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黑山山脈,分隔開了雲州和燕州的中間地界。
此前,孝宗皇帝將世代駐在燕州的蕭家遷到相鄰的雲州,明裡說是憐恤着爲國犧牲了諸多男丁的景國公府,不想讓碩果僅存的蕭睿再上前線但又不至於遠離了故土,實則是在北邊用幽燕兩州重兵看着少年紈絝的景國公。
而在雲州周邊的路、甘等州又正切着蕭家重返洛京的通路。
幽燕兩州現在正由瀚國扶植的幽州石家控着,而早幾年石家家主石達就已僭稱帝號,自立了個僞齊國,用起了“建炎”紀年。
原本用來看管蕭家的雲州將士,不得不成了前線的衛兵,幾次與僞齊在邊境上的磨擦,贏少輸多。
蕭泓於泰業十年趕回雲州,得以趕上了父親蕭睿不整不九的“大壽”,也趕上了乃父藉着親友齊聚的歡騰勁兒,將前來祝壽的雲州當地軍政官員從上到下一鍋端的順便。
景國公的大旗重新招展,蕭睿將不得不奪了雲州軍政大權的行爲對外宣示得慷慨激昂。
他是從陳朝初立就立誓爲國守邊的景國公嫡傳,即便年少時再有多荒唐,骨子裡還是淌着蕭家的血性,何況蕭某人還是當今陛下名正言順的舅舅,正經國戚。
雲州官員不作爲,蕭家自然要出手替之。
蕭家的奪權之舉與當年的石家相比並沒什麼本質上的不同,但終歸是佔足了大義。
經了泰業十年冬與僞齊國一場大戰的完勝,蕭家已穩穩地控住了雲州,要開始謀求着更廣闊的空間。
千里外的洛京城據說四面皆有盜賊狼煙起,城裡更是因爲連年災情糧食負擔極重,陳帝立意南巡。已決定在泰業十一年六月從洛河起龍舟。
在這種情況之下,再沒有比出兵趕去勤王更好的正名機會了。
但要南下總要有條坦途,緊鄰的路州賀家是世交沒錯,但若在已談好利益上再多加些締約的誠意,自然是更好的。
四月間。雲州兵馬未動,先到了路州的不是糧草,而是一支低調的求親隊伍。
景國公世子蕭澤再一次扮了月老。爲弟弟的婚事出頭。
賀家家主,賀明嵐的祖父賀坤親開大門,迎了蕭澤一行。而進了賀家的蕭澤,在沒提到正題前,還是循禮先拜祭了早逝的昔日好友。
賀鳴去世未滿週年,內院未嫁的姐妹們還在爲逝者服着齊衰。
逝者已矣,裹在素袍青衣裡的後院女眷在聽到蕭澤到來還帶着重禮的消息後。都不約而同地現出了欣喜。甚至個別帶着些曖昧的眼神兒飄起來。直接想到了賀明嵐的頭上。
賀家未出閣的女兒中,現年十七歲的賀明嵐是最大的了,但親事還沒有着落。
在前些年,是因爲賀明嵐是賀家女孩中長得最漂亮也最得賀坤喜歡的一個,自然是千挑萬選要擇了最好的。而自去年她在雲州赴了蕭睿生辰宴後,遲遲沒再說親事,倒不是爲了賀鳴的噩耗。而是她在宴席之上石破天驚的一句。
當時,說來也是湊巧。
先是賀家四小姐與同來雲州的幾家舊識姐妹說着小姑娘間的私話,多嘴地提了姐姐喜歡着蕭家六子但卻可能人家不喜歡她,這話偏叫明嵐聽着了,硬是紅着眼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我就是嫁定了蕭六,又怎麼樣?”
這大膽的話不僅那幫子小姑娘聽着了,正巧結伴去相看着各家姑娘的夫人們也聽得正着,其中當然少不了蕭夫人徐氏,還有賀明嵐的親孃李氏。
當下時,就有與兩家都熟稔的夫人拍手相贊,說是這門親再好不過。而徐夫人也親熱地拉着明嵐的手,寬慰了幾句,還直接捋了手上帶着的透水碧玉鐲子套在了明嵐的腕上。
本以爲這是蕭家認可蕭賀聯姻的前奏,但不想,再轉回來是蕭家老六蕭泓在賀坤面前直陳自己已然定親的消息。
賀夫人李氏心裡不舒服,也還真派人去打聽了,可是幾家老親哪家也說不清蕭小六究竟是定下了誰家閨女。
蕭家小六可能是託詞拒親,可人家這態度就說明了對明嵐沒半點意思,又能怎麼樣?要怪也只能怪自家的女兒一時莽撞地說錯話。
賀家悻悻地沒再提與蕭家聯姻的打算,待景國公借壽宴收拾好雲州事,就告辭回了路州。
再接着,賀家就得了賀鳴在路上遇匪身死的噩耗。
待將賀鳴的身後事收拾停當,再想蕭家事,從賀坤以下的所有人都覺得有些意難平。
子不殺伯仁,伯仁爲子而死。如果不是爲了蕭家子的安全,賀鳴當初就根本不會滯留在清遠,以至英年早逝,只留下個不到三歲大的稚子。
所以,這一次蕭澤居然領人親來路州,賀家人的直覺反應就是蕭家爲求彌補,還是決意要聯姻的。
聯姻對象應當還是蕭小六與賀明嵐。
男兒太過倨傲雖然要不得,但婚姻是爲求結了兩姓好,何況女兒喜歡。所以一得了消息,李氏就直奔了女兒賀明嵐的院子裡,而且捎帶上了當初惹出事的小女兒明琦。
路上且行且聽母親講着,比之去年顯得沉穩又略帶些膽怯的小姑娘如釋重負。
那一次的嘴快,讓從前待己極親的親姐對她象了敵寇,而大哥賀鳴又不在了不會再象從前一樣在兩姐妹間出言相哄,這近一年的日子,賀明琦過得也如同坐監。
蘅華院宴息室大敞着門,母女三人圍坐一塊兒,一邊由賀明嵐親手點茶待母,一邊等着探着前院消息的婆子速來通報。
賀明嵐穿着一身素淡的碧衣,即便是聽着孃親和妹妹悄言對蕭家長兄到來的猜測後,也不過是輕聲地嗯了一聲,毫無半分喜意,沉靜如水。
明琦訕訕地陪着小心,李氏時不時舉帕子捂着帶笑的嘴角在姐倆中間打圓場。過了好一會兒,賀明嵐才輕輕地翹起了嘴角。
一室漸漸溫暖起來的和樂氣氛,讓躡手躡腳走到門前的婆子拿捏不定究竟要用什麼樣的表情來彙報着賀老爺子讓通傳內院的喜訊。
“奴婢來給二夫人及四小姐道喜了!”,挫了挫後槽牙,有些年紀的老婆子還是決定按賀老爺子的吩咐直說。
聞音轉過臉的李氏喜上眉梢。揮手正要喚人走進些,可手又一下子定在半空,“四小姐?”
“是!給四小姐道喜了!”。老婆子索性光棍地走到也同樣呆住的賀明琦身前福了一禮道:“景國公府蕭世子特來向老太爺爲其八弟蕭瀧求娶四小姐明琦,老太爺已然允了。特差奴婢來找二夫人要了四小姐的庚帖以備納吉合婚。”
“蕭瀧娶我?”,十三歲的賀明琦愣愣地站起身,指向了自己。那個印象中也更喜歡圍着姐姐轉的青蔥少年居然就這樣要成了自己的未婚夫,小姑娘始料未及。
一陣冷冷的笑聲在明琦的身邊響了起來,接着,一壺新滾的沸水啪地一聲砸在地面。四下濺起。
“明嵐!”。李氏跨步護住了哇地一下嚇哭的小女兒。不滿的眼神瞪向了大的。
對面明豔少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伸出的手指指向了門外,直對着噘嘴哭泣裝可憐的妹子,道:“賀明琦,你現在得意了?得意了,就滾回你的蘅香院笑去!”
李氏低聲哄了哭得更兇了的明琦幾句,張嘴想要跟大女兒再說兩句。又不知該如何勸起,只好扯過了女兒身邊的齊媽媽細聲交待了幾句,接着就帶着小腿被燙着的明琦離了蘅華院。
接下來的日子,賀家人的關心彷彿一夜之間就都轉到了初定大約兩年後才嫁進蕭家的明琦身上,賀三小姐的蘅華院成了衆人避行的所在。
其實除卻初聞消息一時失控遷怒了當初害慘自己的小妹,賀明嵐早就重調了心境,但是家人現捧高踩低地更關心燙傷的明琦,反倒要把她晾着再多冷靜冷靜。
“齊媽媽!其實蕭泓、蕭瀧都非良配對吧?說白了他們都是蕭家可有可無的存在。我若要嫁,自然要嫁比他們好上百倍千倍的男人。”
對鏡看着比賀明琦及其他女人都要美麗生動的面容,賀明嵐自信揚眉,更顯傲氣。
“小姐自然是最好的。要奴婢說,小姐就算是做皇后娘娘也是使得的。”。立在賀明嵐身邊的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笑應着,扁薄的嘴脣右角邊一顆豆大的黑痣隨着話音顯得更加分明。
“齊媽媽總是愛奉承!”,鏡中的俏麗容顏,眉間帶上了些嗔怪,嘴角卻是翹得更彎,低聲吩咐道:“嵐兒託您備的藥膏子可妥了?若是好了,我們就帶着去看妹妹去。”
明琦與蕭瀧的婚事談妥,賀明嵐自是乾脆地絕了再進蕭家的念頭。
姐妹共嫁一家,對於待嫁女並不算多的賀家來說,純是浪費。這點基本的道理,賀明嵐自然知道得清楚。
只是從前說錯話造成的惡劣影響可能會讓她的親事再緩了兩年。賀明嵐心覺無奈,但想着反倒又多出些時間看人,倒也是好事。
“老奴自是採辦妥貼纔回來的。若不是我那幹閨女通了信息,老奴還找不到賣這種燙傷藥的南方商人呢!”,齊媽媽表功買到上等好藥的同時,不忘拉把上新認的乾女兒。
“媽媽的乾女兒可是外院那個賀書祥新娶的媳婦?”,賀明嵐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賀書祥原本是長兄賀鳴身邊的貼身長隨,賀鳴死後才被安排在外院做事。想到哥哥死在路上,賀書祥卻也是歸途新娶的妻,明嵐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自小奶大的姑娘有個眉高眼低,哪能看不出來?
齊媽媽察顏觀色,小心解釋道:“老奴當初肯認下她也是因爲蕙心和書祥是少爺賜的婚……少爺吩咐書祥從水裡撈起她,她家人無良訛上說是她被壞了名節,少爺就索性出銀子買下她讓她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