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墨琂這個時候再如此想來,心裡頭忍不住也帶着一股子苦澀和羞愧。
捫心自問,他早就發覺楚雲杳再通過自己的身體試藥,來爲他尋找治病的根源,可他甚至沒有升起過一絲一毫阻止的慾望。
身爲一個皇帝,沒有親生的子嗣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那時候他就已經隱隱有些着急了,若是再過幾年,膝下仍舊無子,怕是手下握有重權的大臣們也不服氣。
畢竟,誰也不願意跟着一個沒有未來的皇帝。
如果他永久沒有子嗣,豈不是說明了他的權利沒有傳承?那些大臣們跟他還有什麼意義?誰還會願意冒這個風險跟着他掌管天下?到頭來他還不是要將這江山拱手讓人,那些大臣也還不是要易主?
是以,他等不急,也不想等。
近乎日日的相見,縱然不懂醫術,又怎麼會看不出楚雲杳身體的日漸虛弱?又怎麼會發現不了每每天寒時候,楚雲杳越發怕冷的樣子?
不過是因爲,在他心中,皇位,天下,比楚雲杳一個令他歡喜的女人要重要的多!
“我……”邢墨琂終究說不出其他推諉的話來。
他自認不是一個好人,卻也是個有心的人,楚雲杳甚至可以說是他這一生爲他付出最多的人,他……
“我對不起她。”邢墨琂嘆了句,略微低下頭。
邢墨珩沉默不語,可週身的氣勢卻是越發的強盛起來。
像是漫無邊際的大海上,一股洶涌而來的強大旋渦,蓄勢待發,或許下一秒,就要將那些看不慣的污穢的東西,盡數都捲了進去,不留下一點兒的痕跡。
瞬間,邢墨琂就被這樣的邢墨珩嚇得怔愣住,僵直的身體一點兒都不敢動彈。
然而邢墨珩卻不給他緩和情緒的機會,沉重結實的腳步,不顧邢墨琂的抗拒,又往前走了兩步,目光陰沉的看着邢墨琂,仿若再看那地上惹人厭惡的臭石頭,口中略帶嘲諷的問道,“再來一次呢?”
或許那聲音也並不能稱之爲問,因爲邢墨珩的聲音中帶着滿滿的篤定之意。
邢墨琂還沒反應過來,邢墨珩就已經帶着越發濃重的嘲諷之意,自問自答,“再來一次,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是如此不是嗎?呵呵。”
“那爲什麼!爲什麼你看她看的如此之輕,最初還要那樣信誓旦旦的許下諾言,那樣信誓旦旦的保證着,保證着不會傷害她!”
邢墨琂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被邢墨珩鐵一樣的手掌牢牢的控制在了眼前,半分動彈不得。
那眼中終於顯示出來的仇恨目光,讓邢墨琂渾身發寒的抖了抖。
不管是是剛從南城日夜奔走風塵僕僕的回來的時候,還是後來兩人對峙的時候,邢墨珩從來都還沒有露出過這樣難以挽回的表情。
或許是天性使然,邢墨琂心中不由終於覺出些苦澀來。
仿若是連在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那一根與生俱來的線,蹦的一下,突然就斷了,斷的徹底,再無修復的可能。
“哐嘰!”
邢墨珩再難以壓抑自己心
中的憤怒,那股子憤怒不斷地燃燒着,升騰着,讓他整個人都難以自制。
他知道與邢墨琂這樣的人多說無益,可那一身的火氣卻讓他像是一隻發瘋了的野獸,他清醒的看着自己的拳頭一下一下落在邢墨琂越發青紫的臉上,高高擡起的腿又用力的落下去。
拳腳下邢墨琂的哀嚎聲似乎才能稍微的減少他心中的那股子燃燒的恨意。
爲什麼 !爲什麼明明不能做到好好地珍惜楚雲杳,卻還要險惡的將那樣美好的楚雲杳據爲己有,又讓她身體越發衰敗下去,終究在這高高的宮牆之內死於非命!
爲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他竟然是因爲這麼個懦弱的東西,而放棄了對楚雲杳的執着!
這時候,邢墨珩心中恨得不只是邢墨琂,還是他自己,曾經那個自以爲是放棄了楚雲杳的自己!
邢墨琂呼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邢墨珩大口呼吸着空氣,終於停了手中的動作。
他目光冰冷的看着邢墨琂,比看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還不如,聲音也像是在北疆三九的冬日裡走了一遭,帶着滿嘴的冰碴子,“再來一次,你的選擇依舊不會變的。”
邢墨珩嘲諷的看着邢墨琂,眼中是絲毫不掩飾的不屑,“你對不起的從來不知雲杳,因爲你只對得起自己。”
只對得起自己……
邢墨琂被邢墨珩揍得渾身疼痛,然而此刻,卻拿不出自己皇帝的威嚴來。
在邢墨珩面前,他彷彿就是那道德上淪喪的矮子,永遠的低人一等。
沒錯,邢墨珩說的沒錯……
他不只是對不起楚雲杳,還有邢驚蟄,還有宮中其他的妃子們,甚至還有眼前這個方纔纔將他暴打一頓的人。
但那又怎樣呢……他終究還是他罷了。
見邢墨琂不說話,邢墨珩卻沒有心情再與他周旋下去,只道出穿透人心的四個字來,“即刻退位。”
“退位?”
邢墨琂雖然方纔被邢墨珩這樣不顧頭臉的暴揍了一頓,卻也沒有想過邢墨珩會直接說出讓他退位的話。
方纔還帶着那隱隱約約的一絲愧疚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邢墨琂的心中,甚至高高的立起一座白塔來,他站在那頂端的制高點上,低頭看着下面的邢墨珩,彷彿看到了他的居心否側,彷彿如今邢墨珩這齷齪的念頭一出現,那個該要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一般的小人,就變成了邢墨珩。
而他,纔是那個受害者,一個被親弟弟算計的可憐皇帝。
邢墨琂面上帶着嘲諷的笑容,“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來了麼,終於在朕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後肆無忌憚了麼?還說你於皇位無意?朕當初真是瞎了眼睛纔會信了你的話,纔會讓父皇將你派到南城去養精蓄銳!”
今日所有的情緒,似乎都找到了一個絕妙的發泄口,邢墨琂越發的趾高氣揚起來,頂着一頭的鼻青臉腫,聲聲相逼,“朕真是後悔極了,沒有在你羽翼未成的時候將你扼殺,如今反倒要受你的威脅!”
“或者說……”邢墨琂覺得自己彷彿是抓到了一條似有若無
的線,有些事情甚至也跟着清晰起來,“或者今日之事原本就是你策劃的?是你陷害朕?!”
邢墨琂目呲欲裂,惡狠狠的盯着邢墨珩,似乎心中想法已經被證實,他奮力的揚起疼痛的似乎已經脫臼的手來,哆哆嗦嗦的指着邢墨珩,“你真是!真是好大的膽子!該死的東西!”
邢墨珩卻絲毫不爲所動,像是看一個魔怔的病人一樣,目光冰冷的看着發瘋的邢墨琂。
終於,在他平淡的似是白開水的目光中,邢墨琂終究安靜下來,只那憤怒的餘韻還沒有消除,仍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只剩下滿是恨意的目光,不偏不移的盯着邢墨珩。
邢墨珩見他安靜下來,不再瘋子一樣的大吼大叫,才緩緩的開口道,“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你自己心中清楚。”
“翳嬋爲何出去找人也要懷上龍子,她原本就有不少的問題,可難道你未曾給過她希望,或者沒有及時阻止她這種想法?”
邢墨珩只稍稍說了這一句,看着猶自不明白的邢墨琂,卻是再也不多言其他。
該做的他都做了,就是百年之後,卻見了父皇母后,他也可以拍着自己的胸脯說問心無愧。
不過,退位的事情,卻容不得邢墨琂自己做主。
邢墨珩仍舊絲毫不退讓,“退位之事,不管你願不願意,已經是定下來了,你大可以選擇是自己退位讓賢,還留有些賢良的名聲,還是讓下頭的大臣們逼着你退位。”
“你!”邢墨琂聽了邢墨珩這大逆不道的話,不由擡頭震驚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可從邢墨珩越發平靜的目光中,他卻終究明白了,邢墨珩的話,沒有一絲的水分,他說到做到。
心中最後的一點兒希望也消失殆盡,邢墨琂愣愣的想着自己做皇帝的這十年的光陰,不論如何,他卻是一點兒都不捨得將這皇位拱手讓人。
“如今的情況,你做了這麼多年皇帝,自己心中也有數。”邢墨珩點到爲止,邢墨琂卻順着他的話思索起來。
今日出了這樣丟人的事兒,在天羽國有史以來的歷代朝堂上,也是獨一份兒,再沒有其他的。
如今就算是他不退位讓賢,也已經淪爲了天下人的笑柄,誰又還會當他是個說一不二的皇上。
一個連自己的妃子都管不住,頭頂上綠雲一片的皇上,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更何況,他再也不能有子嗣的事情,在那宴會上被楚之鶴那樣大張旗鼓的說出來,天下人誰會期待擁有一個沒有未來,沒有傳人的皇上?
如今,他不過是個棄子,是個廢人罷了!
縱然心中再不甘願,邢墨琂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如今的處境,已經不適合做皇帝。
若是順着邢墨珩所說的話,退位讓賢,或者還能保留些賢明,若是日後經營得當,或許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可儘管如此,一想到要將自己的皇位傳給邢墨珩,邢墨琂還滿心的不情願,像有人摁着他的頭,逼他去吃那地上的狗屎一樣。
心中幾番輪迴,邢墨琂終於擡頭道,“朕可以答應,不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