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四)
僱來的馬車比不上府中的馬車平穩,坐在輕輕搖晃的馬車之中,杜瑩然微微眯起了眼睛,想到自己將要去的地方,竟是有些近鄉情怯。
及第衚衕是京城衆人對帽兒衚衕的別稱,坐落於西城門不遠處,西城門處的衚衕比不上其他東南北三城門的衚衕熱鬧,只有走街串巷的挑夫,並無如同東城門朱雀大街的熱鬧繁華之所,帽兒衚衕在京城,只是萬千衚衕中普通的一條,因爲不那麼熱鬧繁華,衚衕租住的價格並不高,被進京趕考的學子租住,出了幾個探花榜眼還有一個狀元,便被人成爲及第衚衕,這裡也漸漸成了上京趕考學子最喜歡的租住處。
杜瑩然來這裡的緣由也很簡單,杜父杜斐在及第衚衕還沒有出名之前,置辦了宅子。
杜瑩然想到了杜斐,心中一緊,在現代她自小跟着祖父,對於杜斐這個角色,她是注入了自己的情感,可以說杜斐就是她現代父親的寫照,現在杜斐是屬於她的父親,她有些惶恐又有些渴望。想到了這一重,杜瑩然把手中繡梅花的手帕攪成了一團。
馬車晃晃悠悠,終於到了及第衚衕。
搭着鳶尾的腕子,杜瑩然踏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及第巷子自從出名之後,這裡的走街串巷的掮客反而比以前要更少,一面擾了讀書人的清淨。往前走了數十步,便有一株合抱不住的榆樹,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青石板的街道上落着枯黃的樹葉,褚石色繡花鞋底踏上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杜瑩然站在門口,朱門緊閉,杜瑩然知道里面是有人的,父親杜斐僱傭了一家人看守院子,照顧這宅子。
“小姐。”鳶尾輕輕地說道,提起裙襬準備上前。
杜瑩然拉住了鳶尾的衣襬,“不必,我只是站一站。”杜瑩然緩緩開口,站在朱門之前閉上雙眼,聽着呼啦啦的風聲吹動枝葉的聲響,杜瑩然想着院子裡的景象,種了一株無花果樹,還有一株梅花,有一小塊地種了蔬菜,零一小塊兒背陰的地方則是種植的藥材。眼眶有些發熱,睜開眼微微仰頭,想要讓那點溼意在眼眶中蒸發。
“瑩然。”聲音從身後響起,杜瑩然轉身,見着面前陌生而熟悉的衰老面容,清亮的眼眸泛起的淡淡的水汽瞬時凝成淚水,杜斐的眸子太過於熟悉,那目光如同她在現代的生父一般,“父親。”杜瑩然嘴脣囁嚅,接着落到了杜斐的懷抱之中,杜斐很剋制,很快就鬆開了杜瑩然,“你瘦了。”
原本淚盈於睫,此時淚水順着臉頰滴落在地面上,留下淺淺的水漬,“爹爹,您也瘦了。”
杜斐略顯得粗糙的拇指抹掉了杜瑩然的淚水,這手上薰染淡淡的藥香讓杜瑩然只覺得心安。“莫哭莫哭。”杜斐夾雜着咳嗽聲安撫女兒。
杜瑩然眼眶之中的水汽模糊了眼前人的輪廓,花白的鬢髮,面上的皺紋,無一不顯示出眼前人的衰老,可是不應當是這樣的。她筆下的杜斐,因爲“杜瑩然”陪在身邊,做杜斐的開心果,杜斐的身體狀況很好,而現在齊灼華改變了一切,因爲沒有女兒在身邊,杜斐顯然沒有那麼愛惜自己的身體,此時杜瑩然恨極了齊灼華,如果,如果一開始的時候杜瑩然跟在了眼前男子的身邊,杜斐也不會透支自己的精力。
“爹爹,我不哭了。”杜瑩然說道,“您這麼快就回來了,前幾天外祖母才送得信過去。”
杜斐咳嗽了兩聲,“倒是巧合了,收拾好東西剛要上路的時候,便見着了書信,所以此番來得快。”
“爹爹,我們進去再說。”杜瑩然上前攙扶住了杜斐,低聲說道。
鳶尾上前叩門,朱門吱呀打開,守房的馬婆子便見着杜瑩然攙扶着杜斐,“老爺,小姐!”
進入到了廳堂之後,杜瑩然握住了杜斐的手腕,這個動作讓杜斐眉頭一挑,接着笑着說道:“瑩然什麼時候學得看診?這次只是染上了風寒,再吃兩貼藥便好了。”
杜瑩然說道:“爹爹,您不愛惜身體,女兒會心疼的。”說完又是眼眶有些發熱。
“我沒有不愛惜身體。”杜斐說道,“只是收到了信,心中想着早日進京,趕路急了些罷了。”
杜瑩然眼眶一紅,“爹爹,浮大而軟脈爲虛,寸沉氣血不容心。我說的可對?”杜斐的脈是虛脈,虧空了心血所致。
“看來入了門。”杜斐笑着說道,“什麼時候對醫術感興趣了?”
“也沒有太久。”杜瑩然說道,她筆下的這本小說女主“杜瑩然”擅長醫術,憑着好醫術得到了忠僕得到了位高權重的公主閨蜜得到了人品俱佳的夫婿,齊灼華自然不肯讓“杜瑩然”走上醫術之路,先前千方百計打消了“杜瑩然”學醫的念頭,而現在,她可沒有這個顧忌,“爹爹,我同你住在及第衚衕裡,和你學醫術好不好?”杜瑩然打着主意讓杜斐同意她的話,她跟在杜斐的身邊,也可以盯着杜斐讓他調養身體。
杜斐的表情有些猶豫,杜瑩然連忙說道:“我想陪在爹爹身邊,還有些時候便是女兒的生辰了,父親便依了我吧。”
“好。”杜斐也是願意同女兒親近的,只是先前更多時候被齊灼華的聲色俱下,一會兒是言之鑿鑿的大道理,一會兒是伏小狀的撒嬌,女兒進京入了齊府,兩人之間反而多了若有若無的隔閡。此時杜斐敏感地察覺到,女兒似乎同以往不大一樣。
杜瑩然破涕爲笑,伸手給杜斐捧茶。
杜斐接過了帶着嫋嫋氤氳熱氣的茶水,想到了那史老太太寄來的信件,裡面說到杜瑩然的婚事,再看着女兒的神情,心中越發說不出來的滋味,拍了拍她柔軟的髮絲,孟舒志此人,他還需要在京中打探一番,“不過今個兒你還是先回去,等到我身子好些了,去齊府來接你。”
杜瑩然眼睛發亮,揚起笑容,面上的兩點梨渦看上去甜美嬌俏。這樣的笑容,讓杜斐也覺得心底溫暖和柔軟,女兒的容貌像極了亡妻。往日覺得女兒太過於羞澀和內斂,若是笑起來的時候,也往往是垂首,現在這樣,“瑩然,多笑笑。”杜斐說道,女兒笑起來很好看。
杜瑩然的一雙水眸依言彎起,宛若新月,“恩。”
“伸手,我替你把把脈。”杜斐開口說道。這是杜斐慣常做得,每次到了京中,都要親自給女兒把脈。
杜瑩然伸出手,在杜斐皺起眉頭的時候開口說道:“前些日子生了風寒,此時已經好了。”
“你在京中,爹爹不在你身邊,切莫讓爹爹憂心。”
“這樣也很簡單。”杜瑩然拉着杜斐的手臂,“爹爹也留在京中,女兒長伴膝下,如此豈不好?”擡眼帶着祈求的眼神看着杜斐。
杜斐嘆息一聲,想到了史老太太說過的話。
杜瑩然笑盈盈地說道:“女兒知道爹爹讓女兒留在齊府,是接受老祖宗的教養,不過那時候女兒小,而現在女兒大了,出閣之前想多陪陪爹爹。”
杜斐此時發覺了女兒的性子和以往相比,更爲活潑,心絃一鬆,齊府在吃穿上一直不曾苛責了瑩然,還有齊灼華自幼和齊灼華交好,杜斐心中卻一直有些隱憂,此時見着女兒的性子活潑了,就連身子也鬆快了。“這件事情,容我再想想。”
杜瑩然已經聽出了杜斐話語裡的鬆動之意,此時自然趁熱打鐵、軟磨硬纏,加上杜斐原本就有心和女兒親近,最終杜斐應了杜瑩然的話,“好,等到去了史老夫人,我會同她說這件事情的。”
杜瑩然自然又是笑顏如花,考慮到父親車途勞累,杜瑩然略說了會兒話,便叮囑小武好好照顧爹爹的身子,小武原本是腿腳有些不便的小乞兒,被杜斐救下之後一直跟在杜斐的身邊,原本的腿腳不便,在杜斐的醫治下也好得七七八八,若是不細看,便不會發覺右腿的不便。
小武重重點頭,“不用小姐吩咐,我也會照顧好老爺的。”杜斐留下小武,剛開始是爲了調養他因爲乞討虧空的身體,但小武身體調養好了之後也不願意離開,說是要留下來跟杜斐學習醫術,杜斐答應了小武的請求之後,小武便稱呼杜斐爲老爺,杜斐幾番糾正小武都堅持這個稱呼,也只能隨他去了。
“若是下次我來,爹爹比現在瘦了,我可要找你問罪。”杜瑩然半真半假地說道。
小武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這讓杜斐無奈地咳嗽一聲說道:“你嚇到小武了。”
“我說笑的。”杜瑩然笑着說道,“小武。”
小武的性子不愛說話,聽到杜瑩然的說法,耳根微紅,也不言語。
“爹爹,你在屋裡休息,我和鳶尾劍蘭就先回去了。”杜瑩然說道。
雖然再三想要讓爹爹留在屋子裡,只是杜斐到底不肯,帶着小武眼見着杜瑩然登上了馬車。“爹爹,你快快養好身子,來齊府接我。”
杜斐應了聲,見着女兒不捨的目光,他也堅定了決心,下次去齊府,就把瑩然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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