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水洗過一樣的碧藍,舒展在陽光晴好下的洛京城裡透着股子煥然一新的勃勃朝氣。
取着三九之數的敞寬御街兩側擠着滿滿當當的人羣,盡職的城衛秉承需要體憫百姓的上意並不橫眉豎眼地驅趕,僅在長街已近皇城的地方只放進了暗裡覈實身份的官家內眷,外鬆內緊。
再往前五十丈外到皇極門卻是一覽無餘的開闊。
玉帶河水靜靜流淌,金明橋飛樑掛虹,正緊緊閉着的皇極門上銅釘鋥亮。去年冬時就如雪片一樣飄飛聲討着江南小朝廷的檄文已深入人心,洛京皇城在新的一年決意迎來了新的主人。
一國之君正式的登基大典自然不會讓城中的一干閒雜人等觀禮的。
能允了諸多百姓圍觀的二月十二日,同樣是欽天監算出的好日子,不過是景國公領着衆臣奉着未來的天子入皇宮重開朝會。此前上上下下達成的共識堅定只不過是藏在私邸中的心照不宣,不正經地拿到朝堂上走個過場,何以堵住天下的悠悠衆口。
何況從出生起就被皇帝叔叔軟禁在破舊潛邸的小皇帝,也得在正式登基前先移居進皇宮。
進宮時間定在辰時正,此刻看戲似的熱鬧純是景國公意欲耀武揚威,衆大臣同心協力捧臭腳的結果。
遠遠地望着朱雀大街盡頭的皇極門,藏身在人羣中的周曼雲一雙眉眼彎彎,雖則心中暗覺好笑,但臉上還是竭力保持着端淑嫺靜的門面。
立在曼雲身後的呂守穿着一身侍衛樣式的青衣,緊摟趴在懷中的紫晶,繃得象棺材板一樣的冷臉,輕蔑地撇了下嘴角。在他眼中,雜在一堆官員女眷中等着御街旁的周曼雲打扮素樸低調地丟份子,待人接物盡顯懶散,還不如一直幫着她支應各方寒暄的何嫺英看着順眼。
何嫺英的氣色比之前幾日好出了許多。原本眼圈暗帶淡淡的黛黑全然不見,面潤腮紅。以至於得知她現在被拔到蕭家六房的何夫人在湊上前招呼時,還輕捏着她的小手偷問是否是被世子給了蕭家六爺過了明路?
“確實是經世子安排留在六房。”,何嫺英細聲如蚊一樣地應了,帶着點淡淡的靦腆。何夫人半帶遺憾半感滿意地離去,何嫺英目送背影的溫順目光也漸漸清冷。
過了明路的投靠不假,但與何夫人隱晦想的那種賣身截然不同。當日直揭身份跪求了六奶奶之後,自己就被六房夫妻帶着同去見了世子蕭澤。所能知的天香苑中事,她已盡皆吐實,也苦求了恩典放姐姐出宮。相較於有着逼母自盡之恨的何家和天香苑,沒有利益衝突和恩怨糾葛的蕭家應當是更適合抱的粗腿。
只要今日景國公護着將新出爐的小皇帝。從潛邸踏上御街。穿過皇極門。直上承天殿……自己接了姐姐走出深宮的一點卑微心願應當會很快實現,說不得姐妹倆個還能得了自由,堂堂正正地爲人妻母。
何嫺英滿懷期待的雙眸與衆人一樣緊緊地粘在御街之上,不敢輕眨。
“啊!”。一聲驚呼,突然從何嫺英的嘴裡逸出來,匯進了周邊人羣同樣的詫異聲中,拍耳如潮。
緊抿着嘴角的周曼雲,隨着衆人的視線望向了皇極門,心中悠長一嘆。
不過瞬息之間,巍峨的皇極門門樓前的空地上象是憑空長出來的一樣多出了一個端正踞坐的人影。陳朝二品武將的大禮服在陽光下反着血色紅,象是一把正插在皇宮中軸上的利刃,結結實實地堵住了正緩緩拉開的皇宮大門。
“簡統領!”。突然猜到看不清面孔的那人是誰,呂守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紫晶不滿地順勢溜到了青石板的地上,再一個飛躍躥身,巴住了曼雲的肩頭。
前世會來的今生差不離,而古人所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也有着一定道理。遍尋不至的簡懷。果然如前世的話本故事一樣神秘地出現在了皇極門前,擺出了一幅誓死要螳臂當車的模樣。
周曼雲翹起嘴角微微一笑,從肩上捉下紫晶,一邊溫柔地幫它順着毛,一邊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戲。
今晨不到丑時,蕭泓就離了她與父兄會合,臨走進眉間還鎖着淡淡的鬱結。入城後找尋簡懷的任務,多少讓蕭泓有些挫敗之感。但革舊鼎新的戰車已經衝到了皇宮大門前,總不能因爲一塊看不到的土坷垃就停下來,只能一往無前地衝過去,說不得在最後的衝刺中會惹事的障礙就會自個兒跳了出來,然後隨手解決不過是小事一樁。
一枚尾帶着嫋嫋白煙的哨箭咻地一聲鑽上天空,仿若在碧天上生生地劃出了條白色傷痕。
抖袖放箭的簡懷,板直起身子慷慨激昂地對着向他圍過來一隊執槍的禁軍不知吼了些什麼,圍合而來的士兵又整齊地退了下去。
原本已淨空的御街上,開始有馬匹不斷地奔走,象是在來回傳遞着簡懷要求談判的信息。
“原皇宮禁衛軍的統領簡懷……說是若國公大人執意要帶着戾王之子和王公大臣們進宮,實爲謀逆……他在皇宮中各處要地都安排了玄武衛暗部的死士,若國公隊伍敢近一步,會再發了哨箭,讓他們在宮中縱火,總之是不讓外人得進……”
被安排去打聽消息的呂守效率極高地擠了回來,低聲在曼雲耳邊回報,清秀面龐臉色訕訕。
“你是想着早知道簡懷要玩這手,你就應該耗着不降?”,曼雲秀眉輕挑,不理眼前事,卻是尋起了呂守眼底帶着的刺。
“簡統領此舉會讓國公大人爲難了!”,被看穿小心思的呂守索性直起了腰,帶着一點幸災樂禍。
“不過只是小事一件!”,周曼雲依舊老神在在地輕撫着紫晶光滑的背。不比在場似乎提心吊膽的其他人,前世裡多少聽過些故事的她心靜神定。如果不是蕭泓曾親口跟她說過沒找到簡懷其人,她都懷疑過這姓簡的某人就是景國公請來的設下天大騙局的托兒。
看似狠厲的威脅到最後關頭在一個不知來歷的白衣人勸說下放棄,幾經添油加醋就成了菩薩顯聖度化的神蹟。得以順利登基的小皇帝是天命,而幾年後禪位給景國公更是當日就有箴言相贈,順天應運而行的結果。
周曼雲今日心情大好地沒躲在府裡偷懶,除了要親眼見見丈夫隨行軍中的英姿。還有就是要來瞻仰下前世少了眼緣的神棍誕生。
“奶奶的鎮定自若,奴婢們自是比不了的。”,原本揪起心的何嫺英轉臉恭維着曼雲,也權當借了鎮靜的主母安安自個兒的心。隨着她的話尾,捱得近的幾家夫人也將目光投在了曼雲身上。
“一定會平安大吉!”,周曼雲一字一咬說得清晰,在各家夫人的關注下展開笑顏,燦爛如花。
“簡大人自小修得純陽混元功法,身若金銅,尋常兵器傷不得。就算用弓弩狙擊。在箭矢射中他之前。要發出哨煙還是輕而易舉。何況。這樣的日子只要見了血光就不好了!”,待得周曼雲收笑回身,束手立在一旁的呂守陰陽怪氣地從齒縫裡小聲地擠出了提醒。
“何必擅動干戈?只要尋了他信得過的人來勸服他就好!”
“六奶奶還不知道簡統領在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親族,也無妻兒嗎?”
“這世上總有他在乎的人吧?”。周曼雲的笑容依舊璀璨,盯着皇極門前的眼眸閃動,盡顯期待……
“該死的簡和尚!簡烏龜!”,景國公蕭睿的吼罵聲毫不遮掩的破喉而出,唬得身邊兩個穿着金色四爪蟒袍的男孩惶恐地伸着兩雙瘦弱的小胳膊抱作了一團。
“國公大人!莫驚了聖……王駕!”,一個鬚髮皆白的紅衣老太監顫着發抖的雙腿大膽地對着蕭睿輕聲勸道。
蕭睿衝着老太監怒瞪雙眼,冷聲一哼,大步地踏進了街邊一間已然清理乾淨的酒樓,景國公嫡系的將官幕僚火速地跟着走了進去。原本從潛邸出發要進宮的王駕金輦和隨行大臣們被晾在了大街上。四周盡圍着看守的士兵,兩側樓頂牆頭瞄準着車駕的箭簇森冷。
“是本公小看了這該死的簡烏龜了!一輩子瞻前顧後畏畏縮縮,連個女人都不敢碰的軟蛋……居然臨死跟老子玩兒這手!”
說不得那隻會裝憨賣傻的簡烏龜還是跟着當初在皇極門門口挾持人質的老三有樣學樣,景國公遷怒的目光從右手側一臉黑的蕭淵臉上火辣辣地燎了過去。
“父親,當務之急還是要將簡大人儘快請走。以免誤了時辰。”,一個請字在世子蕭澤的嘴裡咬得格外清晰。原本就是沒有先帝聖旨和玉璽的挾立天子,如果不祥地見了血光,打着大義旗號的蕭家必然要承受着來自天下各方的質疑和聲討。
“簡烏龜殼再硬也是有縫的。”,蕭睿靜思了一會兒,臉上現出了一絲冷笑道:“去安排下馬匹,本公親自與他談談!”
“父親萬萬不可親身涉險!要去就讓孩兒去吧!”,蕭澤大驚失色衝步上前抱住了蕭睿的胳膊,集於堂上的親子心腹也齊齊地圍了過來。
“簡懷武藝超羣,近身恐有被挾制的危險。何況此前簡懷就有言若任何人近身十丈,他都會放了懷中哨箭……不如先派人潛入宮中拔了他安插在各處的暗樁,再作計較……”
“再作計較,是再重定入宮吉時嗎?被區區匹夫困在街上,無可奈何地送王駕先回潛邸,我們就已然顏面丟盡不用再進皇宮,自收拾了打道滾回雲州倒更便利!”
蕭家流血犧牲、委屈隱忍數十年,現在到了萬里征途的最後一步,就要被個愚蠢小人就此拖垮嗎?心中天人交戰的蕭睿,一聲怒吼,罵退了身邊各出主意的衆人,獨立在堂中,起伏不停的胸膛急拉着風箱,赫赫有聲。
世事有舍方有得!蕭睿瞬間佈滿了紅色血絲的雙眸環視一圈,凝在了一張俊美的年輕臉龐上。
“蕭泓!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