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影幢幢

他要做什麼大事,謝蘭修並沒有興趣,但拓跋燾卻似來了興致、不吐不快一般,扳過謝蘭修的臉,眼睛裡灼然有光:“夏國雖被我打得一敗塗地,但當時情勢,一時還無法滅它。明年,我要要夏國歸於我大魏的疆界!”

謝蘭修略一想,便驚惶起來,瞠目結舌不知說什麼纔好。拓跋燾見她目光有些遊移,似乎愈加興奮起來,逼着她的眼睛對視着自己的,聲音都高了一個調:“你心裡有無數疑惑,可是爲什麼不問問我呢?”

謝蘭修有些害怕他此時的樣子,勉強笑着說:“陛下的軍國大事,豈有我一介女子插言的份兒?”

拓跋燾笑道:“你這麼聰明,聽聽又何妨?說說又何妨?說吧。”

謝蘭修覺察出他笑意背後的一絲絲不快來,覺得他託着自己後背的那雙手都變得滾燙——而自己的脊樑骨,則一路涼下來。他對她的好,只怕就如對一件玩器,喜歡時愛不釋手,若是有一天生了猜疑,自己就會粉身碎骨!她還沒有摸透這位人君的性格,只好橫了心搏上一搏。

“陛下滅夏國,自然是一統江河的第一步。妾先在想,皇后和左右昭儀都是夏國的公主,不知陛下是否會被牽絆。現在想通了——”

“怎麼想通了呢?”那廂聽得饒有興致。

謝蘭修笑道:“陛下胸懷天下,自然不會爲幾名女子所牽制。何況,我們漢人有句俗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赫連皇后和昭儀既然已歸陛下,生是拓跋氏的人,死是拓跋氏的鬼。定當沒有二心。”她的眼前出現了皇后赫連琬寧的面容,她是那樣儀態萬方,可端莊之下,存着的亦是一顆無奈而恓惶的心靈。謝蘭修有些同情她們姐妹,就如同情自己一樣——確實,她們都是“外人”,若不相互抱團扶持,將來誰又來保她自己?

拓跋燾眯着眼睛笑了:“說得好!我也是這樣想的!”他端起桌上茶杯,把已經放得溫涼的茶水一飲而盡,轉而伸手挑開謝蘭修的衣襟:“阿修如此解語,猜一猜底下我要做什麼呢?”

謝蘭修已經全無興致,可是心中陡生對他的畏懼之餘,不免多了些卑微感。她強顏歡笑,伸手解開衣裳的繫帶,慢慢露出酥酪般的肌膚。相得似是甚歡,拓跋燾對她總是一副忘情喜愛的熱烈,而謝蘭修感受他火烈的同時,卻覺心脈冰涼——他畢竟不是袁濤,他畢竟是拓跋燾,畢竟是一國雄武的君王,畢竟是野心勃勃的皇帝!

“唔?”他興奮時發出熟悉的聲音,帶着短短胡茬的臉頰蹭在她柔嫩的側臉上,溫熱而略微扎人,往日謝蘭修常爲這感覺動心,今天卻有些不適。“唔?!”又是一聲。謝蘭修無奈敷衍,在他耳畔柔柔、沉沉地呼喚:“陛下……”

他驀地翻過她的身子,在她臀上響亮地拍了一巴掌,並不痛,卻叫謝蘭修一激靈。拓跋燾不快地說:“錯了!”

謝蘭修帶些委屈地撅起嘴,可憐兮兮在他耳邊喚:“佛狸……”這才換得他的笑容。

“嗯!”他對她無比疼惜,捧在手心裡一般愛不夠,寵到骨子裡一般放不開。他滿意地喘着氣,雙眼迷濛,輕輕撩開她被汗溼的額發,突然看她眼角一滴晶瑩,忙問:“怎麼了?”旋即自己明白過來,立刻向她道歉:“是不是剛剛打疼了你?我脾氣不好,有時一心急就愛動手。以後我要再打你,你就咬我好不好?隨你怎麼咬,我都明白的!”

他的手伸過來幫她揉。謝蘭修一把拍開,嘟着櫻脣:“得了便宜還賣乖!根本沒疼!手拿開!”

拓跋燾最愛她的嬌嗔,立刻膩歪在她頸邊,親吻了無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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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時,亦到了平城最冷的時候,土地都被凍住了,硬得踩上去腳都會生疼。天色陰霾,似乎隨時都會飄雪,偏偏雪就是下不了,只壓着漫天鉛灰色的雪雲,壓得人心沉沉。

宮廷裡四處裝點着彩絹扎制的花朵,“盛開”在光禿禿的樹枝上,配着風中忽明忽暗卻不會熄滅的羊角明燈,別有一番妖冶的絢爛。拓跋燾在朝堂之上已經和大臣們喝得半醺,回到後宮,又是家宴,正中案上擺着一隻碩大的烤羊,小茴香的氣息伴着羊肉的香味撲鼻而來。宮中諸人等候皇帝大駕已經等得肚子咕咕叫了,好容易看到拓跋燾的身影,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家宴比朝宴來得自在得多,拓跋燾進門就被暖暖的熏籠熱氣蒸得身上微微出汗,便脫下外頭玄色冕服,只着裡頭的黃色斜襟長衫,腰裡被玉鉤革帶束着,蜂腰猿背,身形挺拔而頎長。他四下看了看拜倒在地的自己的衆位嬪妃,最後把目光落在賀佳縭的身上,笑道:“賀貴人有了身子,不必行禮了。”親自上前把她挽起來。

賀佳縭臉色一如既往的發黃而形容萎頓,怯生生道:“陛下,妾沒有這麼金貴……”

拓跋燾笑道:“你肚子裡的孩子金貴!”扶着賀佳縭左右看看,竟隨手把她安置到皇后身邊右昭儀赫連玥寧的位置上。

赫連玥寧的臉色剎那變得煞白,不由出言問道:“陛下,那妾坐在哪裡?”

拓跋燾似乎有幾分醉意,不耐煩地橫了赫連玥寧一眼,指指旁邊三夫人所坐的地方:“那裡不是空着?”

赫連玥寧氣得胸口起伏,許久冷笑着嘟囔道:“原來謝椒房制定的典則也不過是憑陛下興趣罷了……”皇后赫連琬寧面色沉沉,在下面狠狠扯了妹子的袖子一把。

拓跋燾恍若未聞,小心翼翼扶着賀佳縭,手撫着她微凸的小腹,直到她戰戰兢兢坐在昭儀的位置上,才親手爲她斟上酪漿,和煦地笑道:“你撿些喜歡的慢用。”又對旁邊伺候的宗愛道:“一會兒取羊腿心最嫩的肉給賀貴人。”

他借醉而逾制無算,全然不顧旁邊各種臉色與眼色,賀佳縭給他弄得惶恐不安,如坐鍼氈,蠟黃的臉越發難看了。

大宴過後,拓跋燾大醉而歸,宿在賀佳縭的宮中。赫連玥寧悶了一肚子氣,見御駕離開了,才惡聲惡氣道:“喲,她這身子骨,怎麼伺候主上?”

皇后低聲道:“別說了!你今日話還不夠多麼?”

赫連玥寧冷笑道:“阿姊,你忍氣吞聲,又能得什麼好兒?這次坐的是我右昭儀的位置,下次,誰知道會不會把她扶到皇后的位置上去?!”

“阿玥!”

赫連玥寧扭頭見姐姐的面色難看到極點,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過分了,撇了撇嘴卻說不出道歉的話來,只好別過頭去嘟嘟囔囔着自己生悶氣。

謝蘭修不願攪進這樣的是非圈子裡,尤其不願被狂妄的赫連玥寧拖下水,與其他人一樣,木着臉站在一邊。

接下來幾天日日飄雪,謝蘭修無端有種不祥之感,果不其然,還沒到上燈,就聽說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消息:賀佳縭腹中的孩子,沒了!

素來大大咧咧,似乎不知憂愁滋味的阿蘿,第一次聲音都抖了起來:“娘娘……陛下下旨,後宮嬪妃都去顯陽殿……問話……”

謝蘭修冷靜問道:“你聽外面的宦官們說了什麼消息沒有?”

阿蘿緊張得幾乎要流淚,戰戰道:“只說陛下盛怒,說是有人加害賀貴人,要好好問罪。”

謝蘭修瞥瞥阿蘿的神色,拍拍她的肩膀道:“放鬆些。你怕成這樣,是怕陛下發怒起來會殺人麼?”

阿蘿終於忍不住扁扁嘴流下兩滴眼淚:“陛下不發火時好說話得很,可是大家都知道,他若是生氣起來,那是不管不顧的。當年陛下剛剛即位時,聽了崔司徒的意見,想去征討夏國,朝中大臣反對聲居多,都說朝綱初定,陛下年輕,夏國的統萬城又是堅不可摧的,去了也是折自己個兒面子,不如安分守己。陛下那年才十六歲,卻已經鎮守邊關四載,監國一年,冷笑道:‘朕雖是剛剛繼承大統,卻也知道先帝在時,心心念念不忘的世仇:一是蠕蠕,二是胡夏,三是北燕,四是……’”

謝蘭修知道她猶疑的是什麼,便毫不猶豫道:“不必忌諱,四是宋。這且不談,後來呢?”

阿蘿道:“我也是聽那些宦官說的,只知道陛下對朝中貴族說:‘你們是怕朕輸還是怕朕嬴?若是怕我羽翼豐滿,你們日後無法駕馭,那不如今日就看看我的手段!’唬得無人敢再說話。陛下便立時下令備軍,有個朝臣心裡不以爲然,備糧草時馬馬虎虎,被陛下知道,不容任何人說情,當即下令將那大臣斬于軍前。大家這才畏服。果然陛下出手就打了個漂亮的仗,他率兩萬輕騎突襲蠕蠕在雲中盛樂的大軍,結果被雲中的十萬兵馬包圍,陛下不慌不忙,用鳴鏑指揮弓箭手萬箭齊發,射死蠕蠕大將於陟斤,那十萬大軍沒了首領,立刻潰散。雲中就這樣被陛下打了下來。”

“回平城後,陛下還沒有卸掉戎裝,先用鞭子指着當時反對的那些朝臣:‘朕輕率否?朕無能否?誰敢再不聽朕的指令,朕的鳴鏑便是爲他而設!’大家又敬又畏,全部拜倒在地。……”

謝蘭修聽完,好一會兒才說:“陛下深謀遠慮,並不是喜怒無常。借那朝臣一顆人頭,樹自己權威,你不懂……”

“那……”

謝蘭修自嘲地一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是他真在算計,誰都逃不掉。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研究了很久北魏的後宮制度,結果看得頭大,文裡錯謬不少,將就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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