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衣衫隨着狂風獵獵地鼓脹飄飛,如在身後旋出一面青灰色的大旗,蒼白的臉色,威嚴的鳳目,脣角挑起的一抹笑意似幻似真。他伸出手,青白得幾乎看不到粉色的掌心向上,彷彿要來拉自己,拯自己於處身的這個水火泥犁,然而他指尖帶着殷紅的血,滴滴答答流將下來,似無盡頭,終於在自己眼前污出一片血色……
謝蘭修渾身被魘住一樣無法動彈,眼睛卻突然睜開了,頭頂上依然是整齊排列的椽子,一道道分明,帶着蛀洞和水漬,陳舊得如自己才十五歲的心。屋外的風沙沙的,帶着掖庭自有的灰塵與腐敗氣息,在屋宇間旋轉。謝蘭修動一動手指,感到指尖傳來的一陣痠麻,繼而如萬千小蟻爬動叮咬,她覺得自己一頭的冷汗,濡溼了鬢邊黑漆漆的頭髮,粘膩得難受。
睡在同一鋪上的鶯兒過來撫了撫她的額角,輕聲問:“又做噩夢了?又夢見了你阿父?”見謝蘭修面帶楚色,嘆息道:“放寬心吧,他若能救你,不日就該來了;他若救不了你,你……你也該知道自己的後步。”
謝蘭修眼角滲出一滴淚,她努力地瞪圓眼睛,讓建康春季暖微微的熱氣把它風乾。
四肢終於可以動彈,她翻了一個身,正對着鶯兒的脊背,鶯兒的聲音已經模糊了:“睡吧,阿修,天就快亮了。今兒還有做不完的活計……”然後就是她輕輕的鼾聲響了起來。
這般沒心沒肺可真好!謝蘭修伸手把被子裹了裹,遮住脊背上一絲襲上來的涼意,小窗外一片黯淡的青灰色,她的眼睛在模糊的微光下泛起一片晶瑩。她不敢說,夢中那個人,並不是疼愛自己的阿父,而是玉燭殿裡年輕的赫赫君王——劉義隆。
雞鳴聲聲裡,謝蘭修穿戴好粗褐的衣衫,挽好袖子,用布巾包好自己素來引以爲豪的一頭青絲,與掖庭其他有罪被罰的宮女一道魚貫而出,跪在狹小的中庭聽候訓示。老宮女頭髮花白,語氣卻不見一絲年長人的溫和,反而十分凌厲。那詰詰的語氣在她耳邊飄過——還如以往一樣,不過是陳詞濫調。
她望着天空,今日恐怕是要下雨罷?清晨的天空就如一張生宣,濃雲潑灑下深淺不一的灰色,層層累累,而邊界竟也如此分明,壓得天色厚重,心胸發悶。
“你!就是你!”
她錯愕擡頭,一隻乾瘦得青筋暴露的手指正指着自己的鼻尖,尖銳得似乎刮在琉璃碗上的銀匙般的聲音響起:“別人都知道個勤謹,唯有你日日呆了一般!別以爲自己還是陳郡謝氏的娘子,如今,你也不過一個低賤的奴婢!還不幹活去!”
木杵沉重,石臼裡是未曾脫殼的稻穀,每一下杵下去,淺金色的穀粒中間部分便凹下去一層,而杵頭擡起,周遭的穀粒像奔跑似的填補進去,形成一道漂亮的漩渦。汗如雨下,濡溼了粗糲的褐衣,背上被汗漬浸得生疼。謝蘭修忍着胳膊上難言的酸脹,機械地一杵一杵繼續着,來日方長,而自己的一生,將伴隨這木杵石臼,無邊無垠,無喜無怒,直至終老。
作者有話要說: 南北朝,真是一個自由浪漫又奢糜放縱的年代……潑墨漢水,走馬鮮卑,那是一個盛產美男的年代,那時門第森嚴,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那時文辭如錦,多少豪傑佳人盡折腰……那時也是亂世,人命如草,枯榮難料,人只在命運中沉浮。
然而我知之不多,寫得沒有底氣,敬請懂得這段歷史的人多批評指正。
說起劉義隆這個名字,許多人都不知他是何方神聖,但要提到"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這一名句,則拜中學課本所賜,是中學生必備古詩詞之一。元嘉,就是劉義隆的年號。至於與他同時、與他幾乎同齡,卻遠在平城(今日的山西大同),則是另一位出現在稼軒先生詞中的人物,小名“佛狸”,大名拓跋燾,北國英雄皇帝,年號更換好幾個,就不列舉了……
英雄碰上英雄,英雄遇上美人,嗯嗯,我的yy傳奇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