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言弄璋

秋風起時,謝蘭修和賀佳縭的肚子都已經很大了。

作爲拓跋燾的頭兩個孩子,大家都在猜測,哪個妃子能夠一舉得男。有的說:賀佳縭的肚子圓,謝蘭修的肚子尖,大約是賀生女,而謝生男了;有的說:賀佳縭面色萎黃,而謝蘭修皮膚反倒更白潤,還是賀生男,謝生女纔是;有的說:賀佳縭曾得天命,是至貴之女,她生皇子纔是天經地義;也有的卜算:上蒼以蓍草爲示,賀佳縭必膺皇后之封,而謝蘭修似無這樣的好命,大約不管誰男誰女,還是賀佳縭生了太子的多。

謝蘭修私心當然也希望自己懷的是個男孩,翻看了一些書籍,也偷偷卜過幾回卦,什麼結果都有,倒是搞得自己越發迷糊了。

不過,肚子裡那個小東西越來越調皮卻是千真萬確的,“他”一天一天長大,撐得他阿孃的柳條腰越來越粗,肚子上的皮肉繃得緊緊的,叩上去跟一面大鼓似的,彷彿接下來就要繃壞了。而小傢伙天天五六回地手舞足蹈,有時半夜還把謝蘭修踢醒了,有時白晝裡突然肚子微微一痛,旋即可以摸到那裡居然凸起來一塊。

謝蘭修歡樂中也會撒嬌,對服侍在身邊的阿蘿說:“哎喲!不是我心心念念想要兒子,實在是這傢伙淘氣得不像個女孩子!”

阿蘿道:“是男孩子豈不好?”

謝蘭修皺着鼻子,皺着眉頭,其詞若憾,實則深喜:“如此淘氣可不好!將來要教導他,不知要打折幾根黃荊條呢!不知我可下得去手?……”

她這頭在臆想,忍不住就是眉花眼笑,眼角餘光突然瞥見阿蘿少有的目生愁色,而當正眼去瞧,那愁色又沒有了。謝蘭修“咦”了一聲,問:“阿蘿,怎麼了?”

阿蘿笑道:“什麼怎麼了?”

“你在愁什麼?”

“沒有啊!”

謝蘭修指指她說:“想瞞過我?你修爲不夠啊!”阿蘿勉強笑道:“爲奴婢的,還能愁什麼?今年年景不好,不知家鄉阿爺阿孃那裡,有沒有受餓,餘糧夠不夠過年。”

謝蘭修不由心生同情,對阿蘿道:“你早說!我如今私蓄甚豐,又沒處去用。你到我箱子裡,取三五千錢就是,對外頭只說是我賞你的。”

阿蘿鼻子一酸,跪下來對謝蘭修叩首道:“娘娘厚恩!阿蘿一輩子記得!將來無論如何要回報娘娘!”

晚間,拓跋燾來了。他笑嘻嘻地看着謝蘭修,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小東西今日可乖?”

“不乖!”謝蘭修撅着嘴說,“踢得我肚皮都疼!會不會他狠狠一腳,把我的肚子踹破了,自己滾出來?”

拓跋燾哈哈大笑,捏捏謝蘭修的鼻子說:“那可不行。少一個兒子是小,少一個謝娘子是大!‘他’要太搗蛋,生出來後我狠狠揍他屁股,給你出氣!”

他們其樂融融說這些玩笑話,拓跋燾看着謝蘭修依然嬌美的臉,終於清清喉嚨道:“想不想知道南邊的事?”

謝蘭修的臉色有些變化:巴巴地特地趕過來,閒扯了半天才說的內容,必然是重要的話。她收斂了嬉笑的神色,偏了偏頭,故作一副拓跋燾平日最喜愛的放鬆模樣,笑道:“如果是好消息,才許告訴我!”

拓跋燾乾乾地笑了笑:“也不算好消息,也不算壞消息,但是劉義隆那裡有大變動,與你阿姊和姊夫有關。”

謝蘭修失色,她聽了拓跋燾和崔浩的話,在給姐姐的家信中用她們姊妹才懂的隱語勸姐姐趁劉義隆重病時扶持姐夫上位。可是信發出去後,她左思右想又覺得不妥起來,趕緊寫了第二封信,交付驛遞,卻不知有沒有發出去,姐姐有沒有收到。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點緊:“只要不是壞消息就成。陛下請講。”

拓跋燾梳理了一下思路,慢慢道來:“劉義隆雖然病得幾死垂生數回,不過最終還是被救了過來。你姊夫劉義康膽子還小了點,沒有奪得帝位,不過殺掉了檀道濟,也算爲你父親報了仇。”

這種事,做不成就是死路一條!謝蘭修心“怦怦”亂跳,強自按捺着問:“那我姊夫和阿姊怎麼樣了?”

拓跋燾微微一笑:“放心,雖然受了懲處,不過還算化險爲夷。他的親信劉湛被誅戮滅族,但劉義康不過是革去王爵,左遷出京,當了江州刺史。江州是荊州關鍵處,劉義隆把這樣的要塞交給他,說明對弟弟還是信任的。”

謝蘭修卻不這麼想:荊州誠然是最重要的地方,但荊州的刺史走馬燈一樣換,很少有做得長久的人,就因爲這塊地方原來是在劉義隆手裡的,他要這裡的軍馬始終是自己的親信主持,決不讓任何一個臣子得到把持荊州的權柄。說起來是信任,其實是大不信任,因爲只有荊州,才便於他節制、乃至殺戮劉義康。

謝蘭修沉吟不語,拓跋燾便也不說話,以目示意阿蘿烹茶,然後目不轉睛地盯着謝蘭修瞧。謝蘭修半晌才籲口氣道:“不管怎麼樣,人在就好。”繼而看到拓跋燾凝望的眼神,不由說:“怎麼了?陛下這麼看妾?”

拓跋燾淡笑道:“我在猜,阿修在想什麼。”

謝蘭修笑道:“阿修能想什麼?無外乎擔心家人罷了!我倒知道陛下在想什麼。”

“哦?”拓跋燾挑眉笑道,“我在想什麼?你說說看!”

謝蘭修帶着些冷意笑道:“陛下在想,世上再無檀道濟,南朝再無堅固‘長城’。”

拓跋燾不由大笑,上前捏捏謝蘭修的臉:“說你‘解語’真是輕慢了你!你簡直是我的知己!”謝蘭修卻有些笑不出來,本能地躲開他的手,低下頭暗道:你心頭的大患去了,不知可還能恪守與劉宋的誓約,兩國長葆和平?只怕“長城”一去,江淮天塹再無所懼,接下來又要想着“投鞭斷流”、“飲馬長江”了吧?

拓跋燾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從阿蘿手裡接過剛剛奉來的茶湯,輕輕啜了一口才說:“你放心,如今你要產子,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想再和南邊上動手了。安靜休養生息幾年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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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有一個好消息傳遍了北魏都城平城:出逃已經半年的赫連昌,終於被西邊關隘上的將領捉拿,因爲赫連昌還有掙扎不服的意思,得了皇命的將士們,毫不客氣將他一刀斬首,把首級和始平公主,還有那個還不滿週歲的娃娃一起遞送至京。

拓跋燾身心俱泰,高高興興飲了不少酒來慶賀,接着下旨誅滅赫連氏的其他王族,基本將赫連勃勃的兄弟子侄及孫輩全數屠盡。

謝蘭修知道這個消息時,是在皇后那裡。本來倒是其樂融融在聊天,皇后還格外客氣請她坐着。不意就闖進來一個不速之客。

謝蘭修這是第一次見到始平公主,卻不料是在這樣的場境下見到的。公主濃眉大眼,五官自有一種奪目的美,她曬傷的兩顴帶着粗糙的紅色,披散着頭髮,身上是短襦小襖,腰間緊緊扎着根帶子,而腳下則是一雙紅香羊皮的快靴,顏色已經湮得幾乎看不清了。雖然服飾不整,整體倒也不覺得落魄,反而顯得頗有些孤高的英氣。

後面幾名黃門侍宦氣喘吁吁追了過來,在門口不敢進去,咋咋呼呼叫着“公主!公主!”

始平公主冷冷地一瞥殿裡衆人,指着外頭道:“叫他們滾!”

皇后還算冷靜,輕聲細語問:“公主莫急,是什麼事情?”

始平公主看着她,淚就是簌簌地落,,卻咬着牙一點悲聲不發,顫着音道:“阿嫂,讓他們滾!”皇后赫連琬寧見她模樣未免自己也心驚起來,使了個眼色對外頭幾個人,才說:“你們先退在殿外,有話我先和公主說,這樣急急地趕着,成何體統?”

見外頭人退走了,始平公主方始“哇”地一聲大哭,宣泄了好一陣才道:“阿嫂可知道,他不在了!”

赫連琬寧怔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個“他”是誰。她素來在後宮不敢輕易過問前朝的事,而拓跋燾也不愛把前朝的事說與她聽,雖然知道哥哥出逃必無好結果,但真的消息赤_裸裸擺在面前,如平地一聲驚雷,震得人都木了。好半天,謝蘭修纔看見她兩行清淚緩緩順着臉頰滾落下來,滑出兩道晶瑩的痕跡。

始平公主卻是爆炭般的性子,冷冷笑道:“阿嫂此刻哭有何用?你我說起來都是公主的出身,可哪個公主會像我們這般坎坷?他是你阿兄,也是我丈夫。而我阿兄他……既然是一個父親生的,我到底哪裡做錯了,哪裡得罪了他,他要把我往火坑裡推?!”她越是扯着兩頰笑,而臉上的淚越是多,滾滾而下,淋淋如雨。

赫連琬寧扶着一旁妹妹赫連瑱寧的手,好容易才剋制了自己的情緒,此刻的輕聲細語,不再是因爲皇后的風儀,實在是倦到說不動話:“公主……陛下絕非這個意思……”她在說話的間隙,腦海中憶着哥哥赫連昌,卻發現他的模樣模模糊糊,怎麼都想不清晰。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傷心,到底是因爲哥哥死了,還是因爲自己那無可安放的孤悽,終於連最後一絲掛念也消逝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飛花似夢黑白之間今日種種刀口舐蜜愛惜芳心誰言弄璋荊王無夢甘言如飴山雨欲來取彼譖人與君折柳杳杳長暮陌上花開漢宮陋俗物何足忘母兮劬勞我居圉荒二子之勇民卒流亡心悅君兮漢宮陋俗意高難問撥亂反正我獨昏昏受降城外虹銷雨霽心悅君兮母愛子抱拂亂雲山我居圉荒但傷知音龍荒曠遠眷然顧之杳杳長暮一昔如環血色阿鼻狂心頓歇雲中錦書身懷利器奄若飆塵若如初見靡不有初俊採星馳熒惑星轉相思不露柳暗花明相望朱門餘心可懲摽梅妙齡相望朱門爲淵驅魚業報輪迴名勢取道滄浪自取拂亂雲山巷羅荊棘羊車過處滄浪自取百歲有涯情仇入骨至親至疏眷然顧之山雨欲來母愛子抱寸心不知宿土新露狼嘯於室靡不有初營營青蠅取彼譖人業報輪迴音書寂寥業報輪迴受降城外清風入耳雲中錦書楔子相望朱門鴻影翩來隱天蔽日杳杳長暮譖愬荒唐借刀殺人風起青萍紋枰對弈天意難問紋枰對弈相望朱門狂心頓歇母愛子抱荊王無夢金谷故園萬騎雕弓區脫縱橫蕩生漣漪葉落知秋清風入耳向死而生甘言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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