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錚不說話,看了他很久,最終坐到了胡牀的腳踏上,道:“……你這種人真的很討厭。 我知道你聰明,可是有的人,心裡最深處的東西,一點也不想見陽光,你卻偏偏非要點破,若是可以,我真想殺了你……”
文軒也不懼,坐到了他對面的椅子上,道:“看來肖將軍心中的感情並不少,若是隻是些微情感,也不至於這般的耿耿於懷,少年人的羞澀,肖將軍都沒有,有的卻有着驚慌和掩飾,是否?!”
肖錚斂了眸,握着劍,嘴角全是冷意。
文軒道:“這般,很久了吧……”
“其實,公主這樣的人,”文軒見他不說話,道:“只要有心的人,都會心動,都會欣賞,心生愛慕,實在太正常,只是肖將軍與普通的少年人不同,說實話,軍中的楚兮,在京中時也曾有點苗頭,可是他很快就掐滅了……看肖將軍這樣子,怕是掐不滅了。”
“我與公主之間,很複雜,不止是這樣的感情,我更珍惜,與公主的君臣之義,兄弟之情……”肖錚道:“她心中有人,我與她之間便一輩子也不會變。我會爲她做個大將軍,做她最信任的兄弟和臣子,就這麼簡單。”
“如果肖將軍只是擔心我的嘴會壞事,大可以放心,”文軒道:“從今日起,我將這些全爛在肚子裡,絕不會透露一個字來讓公主爲難,讓肖將軍和所有人都難堪。”
“文大人,希望你說到做到……”肖錚定了定神,猶豫的道:“……真的很明顯嗎?!”
文軒道:“肖將軍多慮了,我只是對人的眼睛和情緒略敏感些,其它人怕是察覺不到的,當時說這話也不過是頗有試探之意。直到說出口的那一刻看到肖將軍的眼神,我才真正確定……”
肖錚還是頗有些不能釋懷,道:“文大人,你這個人,真的很討人厭。”
“是,此事倒是令我受教了,以後再不敢多嘴多舌,”文軒忙道,“還望肖將軍當做沒發生。”
肖錚看了他好久,才起了身,一言不發的離去了。
燭火又搖曳了好幾回,好半天終於穩定下來,文軒坐到案前,再次失笑。此事,倒真是他多慮了。他雖不是相,卻操了相國的心,真是,不討好啊。以後怕是少不得要被肖錚針鋒相對了,偏偏這其中真實的原因,他與肖錚都絕說不出來……文軒真是露出來一個苦笑。
世間唯他與自己知道的秘密的感覺,不能宣之於口的感覺,是真的不怎麼好。
文軒現在嚐到嘴賤的壞處了,也有點後悔自己嘴那般的賤兮兮,以後怕是有的頭痛,後患無窮。雖不至於擔心自己被殺滅口,但是以後回了京到了朝上,總有一個人看自己不順眼,處處找碴,也是醉人的很。
將一切都整理的差不多,粗略的統計了人口與土地。
三人便很快便打開了官倉,將糧食拿出來賑濟百姓。
冀州城的百姓是沒有什麼活力的,聽聞此事時,還有點不敢置信,他們一直以爲,不過是換了一個州府的主人而已,他們的生活可能會更糟,更好的局面不過如以往一般,十分平靜,但是萬萬沒有料到,他們會得到賑濟……
很多人家在那一場戰爭中失去了親人,他們的家人爲兵,爲將,卻戰死沙死。生活的磨難中,他們無法去恨,可也沒有那麼寬容強大到原諒。不過是被苦難磨去了一切而已。
可是得知這個消息時,他們還是哭了,很多人家,抱着牌位哭的傷心。
他們恨這世道,將他們變成豬狗一般,肚飢人瘦,尊嚴都是奢侈品,他們大多數都是工具,都是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原以爲不過是隻知道勞作供養軍隊,供養富戶,無論是戰死,還是累死,都是死的認命了,可是萬萬沒料到,還有這般的情景。
沒有人能抵得過本能,在腹中飢餓面前,所有的恨,都是奢侈品。
就算他們爲了家中戰死的孩兒去恨,可是,他們還要爲活着的其它兒孫的肚飢而得低頭。
連恨,在貧窮與所有苦難面前都變成了奢侈品。
文軒在官倉面前,看到一張張麻木的臉,有些人淚流滿面,有人沉默的領了便走,有些人拖着老人孩子,在面對孩子哭鬧時,眼神中才會有些稍許的柔情。
這樣的表情,他太熟悉了。
死去的已然死去,可是活着的,依舊是要往前走的,待以後生活有了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忘記,只往前進。
至少,現在已是新的希望。
開完官倉之後,許多冀州的百姓,對朝廷的印象好了許多,他們漸漸的平靜下來,過着自己的日子。
不止是官倉被打開了,被打開的還有私倉,這一切,自然觸怒了冀州的士族鄉紳與名門望族。
李君玉並沒有客氣,讓底下人直接按着被圈的地的冊子與名單,將這些人全部抓了入獄。
這些人的動靜,百姓們依舊是麻木的,在他們中沒有掀起任何波瀾,如同上一次開官倉一樣,他們彷彿都被生活磨掉了失去了一半的魂。
而這一切,需要恢復生氣,怕是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朝廷派來的刑部官員也到了,他來拜見了公主,李君玉道:“依着劉資的例子,給我一一查清楚,關於人口,關於土地,他們吞進了多少,給我全部吐出來……”
刑部官員道:“公主放心,臣一定不叫公主失望,楊大人在京中早有先例,臣一切按刑部舊例既可,不出十日,便能全部清查清楚!”
“好,一切交給你們了……”李君玉道。
刑部官員退下,便已有吏部官員上來,李君玉道:“現下,你們自己安排補進這裡的各個位置,不管居於何位,務必要將朝廷的政策一一完善好,我只要你們迅速的將政策推下去,讓冀州迅速的穩定下來,讓民衆有時!”
吏部官員來前早得了吩咐與沈相的主張,道:“公主放心,臣等已有對策,此事不會讓公主再焦心,臣等定當竭盡所能。”
“好了,去吧。”李君玉揮揮手,道:“有勞各位了。”
衆人行了個禮,一一退下了。
“這裡的百姓的狀態,明顯的要比並州,比京城的百姓精神面貌要差……”李君玉道:“戰後創傷依舊還在啊……”
“恢復怕是需要時日,只要時局穩定,會緩過來的,一切交由時間便可。”文軒道。
李君玉點點頭,道:“慢慢來吧。急是急不來的……”
華林芳道:“他們以後定知道公主仁德。”
“這個名聲我倒不在意,”李君玉道:“只要百姓有好日子過便成了。州城諸事交由你們二人,我須去練兵,不可日日守在這裡。還要去看看齊帝那邊的情景,肖錚人呢,叫他隨我去……”李君玉道,“罷了,我且去找他。你們忙你們的罷。”
二人忙道:“城中諸事,定不叫公主操心。”
李君玉便匆匆的與肖錚離了冀州主城,去了與齊地交界的地方練兵去了。
城中的官員迅速得到補充,又從民間徵集不少帳房等人,重新統計了人口與土地,將所圈的土地,全部重新要了回來,然後迅速又重新分配了出去,廢除所有嚴刑峻法,廢除所以租稅賦等,同樣與朝廷一般,實行三十稅一,與百姓於休養生息。
此政策真正實施的時候,百姓們才真正是一片譁然,沸騰了起來。
他們萬萬都料不到真的會有土地到手,此時他們纔像是真正活過來了一般,會哭也會笑了,因爲這是重新得到的希望……
許多人喜極而泣。
朝廷兵馬,第一次得到冀州百姓的強烈擁護。
加上他們軍風極好,從不擾民,百姓才真正的有了爲人,爲民的真實感。
三十稅一啊……這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王成已經運了良種過來,準備發放,只等一過完年開了春,官員們便開始讓百姓們春耕,其間各官員也是忙碌不堪,直到慢慢的有條不紊的運行正常,各衙門也都有了真正的效用……
刑獄衙門也如當初的京城一樣,許多百姓皆可以舉家來告,頓進整個冀州纔算是真正的活了過來。
那些望族,有許多人家抱團而組成了利益團體,圈過不少地,自然身上也沾了血,誰也乾淨不了,此時百姓一告,他們卻是一個也逃不了了……
在衙門前的時候,那些人眼中全是不忿,道:“……這些賤民,竟然敢對我們……李君玉,李君玉做事如此不顧後果,怎能叫天下士族歸心,這般寡恩,定爲天下人爲恥……”
他們眼中全是不忿,然而卻是再也改變不了事實。
鐵證如山,當他們半個月後被押赴刑場的時候,他們的眼神是悲愴的,不忿的,卻依舊不認命的……
有人在刑臺上怒罵,“一個女人,牝雞司晨,這樣的人,不顧後果,只顧濫殺,怎麼能成事?!我們死了,也要向閻王狀告她,什麼戰神,實爲國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