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掛的紅燈,喜慶的綵綢,忙碌的人們,隱約可聞的鞭炮聲和孩子們穿着新衣雀躍的活潑,構築成一幅歡快的畫卷,表達出對過節的高興。
今天是除夕,一大早王府中的人就在姿兒的安排下忙碌起來,負責整個飲食的念雪更是不見人影,整個王府呈現出一片歡快而忙碌的過節氣氛。
在趙範回來後的第二天,我就宣佈除夕的時候休息三天,所以今天一早我也沒什麼事情的在王府閒逛,感受一下過節的味道。
因爲大家都很忙碌,所以我這個最清閒的人也沒什麼人來陪,除了可以和菊說幾句話外,其餘的時間都在看王府中那些人是如何佈置這個節日的。
在我的眼中,這種古代的節日氣氛比後世要強,有許多的事情讓我感覺到既熟悉又陌生,不時讓我停下腳步觀看着他們的忙碌。
但是很快我就放棄了這種做法,因爲我的到來明顯讓那些原本做的很好的僕從們緊張,出錯的機率大爲增加幾次弄的他們跪下對我請罪,讓我大感掃興,最後只好走到已經沒什麼看頭的花園中去散散心。
看着枯萎的各種花朵和一些耐寒的長青植物互相映照的情景,讓我有些感觸的長嘆了一口氣,對着菊說道:“你說爲什麼鮮花短暫而這些樹卻可以長青了?”
菊先是看了花園一眼,然後看着我道:“那是因爲它從來都不開花,沒有自己的光輝時刻。”
我淡然一笑道:“說的有點意思,但是本王覺得這些花就如同人類歷史上那些輝煌一時的英雄,光榮但短暫,而這些樹卻是那些不起眼的普通之人,樸實但長久。你說到底那種生活方式更好了?”
菊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轉移話題的反問道:“殿下是不是在想昨天抓到的哪個金人使節?”
我點點頭,有些傷感的說道:“這個人的來意,本王可以猜測到八分。如果將之放到臨安,只要付出一定的經濟代價,金人想必就可以撤軍,那麼我大宋將少傷亡數萬的好男兒。可是如今爲了本王的這個夢想,這樣的事情看來是出現不了了,到時候不知還會有多少將士血灑疆場,如同這些鮮花一樣枯萎。一想到這些本王心中就有些難過。你覺得本王這麼做,是對還是錯?”
菊不爲所動的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說道:“殿下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問菊?”
我輕輕的望着菊,有些黯然的說道:“你秘密的告訴小三,讓他去嶽風那裡將這個使節弄過來。聽說小三那裡最近研究出一些審訊的新方法,希望能夠對辛天遠有些用。辛天遠最近有什麼消息嗎?”
菊搖搖頭道:“沒有,看來進展情況並不順利。”
我沉默了半晌,纔開口道:“本王讓他明年六月前在金人國境中佈置好諜報網是有些難爲他了,有了這個傢伙也許容易些。其實說來,金國皇帝也不算一個糊塗透頂的君王,只是他的貪婪和金人對我大宋的一貫輕視讓他最終在天下搏弈中輸了最致命的一招,金人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菊順着我的話問道:“殿下覺得當初金人應該如何做?”
我漫不經意的淡淡說道:“如果他當初在我大宋停止對其貢歲幣的時候選擇的是脅迫我大宋和他一起對抗蒙古,而不是攻擊我大宋,那麼也許金國還能多支撐些日子。可是現在就算最後能夠達成什麼協議,金人也是不能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菊輕蹙柳眉,不解的問道:“只要金人能夠和我們停戰,那麼他們就可以全力對付蒙古,怎麼會沒有好處?殿下難道知道些什麼嗎?”
我道:“是知道一些東西,可是更多的是本王的判斷。這麼說吧,當初金人如果能夠抓住大宋君臣畏懼他們的心理,派人來威脅並輔之一定的軍事手段,那麼我大宋極有可能屈服,然後金人再脅迫住西夏,使其靠到自己這邊,加強自己的力量。如果這種情況能夠出現,本王敢斷言,現在金人就不會是這種連都城都要被迫遷移的被動局面,而是聚集起三國之力共抗蒙古,如果是這樣,蒙古最多隻能成爲一時之患,豈是如今這種猖狂?使得金國隨時有滅亡之險。”
菊微微笑道:“殿下是純從功利來考慮金人的做法,其實在屬下看來,除了殿下外,當今之世,誰能夠看的那麼深遠,能夠看到十年後的事情就算了不起了。更何況導致金國攻擊宋朝的原因並不是殿下說的這樣簡單,而且以我大宋國民對金人的厭惡,我大宋也不可能和他們合作,金國的皇帝搶掠我大宋也是有道理的。”
我搖搖頭道:“話不能這樣說,金人在整體的戰略上犯下了極爲嚴重的錯誤,做爲最高決策人,這不管如何推脫都是不管用的。別的不說,就說他們在蒙古人如此嚴重的威脅下,還敢從東西兩線對我大宋作戰,這種情況就足以說明他的愚蠢。只要想想當年金國鼎盛時期尚且沒能滅了我大宋,更何況現在實力已經衰弱?只要明白此點就不難知道他是如何一個愚笨之人。相比下,成吉思汗就比他聰明多了,本王看只要這個金國皇帝在位的時間還長一些,金國可能會更早的滅亡。”
我的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殿下果然越來越厲害,大宋中興想必已經指日可待了。”
這個聲音傳來的時候,菊和幾個護衛迅速的擺出戰鬥狀態,接到暗號的其他侍衛也如同從地底下鑽出來一樣團團圍在我身邊,防範任何方向來的攻擊。
我看到他們緊張的面孔,我淡然一笑揚聲道:“雲先生別來無恙啊,如此出現豈是當朝太傅應有的舉動?雲先生,你看來又欠了本王一個解釋。”
我的話音還沒消失的時候,久違的雲先生就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這麼長時間沒見他,他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麼樸實,那麼孤傲不羣,只是在看我的時候眼神好象不一樣了,似乎有驚訝更有不解。
在我揮手讓護衛散開的時候,雲先生開口道:“墨雲拜見殿下。”
我點點頭道:“能夠看到雲先生,本王很是高興,可惜如蘭小姐現在已去京西南路,不然雲先生就可以父女相見,除夕團圓了。”
聽到我有些諷刺的話,雲先生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看着我道:“殿下的變化確實很驚人,讓墨雲有如若兩人的感覺。不過墨雲這次來,是請殿下便裝和墨雲出去一行,有些話墨雲想對殿下說,不知殿下還可相信墨雲否?”
我還沒有開口,菊連忙說道:“殿下,此人雖然是殿下的太傅,可是行蹤詭秘,擅自深入敵國,殿下萬萬不能輕易相信。”
菊的開口,讓那些還不認識雲先生的護衛立即緊張起來,有些人的弓弩就已經拿出來,剩餘的人也手握刀柄,隨時準備搏殺,場中的氣氛驀然的充滿了一種肅殺,讓人不由的心絃繃緊起來。
看到這種情況,我望着雲先生道:“雲先生,如果是幾個月前,你的這個要求本王絕對會同意,可是現在就算本王同意,只怕也難於服衆,雲先生覺得如何?”
雲先生冷冷的道:“殿下一心想成我大宋中興之主,豈能連手下都不能掌控?殿下如果不願同行還請早說,又何必藉詞推脫墨雲。”
我定定望着雲先生冷峻的面容好一會兒,才語氣堅決的對着那些護衛道:“你們全都便裝跟隨本王出去,如果讓人發現你們和本王有關,一律嚴懲!雲先生,請稍微等一下,本王過一會兒就來。”
不等雲先生回答,我就向着自己的小樓而去。
菊的手腳麻利,很快的就穿好衣服出現在我面前,隨行的還有聞訊而來的白女。
我一邊看着竹細心的爲我換上一般富人的衣服,一邊開口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白女開口道:“雲先生這次突然回來,居心尚未查明,殿下這麼做是不是太過莽撞?”
我整整自己的腰帶,淡然說道:“我雖然疑心很重,但是我同樣相信人。任何人我都會給機會證明他自己,雲先生是我的老師,當初如果不是他,我也許會失去許多的信心。白女,你記住我的話,人雖然一向崇尚理智,可是一味要求人遵照理智規範去做,那人就不是人了。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如何,像不像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
白女和菊沒有回答,到是竹溫柔的贊同了幾句,讓我大爲高興的將她抱在懷中輕薄了一番後,和菊一起走出去。對已經換好衣服的鄭天敘說了一下等會兒的要求,就一起前往王府的一個偏門,會合了雲先生,走出王府。
雖然我曾經多次坐在馬車上觀看了建康街道的情況,可是這次安步當車的行動仍然讓我感受到和以往大爲不同的感覺,特別是一種微服私訪的隱隱興奮,讓我的情緒非常高昂,連帶心情也十分愉快。
現在建康街道上的行人並不多,連店鋪都有不少關了門,不過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種掩飾不住的喜慶,見面也是相互禮貌的打招呼,互相祝福幾句吉利話。另外,不時還有一些歡快的小孩穿着新衣點燃一些鞭炮,給原本單調的大街平添幾分喜慶和歡樂。一些家戶人家做的蒸煮食物的香氣飄散在街道上,讓人口中不禁有些讒涎,極欲一嘗口福。
就在我默默感受這些的時候,一直沒開口的雲先生突然說道:“殿下,自從你入主建康軍政以來,百姓安定軍中士氣高昂,原本無人可依的那些建康災民如今也可以過一個不用憂慮的除夕。殿下的功勞不用墨雲多說,一切都是那麼清楚明白。雖然墨雲早知道殿下的不凡,可是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中就能取得如此成績,仍然超出墨雲的預料,就如同殿下如今的變化一樣,讓墨雲再也不能把握住殿下的心意到底如何,不知殿下可以和墨雲談談別後之事嗎?”
我望了他一眼,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雲先生,你已經錯過了和本王交談的時機,過往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現在本王並不想多說,重要的是現在雲先生到底心向着那邊,這是本王很想知道的。”
雲先生有些感觸的道:“殿下說的不錯,有些事情錯過了就再也不能回頭了。既然如此墨雲也不強求什麼,只望殿下能夠一如既往善待百姓墨雲就無憾了。至於說墨雲本人,當然會以我大宋爲依託,殿下不用疑惑。另外,墨雲此來是想帶殿下去一個地方看看,在那裡墨雲想聽聽殿下的解釋。”
我冷冷的道:“是什麼地方本王現在不想多問,但是你認爲本王做事需要向你解釋嗎?”
雲先生毫不示弱的回望着我道:“無論如何,墨雲仍然是殿下的太傅,殿下的行爲墨雲有監督之權,殿下以爲如何?”
我看到雲先生眼中那種熟悉的堅持,不由想到曾經和他一起度過的那段互相信任的日子,心中不欲就此同他決裂,收回目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雲先生還是如此固執堅持,可是如今的趙昀卻不在是當初的趙昀。雲先生此來應該是向誰打聽過本王的事情吧,是不是如蘭姑娘?其實當初本王給雲先生那封信後,雲先生能夠返回來,本王一定會一如既往的信任雲先生,可惜的是,雲先生還是錯過了這個時機。現在雲先生如果還不自重的話,本王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還請雲先生明白此點,不要誤人誤己的好!”
雲先生面容變化了幾次,然後才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們墨家一向都是很注重道義,這和殿下如今信奉的功利主義全然不同。蘭兒說的沒錯,殿下可以容忍不同的學說,但是絕對不會讓它妨礙到自己的目的。殿下的心意墨雲已經瞭解,只是有些事情墨雲仍然要做,還請殿下明白!”
聽到雲先生這種冷漠淡然的語氣,我的心中有些沉痛,但是並不後悔,轉移話題問道:“雲先生明白就好。對了,雲先生爲何不問本王當初爲什麼讓龍戰天去給你送那封信?”
雲先生冷然的說道:“墨雲此來已經見過蘭兒了,知道殿下許多的事情,如今見了殿下,更是覺得殿下不需要墨雲多操心了,殿下對這個答案滿意嗎?”
我不置可否的繼續問道:“雲先生可以和本王說說現在西夏的情況嗎?本王想知道對於明年的出征,他們準備的如何?”
雲先生道:“這個請殿下放心,武雲讓我轉告殿下,西夏一定會如期的履行自己的約定,到時還請殿下配合出兵。另外,殿下當初同蘭兒說的話我也轉告了武雲,她讓我代她謝謝殿下。”
我搖搖頭道:“根本不用謝本王,就算他們知道了又能如何?更何況世間的事情豈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現在要到什麼地方去?”
雲先生淡然自若的道:“前往趙善湘的家居。”
我聞聽趙善湘之名就眉頭一皺的停下腳步,望着仍然向前走的雲先生,心中心思電轉,一咬牙下定決心的跟隨了上去。
不管你這次是什麼目的,我豈能示弱於你。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房子,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唯一特別的是今天是除夕,這戶人家掛的不是紅燈籠而是白燈籠,另外是用黑布代替了綵綢,這一切都預示着這戶人家出現了問題——有親人過世。
我站在門外,問道:“就是這裡嗎?”
在雲先生點頭後,菊不等我示意就一揮手讓那些跟隨的護衛圍了上來。一個護衛輕手推開並未關嚴實的大門,敲了幾下,見無人應聲,就重力的拍打起來。
不久,一聲童音傳來:“來啦,請等等!”
看到雲先生不悅的表情,我淡淡的說道:“他們也是職責所在,還請先生原諒!”我現在已經肯定雲先生他對我沒有任何惡意,所以在稱呼上也親近了起來。
感受到我的變化,雲先生淡然的說道:“殿下現在就相信墨雲,不嫌早了點嗎?”
我道:“其實本王一直相信先生,只是對於先生卻沒有了當初的那種親近,先生應該感覺的到。”
雲先生還沒有回答,門前就出現了一個披麻帶孝的男童,看到我們這麼多人他並不害怕,反而用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了一下我們,才禮貌的問道:“客從何來?”
雲先生上前回答道:“你是繼志吧,我們是令尊翁的故交,聞聽尊翁不幸,特來拜祭,煩請通報。”
聽到雲先生的話,我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這個叫繼志的趙善湘之子,發現頗爲眉清目秀,比別的同年男童多了一份穩重,少了一些天真。
此時這個繼志聽了雲先生的話,連忙整理一下衣冠,恭敬的道:“原來是世伯,不知世伯姓氏爲何?可否告知,也好讓侄兒稱呼。”
雲先生平和的說道:“我姓墨,這是我學生和你同姓,其餘之人皆是我們的隨從。”
繼志聽聞再行一禮道:“原來是墨世伯和趙世兄,煩請稍等,請容侄兒通報家姐一聲,前來迎接。”
獲得雲先生同意後,這個繼志就又走回屋中。
見他走後,我對着菊問道:“爲什麼趙善湘的家人會到這裡來,本王當初軟禁趙善湘的時候安置的可是一戶富家宅地,怎麼成了這種地方了?”
菊低聲回答道:“牟淵將趙善湘放出來後,趙善湘就另外找了一戶人家居住,看來就是這裡了。”
雲先生這個時候插口道:“趙善湘爲官一向清廉,從來不收受賄賂,另外他也經常救助一些貧困士子,因此家中很少有什麼積蓄,所以搬到這裡也是必然。”
我接着問道:“趙善湘不是已經下葬了嗎?爲什麼還要到這裡來拜祭他?難道先生是想威嚇本王嗎?那先生實在是小看本王了,就是算現在趙善湘再次出現在本王面前,本王照樣敢殺。”
雲先生望了我一眼,並不回答的說道:“殿下進去就知道了。”
我想了一下,估計裡面是有靈堂,就向岳家一樣,也就沒再深想,轉過頭問菊道:“趙善湘家有些什麼人?”
菊回答不上來,搖搖頭正要開口的時候,雲先生接口說道:“趙善湘夫人早逝,現在僅有一子一女,子叫繼志,女單名一個荷字。”
我不悅的看着雲先生,說道:“雲先生這次看來是有備而來,不知等會兒會給本王什麼驚喜,千萬不要讓本王失望纔好。”
雲先生淡然一笑,沒有理睬我的對着菊說道:“你的武功又進步了,看來墨雲現在也很難傷你了。”
他的這個態度讓我心頭暗怒,冷哼一聲調過頭去,不再理他,菊看到我這個樣子,有些不滿的看了雲先生一眼,也沒有說話。但是,我無意中卻看到雲先生目光中有一種奇異的光彩閃過,似乎他是有意如此。
在我暗自奇怪的時候,這個屋中響起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繼志很快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和聲說道:“家姐有孝在身,不便出門迎接,就請龍世伯和趙世兄隨繼志進來,得罪之處還請原諒!”
看到這個繼志從容不迫的樣子,我覺得這個孩子的天資確實不錯,而且看來家教也很得力,不然豈能有如此得體的措辭和舉動。
菊這個時候上前道:“這位小哥,不知我們先進去是否合適?”
繼志眼中的錯愕一閃而過,爲難的答道:“家居狹小,恐怕容不下這麼多人,還請原諒!”
菊溫和的笑了一下道:“無妨,就三人先進去看一下如何?我家公子身份尊貴,還請小哥通融!”
繼志聽菊這麼一說,注意的看了我兩眼,然後點點頭道:“那好吧,就請你們選三人隨我先進去吧!”
菊讓鄭天選了三個懂機關的跟隨這個繼志進去,然後走過來告訴我,在這所房子周圍沒有任何問題。
我點點頭,然後對着不以爲然的雲先生說道:“並非是本王多疑,實是因爲本王曾經遭受過一次這樣的襲擊,所以不能不小心些。”
雲先生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不久,一個護衛就和繼志又一起出來,表示這裡安全。
得到這個表示,我和雲先生一起就跟隨着繼志進入這個小屋,幾個身手很好的護衛也和菊一起跟進來。
這個屋子果然很小,整個天井不過十多步就走完,我們這些人進來就顯的有些擁擠,幸好除了菊,其餘的人都沒跟進屋,所以當我進入客廳的時候,就只有三人跟隨繼志進來,連原先進來的那名護衛都出去了。
一進入客廳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素潔莊重的靈堂和白色的布幔,當中有一靈位:先父趙公善湘之靈位。
靈位前案臺上的兩支蠟燭被我們進來的微風帶的左右搖-,吞吐不定,當中的香爐中燃了一半的一炷檀香兀自飄着一種淡雅芳香,幾盤可能是用麪粉做成的水果供品放在旁邊,一個供人跪拜的麻墊放在案臺下,旁邊還有一個燒紙的大瓷鉢,裡面的紙灰已經有一半多了。
靈案旁這個時候還靜靜地跪着一個披麻戴孝的女人,頭垂的很低,讓我看不到她的樣子,不過看她雙肩微微**的樣子,估計是剛痛哭過。
由於她穿的是重孝,除了白色縞服的袖子裡伸出一對玉手外,其餘的地方統統看不到。不過光看她的小手,就知道她長的應該不差。白淨柔和的手背,如蔥的尖尖十指,透着一種淡淡光澤的長指甲,讓人可以輕易的想到這雙手的美麗。此時這雙美麗的小手正左右分開地放在膝蓋上,好象是一種準備回禮的架勢。因爲光線並不好,在她的身側現在拖着一個影子,隨着燭光的搖擺,她的這個影子也搖擺不定,讓人大白天中就感到一種寒氣,有些鬼影森森的感覺。
不等我再看,哪個繼志就用一種變了聲的語調說道:“請,請墨世伯和趙世兄給我爹爹上炷香,讓九泉下的爹爹可以感受到二位的高義。”
現在我總算是看出來了,整個靈堂的對外負責人就是這個小傢伙,怪不得他的孝衣比起他姐姐要輕便一些,原來是爲了活動方便。
聽到這個繼志的話,雲先生先對着趙善湘的靈位鞠了一個恭,然後拿起一炷香點燃插到香爐中,然後又雙手合十的對着靈位行了一禮,樣子十分虔誠。
這個時候繼志高聲喊道:“請家屬回禮!”一邊說還一邊跪下來對我們還禮。
哪個跪着的女子用手按地,跪附着對雲先生還了一禮後,就擡起頭來打量我們。
不想她的眼光剛和我一接觸,她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俏臉變的更加蒼白,紅紅的眼睛閃過一種難於掩飾的驚恐,右手顫抖着擡起來指着我,然後就是一聲尖利之極的叫聲喊道:“弟弟快跑,他就是太子。”
這個喊聲一出口,整個屋子中就一陣大亂,好幾個人影衝了進來,將我護住,鄭天鎮定的聲音問道:“殿下,你沒事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緊張,然後望向被這個意外弄的張大口看着我們的繼志,正想開口說話,哪個應當叫趙荷的女子艱難的站了起來,搖晃了幾下,猛的撲到繼志的身前,用手抓住靈案將他護在身後,顫聲說道:“殿下,爹爹一生也算爲朝廷盡忠,雖然得罪了殿下可是還請殿下看在爹爹一生效忠朝廷的份上饒恕阿弟吧,他還小,什麼事都不懂的,如果殿下要殺就殺小女子好了。只要殿下肯放過阿弟,小女子任憑殿下處置。”
我皺着眉頭打量起她,不出所料,她很美麗,一張姣美絕倫的臉龐雖然被她泛紅的雙眼拖累了不少,可是她現在身上的一身孝服讓她整個人充滿一種貞潔素雅,有一種病態的唯美,讓人一見就不禁心生憐憫,興起將她抱在懷中好好疼愛的念頭。
可是這種美麗和她現在臉上那種有些絕望的哀求結合起來,就讓人覺得一種殘忍,似乎是將一幅非常美麗的油畫劃了幾刀一樣,讓人不忍和傷感,甚至還有些憤怒。
打量完她,我沒有回答她的話,轉而問雲先生道:“他們爲何會以爲本王是來殺他們的?”
雲先生望了趙家姐弟一眼,然後說道:“在殿下殺了趙善湘後,蘭兒前來看望這對姐弟,發現他們的情況,就讓人告知於我。想讓我勸解殿下不要妄開殺戒,所以今日我才帶殿下到這裡來看看,至於他們爲何認定殿下想殺他們,墨雲也不知道。”
我聽了他的話,心中有些明白他的意圖,他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感化我,不要走上他們認爲的邪道。
不置可否的望了雲先生一眼,然後看着趙家姐弟問道:“你們誰可以告訴本王,爲什麼你們認爲本王是來殺你們的?”
這個時候趙荷已經冷靜下來,有些試探的問道:“殿下難道不是來抓我們的嗎?”
我搖搖頭道:“不是,本王從來都沒想過要殺你們。”
聽到我這話,趙荷似乎鬆了一口氣,還沒有說話,哪個趙繼志突然擺脫他姐姐的手,站出來厲聲喝問道:“你就是哪個殺了我爹爹的太子嗎?”
看着趙繼志那雙似乎要噴出火舌的眼睛,肯定的說道:“不錯,你想如何?”
“我要殺了你替爹爹報仇!”話音未落,他就向着我衝來,使得他姐姐心膽欲裂的狂呼起來。
雖然這個小傢伙夠勇猛,但是如果真的讓他這樣衝到我身邊,那纔出奇聞了。
不用菊動手,鄭天就指揮幾個護衛將他制服捆綁起來,連衝了過來的趙荷也被雲先生制住,只能焦急的看着她弟弟,沒多久哀求的目光就轉到我這邊來,如果她能開口,想必一定會對我求饒。
現在屋中的情況確實是夠淒涼的,原本就很傷心的兩姐弟被突然而來的殺父仇人所驚擾,一個被殺父仇人的手下照顧的嚴嚴實實,另外一個只能一動不動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什麼都做不了,任憑殺父仇人爲所欲爲,那種絕望就是我這個悲劇製造者都能感受到。
避開趙荷哀求的眼色,我對着雲先生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直接了當的說出來吧!”
雲先生悵然的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只是讓殿下看看,殿下殺的人未必都是該死之輩。就拿這個趙善湘來說,在他死後,這對姐弟連辦喪事的錢都拿不出來,還是蘭兒暗地裡出錢給他們,才能將趙善湘下葬。殿下知道他們爲什麼不離開建康嗎?就是當初蘭兒給他們錢時約定他們一個月內不能出建康,爲了這個約定他們明明知道留在建康很危險,可是他們還是義無返顧的留了下來。其子女尚可如此,更何況趙善湘的爲人。殿下,有些人雖然冒犯了殿下,可是其並不及死罪,殿下如此妄殺,早晚會讓天下人不安,釀成大變,殿下不能不三思。”
我默然半晌,然後望着趙荷說道:“你叫趙荷是吧,本王殺了你爹,你恨不恨本王,老實回答本王,你弟弟的性命就捏在你的手上。”
雲先生解開趙荷的禁制後,趙荷先擔心的看了弟弟一眼然後才鼓起勇氣回望着我厲聲道:“恨,小女子當然恨,論及對殿下的仇恨,小女子並不弟弟少,殿下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對這個答案我並不意外,示意鄭天將趙繼志放了,然後望着這個小傢伙搖搖頭道:“比起你姐姐你確實還是太嫩了點,你想找本王報仇,十年後你也許有機會,可是現在你只是送死。算了,本王今日原本就沒打算殺人,這次就放了你,你要好之爲之。”
趙繼志還想說什麼,可是卻被其姐將他的嘴捂上,只能憤恨的看着我,表達心中的仇恨。趙荷卻在這個時候開口道:“殿下今日到來,到底所爲何事?如果不是爲了殺我們姐弟以絕後患,還請殿下不要再來打擾我們,家父的亡靈還等着我們拜祭。”
我冷靜的看着趙荷蒼白決然的臉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似悵然,似憤怒,更似什麼都不是!
回頭再望了趙善湘的靈位一眼,搖搖頭對着雲先生說道:“今天的整個事情都是你安排的,你負責善後吧!相信你會做的很好的。”
說完這個話,再看了屋中正憤恨不已望着我的趙家姐弟一眼,然後就走了出去,讓人搬了把椅子,坐到門外仔細思索起雲先生說的問題。
老實說,趙善湘這個人我不是沒有調查過他,不然當初也不會僅僅只是將他軟禁起來。我殺王子義和趙善湘,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認爲他們妨礙了我的改革,可是現在看起來殺了他們並非是最好的選擇。雖然我的理由很充分,只是我忽略他們並非是如同史彌遠那樣的賣國奸臣,頂多就是無意的幫兇,爲了他們的過錯而抹殺他們的功勞確實不是很好。
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雲先生出來了,我問道:“你是如何給他們說的?”
雲先生淡然的說道:“墨雲只是告訴他們,殿下會負責他們今後的衣食住行,直到趙繼志成年。”
我不爲所動的繼續問道:“他們接受嗎?”
雲先生回望着我道:“他們拒絕了。”
我冷然的看了一眼這個普通的房子,然後說道:“雲先生真是用心良苦,只是本王現在心如鐵石,豈能爲此等之事而放棄自身的追求,今後還請雲先生不要再費這樣的心思了。”
說完,我就不再理他,疾步的向前走去,離開這個地方。
走在路上,不知什麼原因,看着路旁那些綵綢紅燈,我的心中總會閃過在趙家看到的靈堂以及趙家姐弟那種憤恨的眼神,完全沒有來時的那種輕鬆愉快的感覺。
看到旁邊雲先生悠閒的樣子,我忍不住的說道:“先生今天安排如此一個節目給本王到底是什麼意思?”
雲先生這個時候收起一直以來的那種悠閒,臉色變的非常嚴峻的道:“先祖師有言,故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是故不勝其任而處其位,非此位之人也;不勝其爵而處其祿,非此祿之主也。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良才難令,然可以致君見尊。是故江河不惡小谷之滿已也,故能大。聖人者,事無辭也,物無違也,故能爲天下器。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水之源也;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也。夫惡有同方取不取同而已者乎?蓋非兼王之道也!
殿下可還記得這段話,當初墨雲同殿下提及的時候,殿下用求同存異來向墨雲表達自己今後會如何對待不同政見者,可是如今殿下是如何做的了?墨雲今天的這番做爲無非是想告訴殿下,殿下現在遠沒有當初的容人雅量,動則殺人,已經和當初墨雲心目中的哪個殿下相差甚遠。墨雲不知殿下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殿下發生如此改變,只是明白現在的責任就是要告訴殿下,不要再一意孤行。殿下的才能無庸置疑,可是殿下如果太過自滿,看不起天下人,那麼殿下終究會吃大虧的。”
我思考了一會兒,將自己的所做所爲,仔細的從頭篩了一遍,越想越覺得現在的自己和當初的自己已經差別甚大,原因雖然很多,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從我覺醒以來屢次獲得的勝利讓我心中開始自滿,隱隱有瞧不起天下人的心態在作怪。比如雲先生,與其說我是怪他,不如說我是有些輕視他,我的本事是不低,可是如果自滿那我的下場就值得考慮了。
不知如何這個時候在我心裡想起後世聽說過的那種“**”,在新的精神沒有確立,卻將舊的精神摧毀,結果卻讓整個國家和民族走入了歧途,導致深重的災難。捫心自問,我現在的做法是不是也和他的做法一樣,在沒有確立新精神的時候卻決然用暴力捨棄了舊的精神?我到底是在幫這個神州,還是又給神州帶來一場新的災難?
不自覺間,我的腦門上出了一陣冷汗,思慮了良久,纔開口道:“先生所言甚是,趙昀這些日子以來確實覺得事情有不對的地方,今天聽了先生的話才明白原來趙昀心中開始自滿。如果這次不是先生今天的舉動,趙昀險些誤入歧途而不自知。請先生放心,趙昀知道今後該如何做了。”無論怎樣說,雲先生他關心我是不用懷疑的,我可以相信他對我是決無惡意的。
聽到我的話,雲先生終於露出了笑容,讚賞的說道:“殿下終歸是沒讓墨雲失望。雖然殿下現在對墨雲還心存芥蒂,但是墨雲可以給殿下一個承諾,只要殿下不要忘了善待天下人,墨雲今後一定會全力輔助殿下,成就殿下的偉業。”
聽到雲先生終於承認幫助我的話,我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溫和的說道:“先生的話,趙昀定當牢記在心。以前的錯誤趙昀已經不能挽回,但是趙昀會努力不再繼續錯下去,今後還請先生多多提醒趙昀,免得趙昀因爲心中自滿而犯下大錯。”
雲先生道:“墨雲責無旁貸。”
我點點頭,沒有再和他說什麼,直接告訴菊,讓她今後負責照顧一下趙家姐弟今後的生活,但是不要讓他們知道是我在幫他們。
在菊答應的同時,我的心情也突然輕鬆起來,對着雲先生道:“先生不知是否有空,不如隨同趙昀一起去趙範將軍那裡去一趟如何?”
雲先生微微一笑道:“墨雲也很結識我大宋的這位名將,就請殿下帶路好了。”
我和他相視一笑,然後一起向前走去,原本存在我們之間的那些間隔消失了許多,雖然還有一些心結,但是在我心中我相信哪個讓我信任的雲先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