子孟舒志給祖母守夜了很多個晚上,心緒平定下來之後,就有些睏倦了,孟舒志背了一段書,杜瑩然也不知道這段出自什麼典故,只覺得孟舒志的聲音低沉而舒緩,句讀斷的很好,聽着文章的內容,讓人彷彿瞧見了一個人的一生,小時候的頑皮把蚊蟲都放在蚊帳之中,少年時候的獨上高樓預做新詞強說愁,中年時候的鬱郁不得志而意志消沉,等到晚年時候的豁達暢懷。
再看着孟舒志打了一個哈欠,聲音是越發小了起來,上下眼皮也是相碰,是一雙渴睡人的眼。
杜瑩然躡手躡腳地站了起來,輕輕揉搓雙手,等到雙手都發熱的時候,放在了孟舒志的腦上,一瞬間孟舒志就清醒了過來。
“別動。”杜瑩然輕聲說話,口中哼起了兒時聽過的鄉間小曲,那樣一雙手讓渾身都放鬆下來,溫柔的小調彷彿是春風吹拂到了心底,原本就疲憊不堪的孟舒志閉上了眼睛,杜瑩然聽到了孟舒志的均勻的呼吸聲,受傷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等到孟舒志甚至開始輕微打鼾,眼眸之中有些心疼。
他確實是累着了,她曾經給孟舒志把脈,他的身體很好,此時因爲是過於勞累纔會發出輕微的鼾聲。
杜瑩然原本就讓丫鬟準備了軟凳給孟舒志坐下,此時輕輕讓他靠在了軟榻上,準備替他尋一牀薄被,忽然就聽到了吱呀一聲聲響,房間的門被推開了,杜瑩然看了過去,連忙對着房門擺手,房門推開的小縫裡擠入了一個青衣的丫鬟,手裡捧着的正是杜瑩然所需要的薄被。
丫鬟的腳步很輕,躡手躡腳走了過來,杜瑩然從她的手中接過了薄被,蓋在了孟舒志的身上,看着那碧青色的丫鬟,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外走。
“我記得你是芳菲,對吧。”杜瑩然還記得趙老夫人身邊的這位丫頭,當時趙老夫人曾笑着說到她是把芳菲當做自己的丫鬟養的,已經替她尋好了人家,再留她半年,就把她嫁出去。此時的芳菲仍然是挽着少女的髮髻,顯然並不曾配人。趙老夫人身邊有兩個丫鬟,一個叫做聽風,一個叫做芳菲,杜瑩然還記得那個叫做聽風的丫鬟聰慧穩重,而芳菲是個活潑嘰嘰喳喳的性子,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煞是可愛,而現在相比同之間見的時候,性子看似轉變了不少,似乎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讓原本一個活潑伶俐的丫鬟心如灰死,身子更是消瘦。
“回少夫人的話,奴婢正是芳菲。”芳菲小聲說道。
“不必自稱奴婢。”杜瑩然說道,“我記得老夫人說了,把你當做親生女兒的。”
芳菲的眸子閃現了一絲悲傷和懷念,“讓少夫人見笑了,老夫人確實疼愛我。”提到了老夫人,芳菲此時不再自稱奴婢。
此時芳菲的語氣過於悲切,讓杜瑩然的心中一突,怎的芳菲是這樣的模樣,杜瑩然的眉頭一皺,此時不好深究,想了想就問道:“老夫人的狀況怎麼樣了?我聽夫君說起,這幾天夜裡好了不少。”夫君兩個字自然地從她的口中吐出,心中卻莫名漏了一拍,帶着淺淺心動。
提到了老夫人的身體,芳菲的眼睛瞬時間就亮了起來,不再有剛剛的晦暗,她重重點頭,小聲說道:“真的是好了不少,表小姐還有少爺陪着她說話的時候,老夫人有時候會有反應!”
“先前的老太爺呢?”杜瑩然問道,“老太爺也是如此?”
“啊,少夫人你怎麼知道?”芳菲有些驚訝,“明明應該沒人知道的。”
“別忘了我是個大夫。”杜瑩然說道,“老太爺的脈象和夫君的脈象相似,都是過於勞累,所以略想一想就知道了。我想問問你,爲什麼全府上下不知道老太爺的事情,還有爲什麼今天夜裡也可以不驚動別人,從新房裡喊了我和夫君兩人出來。”
芳菲的表情一瞬間十分愧疚,幾乎是要哭了出來,她頹喪着臉說:“其實,我也覺得不大合適,畢竟是少夫人您和少爺的大好日子,但是今天確實老夫人的眉頭死死皺着,還好像說話了,手指頭還動了動。表小姐一臉驚喜,說要是少爺在場,今天又是少爺和您的大好日子,說不定老夫人瞧見了少爺成親的樣子,一下子就好了起來。所以才讓如墨去了新房。”
手指頭,又是手指頭,杜瑩然想到了剛剛看到了老夫人指縫裡的痕跡,秀美微擰,等會她定要看清楚有什麼奧秘所在!
芳菲繼續小聲說道:“還有,其實府中不知道,是表小姐和老太爺私下裡商量的,不想讓滿府上下空歡喜。”
杜瑩然微微頷首,“我知道了。”
此時夜風吹起,風中帶着微涼的味道,杜瑩然看着合攏的門,老夫人那裡等會再去瞧瞧,此時孟舒志也剛睡着,倒不如等會自個兒再過來,於是對着芳菲說道:“還有其他的房間嗎?”
“有的,有的。”芳菲也想要了解老夫人的身體狀況,想到了上一次的集英會,府邸上下是沸沸揚揚,小姐更是在府中興高采烈說少夫人的醫術十分神奇,芳菲也想要知道老夫人的狀況,就帶着杜瑩然到了偏廳,給杜瑩然斟茶了之後,芳菲小心翼翼地說道:“之前大夫說的一年之期快到了,老夫人可能夠好?”
“瞧不出來。”杜瑩然說道,“現在還是一切如常。”
芳菲眼底的失望是那樣的濃烈,幾乎掩飾不住,那失望之中還帶着對自身的濃濃憂慮,讓杜瑩然用茶水熨帖了嗓子,開口問道:“你同老夫人情深,難怪老夫人也待你很好。”
芳菲勉強笑了笑,低垂着頭不說話。
杜瑩然知道自己同芳菲不熟悉,要是直接問是問不出來答案的,想到了芳菲的少女髮髻,就開口問道:“我記得老夫人說過,早已經替你許了人家,怎麼你還留在老夫人的身邊。”
芳菲的身形一晃,臉色有些難堪,“老夫人的身子不好,我想陪着老夫人。這樁事,等到老夫人好了再說。”
難道是芳菲許了的人家出了變數?杜瑩然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所以然,就開口問起了另一個丫鬟的去處,“聽風呢?我記得老夫人曾經誇獎過她,是再穩重不過的了,今日裡歸你當值,她在休憩?”
“聽風姐姐在京郊的莊子上修養。”芳菲小聲地說道,“前些日子聽風姐姐就病了,身上生了疹子,先是在房裡帶着,誰知道竟是一天比一天重了,夫人就讓聽風先去京郊的莊子上休養了。”
聽到了這裡,杜瑩然的心中一動,問道:“原來是這樣,那聽風是什麼時候就生了病?怎麼就忽然發了疹子?”
“聽風姐姐素來在開春的時候,就見不得花草,往年最多身上癢一兩日,之後避開了花叢,休息就好,誰知道今年開了春就倒下了。”芳菲說道,想到了當時聽風的樣子,打了一個寒噤,雖然知道這疹子是不傳染的,只是想起來便覺得渾身上下發麻。
聽風和芳菲兩人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聽風的性子是最爲沉穩,性子也是心細,而芳菲性子活潑是老夫人的解憂果,性情相對而言就大大咧咧了一點,聽風的病是開春就來勢洶洶染上了,看似和這一次的事情風馬牛不相及,杜瑩然卻嗅到了其中陰謀的味道。一定是有人不想讓聽風留在府中。
杜瑩然垂下了眼眸,腦海中再次出現了今日裡見着的盈盈而拜的柳蓮安,柳蓮安既然已經出招,她自然會小心應對,見招拆招。
杜瑩然大概瞭解了事情的始末,見着自從聽到了老夫人的狀況如一,芳菲就魂不守舍的樣子,很明顯芳菲身後的事情和老夫人的病好與否有關,但是今晚上恐怕是很難問出來了,於是杜瑩然開口說道:“你也早些休息,等會我守着老夫人就好。”
芳菲想了想,低聲說道:“少夫人您要是沒事,可以小聲和老夫人說說話,有時候就是表小姐對老夫人說話的時候,就瞧見了動靜。”
杜瑩然含笑點頭,“我知道的。”
杜瑩然站在了夜風之中,看着芳菲對着自己盈盈一拜之後挑着燈籠離開,她輕輕推開了老夫人的房門。
孟舒志闔上了雙眼,杜瑩然俯身,手指輕輕描繪他的眼底,那裡的淡青色讓她有些心疼,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他的眼底,杜瑩然轉身輕輕坐在了老夫人的牀塌邊,再次從溫暖的被中拿出了老夫人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