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挾住腮幫子的曼雲剛想呼痛,房裡本就只散着米粒微光的油燈一下子滅了,室內一片黑暗。
天晚投宿人地不熟的異鄉,周曼雲特意地找着了這座整潔而又素樸的院落,按着世俗常理,這樣持家有道的中平人家家風作派都會更穩妥些。投宿後的主人家果如曼雲所料,質樸勤儉,招待客人熱情有禮又不過分熱絡探聽,只是晚間安置時提供的一盞小油燈也就只給油薄薄一層。
日出作,日落息。大晚上人都進了房就早早吹燈睡覺,固執的農家習慣並不會爲招待外客而有所改變。
而不管什麼人,再怎麼撐着裝着,骨子裡的本性也是積習難改。
黑暗中感受到的怒意越發濃重,蕭泓對面瞪着她的一雙眼更是象極了受傷的孤狼。
倒是自己幾年下來漸被那愛敬有加的二尺五弄鬆了心防,忘了這人原本就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當年跟着販奴的隊伍初到霍城的少年,明明可以相安無事地遁走就行,卻偏要在城門口當衆殺人,將件可以忍忍就得的小事硬弄成了滿城風雨。別人的耍狠鬥勇在面上,而他的卻在身體裡緊藏着。
這一次,也許在千碚灘遇襲撩起火性,所以纔會想着闖關。又或許自己用藥把他放倒的行徑也引來恨意了……
周曼雲不敢叫嚷,但腦子裡已百頭萬緒地燉起了亂粥,努力地眨着雙眼示意着蕭泓先把她放開。他這樣象是對着仇敵的架式。她委實承受不起。
摁在曼雲臉上的手鬆開了,卻幾乎就在同時,男人強健的四肢反將她的身子箍得更緊,一個旋身。就將她牢牢地摁在牀上,接着,低頭封住她櫻脣。
壓在身上的肢體年輕結實散着灼人的氣息,仿若對一切不管不顧的掠佔讓人心有所懼之時竟然還隱帶上一絲興奮。周曼雲心中涌上股子難抑的羞惱,身體不配合地躲閃着,卻不曾喚了在這時候幫起忙來更有效的銀子。
“蕭泓!你要做什麼!”
終於在險險窒息中奮力別開頭的曼雲,喝問着還壓在她身上的男人,脣角掛着一線血絲,眼中微露戒備,而立掌側成的手刀已隨時準備在了身側。
“是你要做什麼!”。蕭泓一隻大手探下將曼雲的手掌死死地捏住。再一聲冷笑。雙手一起用力地將牀上的女人拽坐了起來。
“你以爲我要把你怎麼樣?以爲就你現在這副死樣子,我還有興趣強了你?”,靜靜地盯着模糊暗色中隨急促呼吸而起伏不定的胸線。蕭泓的話音中帶上了化不開的倦意,把手甩開道:“其實就象總暗諷着我象發情的牲口拴不牢一樣。周曼雲!你不過是一直信不過我罷了。”
信任並不是隨着關係越近就會越牢靠。在西嵐江上和他一起合作搶銀子的周曼雲講着錢銀兩訖時相信他,可真等兩人成了未婚夫妻之後,更加親近的關係反而讓信任變得單薄。
周曼雲那些掩掩塞塞的莫名情緒,他早已感覺到。甚至盧鷂子等人都看得出來也勸過他,女孩子較之男人懂事早自然會多思多想,操心更多的事情。可到了這會兒,蕭泓卻更真實地體味到了不被信任的強烈無奈。
“周曼雲!是你自己在清源說過,我們在一起,相互間不隱不瞞。我努力去做了。可是你又做了什麼?一聲不吭地把我弄下船,很討厭!居然利用親吻下毒,也很討厭……”
“如果跟你好好講,你能同意嗎?”,剛被甩得歪倒的曼雲一下子彈坐直身子,倔強應道。
“不會!”,蕭泓很乾脆地撂下一句回答,又道:“所以,你認爲做成事實就好?那我剛纔若是真乾脆強了你,是不是也可以了?周曼雲,你從來就是這樣不公平!”
“兩件事不能混爲一談好不好?根本,根本就不一樣……”,曼雲語塞,有些愧意但更多卻是有理說不清的憋屈。
針尖對着麥芒!
漸已適應的暗屋裡,一對青年男女對坐在本可並枕而臥的牀榻之上,生死大仇似的怒目互瞪,象要憑着瞪眼絕技比高下讓對方屈服。
即使自己不打招呼就把他從昇平號船上偷下來的行徑惡劣,但他剛纔擺出要強了自己的架式也真把自己嚇着了。絕不原諒不低頭,否則又會如前世一般被他控得死死的……一股子鬱怒上心,周曼雲重拾了周家固有的死牛性子,咬脣坐着,一聲不吭。
“路線!”,隔了好久,一直僵在對面的蕭泓傲氣十足地扯開了寂靜。
見對面的女人還呆愣着,他又清咳了聲,強調道:“周曼雲!你把我帶走,總要有北上的路線吧?”
“有!昨晚因從林屏碼頭走得急,只在邊上的小村尋到牛車趕路,計劃着明早我們到了白注縣城重換了馬匹,從陸路走將軍帽,再過界尾……”,回過神來的周曼雲平板應着,象是有口無心的唸經小和尚。
“按你這路線,是讓我避過了清遠和夏口,換到潤州渡江了?清遠,夏口……高家這樣囂張,我卻得如喪家犬一樣夾尾逃到北邊去?”
“不是逃,只是根本就沒必要去硬碰硬!高家算什麼,你的安全更重要對不對?”,周曼雲無奈地別過了臉,淚珠止不住地在眼眶裡打着轉。終於,還是如前世一樣,眼前的蕭泓還是用着陰陽怪氣的挪揄提起了高家,這點足讓她覺得難堪至極。
“我的安全更重要?”,蕭泓低頭一笑,眼中意味難明。
又這樣!想起前世裡因爲談到高家而遇到的種種尷尬,曼雲的眼淚終於如漣一般滾了下來,帶着幾分積了兩輩子的怨氣,憤聲道:“若不是爲你,難不成還是爲長高家的氣焰?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即便再見也不過是要往死裡掐的仇敵,總不成你覺着是我給你帶了一堆子無妄之災來!”
“你覺得我是那種遇事就都怨到女人頭上的人?周曼雲!曼雲……曼雲!好好的,怎麼又哭了?別快哭了,讓人聽見還以爲我怎麼着你了……”
怒意滿滿的喝問在突然覺察到的淚意中瞬間土崩瓦解,本來拿定主意要給自家女孩一個教訓的蕭泓,幾乎手腳並用地蹭到周曼雲身邊,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將少女攬進了懷裡。
真心覺得委屈着了的曼雲索性縮了身子,小臉側貼上男人堅實的胸膛,淋漓盡致地哭了起來。
“好了!我明白你都是爲我好的,真的,我明白!”,輕輕地吻着曼雲的發頂、額頭,蕭泓認命地垂下了眼眸。
盧鷂子的一句告誡此刻清晰地爬在年輕男人的心頭。女人從開始就不能順着寵着,日日待她好,但凡只一日待她不好些,她就覺得委屈難耐,反而長時間的不聞不問偶爾爲之的溫柔就會讓小女子感恩戴德。
也許,老叔的經驗之談是對的,但他沒教過若是從一開頭兒就錯了應該怎麼再能改了過來?
慢慢地安撫下了曼雲的哭泣,靜靜地摟了她好一陣兒,蕭泓正低下頭貼在曼雲的耳邊問道:“周曼雲!你有計劃跟我直接去雲州嗎?”
哭紅了眼眶的周曼雲愣了下,接着使勁地搖了搖頭。
原本她只給自己空了最多十三四天的時間送了,還想着趕在阿爺五七時回了霍城,可現在路程中遇上的腥風血雨讓她放不下心。已是安慰着自己,活人性命重要愧對了阿爺,再直接去了雲州,更是有負了阿爺死前應她的改期之請。
蕭泓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的回程是怎麼安排的?按着剛纔跟我講的路線安排,你至少要跟我到潤州新陽渡口。回程時,你要怎麼辦?”
“我自個兒再照着原路回了霍城也就是了!”,懷中人很沒底氣地應了一聲。
只憑感覺,就判斷定了實情的蕭泓不滿地重重冷哼一聲音道:“笨蛋!你在林屏把我弄下船時,根本就沒計劃好自己的歸程,是吧?”
“又沒人想逮我,我也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被罵笨的曼雲立即辯解道。
“這樣的線是盧叔給的,只顧着我,說不準還想着我直接帶你回雲州也好。可是我們不能這麼走,要不明天我們直接分開,讓董保送你回林屏去……”
“這個不行!我得看着你的!不然我前腳走,你會後腳又摸到江邊的。”
“你倒是很瞭解我!”,蕭泓嗤地一聲輕笑道:“那你這麼舍不下我,我們只能改道去清遠,我從那兒渡江去。”
“不可以!”,周曼雲險險要跳了起來,急道:“清遠畢竟是高家祖地,既然知道是他們在背後弄鬼,你不能再過去。”
“可是從你回程來講,沿江行纔是最好的。本來我讓你留在林屏,紅梅就會帶着雲錦帆找到你,順流回程只要不惹出大動靜,就能一路無憂。而現在我們只能讓雲錦帆再沿江上來接你回去了。”
“我說過我可以一個人的!”,周曼雲硬聲硬氣地應了聲,又立刻擡手掩住了自己的脣,仰臉看向了黑暗中男人模糊的臉容。
如果蕭泓早已想到她的回程安排,那麼大張旗鼓地北上粘住跟蹤的目光,要護住的不僅是蕭泓,就還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