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這四個字問出來的時候,穆雲杳也等着聽聽看邢墨琂到底有什麼理由,並沒有注意到邢驚蟄聞言緊緊抿起來的嘴脣,和放在身側捏的死緊的小手。
邢墨琂聽邢墨珩這樣問,半點兒也不吃驚。
但縱然他說不出個四五六那又如何呢?
他是皇上,是天羽國的主人,是這片大陸上,最強盛的國家的主人,他有那個權力胡說八道!
當下,邢墨琂只是渾不在意的隨口道,“那又如何?皇帝真是問了朕個好問題,來,容朕想想。”
說着又隨意繼續道,“哦,朕想起來,因爲雲杳先前說過,她最不喜歡穆家,更不喜歡穆家這個與她同名的小姐!”
邢墨琂似乎找到了一個方向,說的越發順溜,“可以想象不是嗎,雲杳是個多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希望與自己同名的人是個傻的!且雲杳自幼學醫,知曉天文地理,最喜歡讀書,最瞧不上的就是沒有學問的莽夫!”
說着還似有如無的看了邢墨珩一眼,似乎他也在那莽夫之列。
“所以說,因爲太子是雲杳的兒子,死者爲大,若想讓太子繼續待在鎮南王府,就要與穆府斷絕來往!”邢墨琂越說到後面,聲音越狠厲,他早就看不慣兩府的往來了!
穆雲杳聽着卻是連寒心都不願意了!
死者爲大?呵呵,他邢墨琂竟然還知道死者爲大!
若不是今日親眼見了,穆雲杳還不願意相信邢墨琂竟是如此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竟會如此不要臉面,信口胡謅。
甚至還拿着一個死去的女人做名頭,隨意編排!
她前世何曾說過她不喜歡穆家?崇拜尊敬纔是真的!
她雖然跟穆府打交道不多,卻也知道穆將軍幾代人死在北城,只爲了護住天羽國的安全,如今只留下這一根獨苗來。
因而縱然宮宴上遇到穆家的夫人,她也是有禮有節的。
更何況,她前世壓根兒就不知道,鎮北將軍府還有個與她同名的小姐!更不會知道穆府的小姐是個傻的!
若是知道,她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去將軍府,或把人傳召進來,好好的瞧上一瞧,說不定還能讓其好轉,畢竟穆府是爲天家效力的,她怎麼可能不守護反而厭惡呢!
且她也未曾說過瞧不上沒有學問的莽夫,她瞧不上的是那些沒有學識卻信口開河的僞學子,瞧不上的是那些徒有其表的僞君子!
正是今日的邢墨琂!
穆雲杳胸中氣悶,恨不得當場就拆穿邢墨琂的謊言,卻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今日一行,她更不願意跟邢墨琂,跟這個同樣虛僞的皇宮,再有什麼聯繫。
穆雲杳憤怒間卻沒發現,身側邢驚蟄已經鬆開了她的手,雙手窩成全都,用力的搖着頭,渾身輕微的顫抖着。
就在她思考邢墨珩又要如何開口的瞬間,卻見身側一個白色小影子,一舉衝到了邢墨琂面前,用力向前一撞,口中大喊着,“不!我不是母后的兒子!我不是!”
衆人都沒有料到邢驚蟄會是這樣的舉動,邢墨琂被撞得一個趔趄,晃盪的往前走了兩步
,聽見這話,不由分說的一個巴掌打在邢驚蟄臉上。
“啪”的一聲,屋裡的人心肝也都跟着抖了抖。
邢驚蟄眼神像是一隻失去母親的小狼,惡狠狠的看着邢墨琂,那隻小手卻不自覺的捂上自己瞬間紅腫起來的左臉頰。
從小到大,他父皇未曾管過他,管他的母后未曾打過他。
看着邢驚蟄小小的身子孤零零的站在前面,穆雲杳心都跟着一塊兒疼起來,眼神更像是猝了毒的利劍,好不隱忍的想着邢墨琂飛過去。
竟然會向一個幼*童動手,無能的懦夫!
縱然心中也好奇邢驚蟄是如何知道這樣的秘辛的,但穆雲杳更擔心邢驚蟄臉上的傷。
她不由分說的緊跟着衝過去,伸手的瞬間,卻恰好碰到了另一雙。
這才發現,邢墨珩也已經衝過來。
見穆雲杳如此,邢墨珩收回了自己的手臂,起身站在兩人前面護着,任由身後的穆雲杳將通紅着眼眶卻強忍着不哭的邢驚蟄攬進懷裡。
邢墨珩一雙深沉無底的眸子,陰森森的盯着邢墨琂,邢驚蟄竟然不是楚雲杳的兒子!
邢墨琂顯然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動手傷了邢驚蟄,他低着頭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雙手,那打在臉上“啪啪”的聲響不絕於耳。
許是感受到了邢墨珩冰冷的目光,邢墨琂很快就從失態中回過神來,站直身子看了眼邢墨珩,被他鄙夷的眼神刺激的揚高聲音道,“怎的朕還不能教訓自己的兒子不成!”
邢墨珩見他如此,心中驀地升起一股壓制不住的怒火來,陰沉着臉色向前兩步,邢墨琂看着他的臉色,腳下不自覺的向後退着。
邢墨珩卻不給他躲避的機會,一個伸手,將邢墨琂的紫色衣領攥在手裡,用力拉到自己的眼前,“這是爲什麼,爲什麼!”
他聲音不高,卻陰沉的害怕,像是低垂的天幕,能塌下來把地上的人壓死。
邢墨琂心中有些墜墜的,他雖是皇上,若是說功夫,他卻是比不上邢墨珩的。
小時候兩人一起學武,一起學文,後來他做了皇上,卻再沒去過教武場,成日都埋在了奏摺裡,若是邢墨珩突然發難,他是抵擋不過的。
然而,邢墨琂心中也有着一口氣在,不管如何,他並不想對邢墨珩示弱,因而色厲內荏道,“以下犯上,你該當何罪!”
邢墨珩見他如此,卻並不去接他的話,一雙眼睛毫無波瀾的盯着他,口中依舊問道,“爲什麼,爲什麼會如此?”
邢墨琂見他冥頑不靈,心中知道他如何也不能要了自己的命,當下嗤笑道,“如何?我爲何要告訴你一個外人!你與雲杳,與驚蟄又是什麼關係!?”
說着邢墨琂似乎有了底氣,提高聲音道,“你永遠只是個外人!外人!”
邢墨珩不管他,手中卻加大力氣,邢墨琂的墨紫色衣領被他捏的緊緊地皺成一團。
邢墨琂忍不住咳了兩聲,眼神卻也不甘示弱,“咳咳,爲什麼?朕且告訴你,若是你不乖乖聽朕的話,楚雲杳的事,你半點兒甭想知道!”
他一句話吼出來用了不小的力氣,原本就因
爲邢墨珩攥着衣領,吸入的氣體少,因而又不住的咳起來。
邢墨珩看着他這幅嘴臉,不知道爲何,腦海裡卻突兀的蹦出來小時候邢墨琂的樣子。
別的皇子欺負他年齡小,一把將他推在地上,嘲笑他個子矮,人短小,甚至連侏儒的咒罵都說出來。
邢墨珩緊緊的捏着拳頭不管不顧的想要衝上去,打扁那張惡毒的嘴,邢墨琂卻突然出現緊緊地把他護在身後。
屆時,只比他大一歲的邢墨琂緊緊的繃着小臉,一個人與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孩子對峙着。
那一張他崇拜了好幾年的小臉,與如今眼前這個憤怒到近乎扭曲的臉,漸漸合二爲一。
邢墨珩像是被燙了一下,一個鬆手將邢墨琂推出去。
後者踉蹌了幾步才站穩,大口的咳着,早就嚇傻了的李忠這才趕緊湊過去給他拍拍。
“咳咳!廢物!滾開!”邢墨琂一把推開李忠,慢慢站直身子。
李忠順勢跪在一旁,恨不得把頭低到地裡面,看不見這些糟心的事兒纔好。
穆雲杳也沒有關他們二人說了什麼,只是心疼的看着邢驚蟄左臉上的紅腫,身邊兒沒有藥,又不敢伸手去碰一碰。
只得心疼的,像小時候邢驚蟄走路摔倒那樣,在他疼的地方呼氣。
邢驚蟄茫然的睜着眼睛,眼淚無意識的掉下來,在小臉上留下兩道白痕,很快又被新的淚珠洗刷乾淨。
穆雲杳看的愈發心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伸手用力的將邢驚蟄擁進懷裡,拍着他的頭壓在自己的肩膀上,吃力的抱着他站起來。
時間過得真快,那件事兒也已經過去了不少年,如今邢驚蟄也已經七歲了,她都要抱不動他了。
穆雲杳輕柔的拍着他的後背,心裡卻是大概知曉邢驚蟄的感受的。
她的父親因爲別人的言語,做了比這還過分的事情,她當時恨不得永遠睡着不要醒了,夢裡有小時候抱着她撲蝴蝶的爹爹。
可夢終究是要醒的,人終究是要長大的,發生的事終究已經發生了。
沒有什麼感情禁得起消耗,父子之情父女之情也是一樣的。
多少次剃頭挑子一頭熱,她終於也沒有心力再跟父親緩和關係,後來乾脆就真的習慣了,再也沒有聯繫過。
邢墨琂就是這樣的人了,縱然他是邢驚蟄的父皇,也可能這一生都不會改變這樣的性格了。
所以,縱然邢驚蟄還是個七歲的孩童,穆雲杳也不願意哄騙他讓他暫時的忘卻心痛,日後還會有更難過的事情。
她不能減少邢墨琂這方帶給邢驚蟄的痛苦,卻能增加她帶給邢驚蟄的快樂。
總有一天,這快樂要壓過那痛苦去,這快樂會一倍兩倍的大於那個痛苦去,總有一天,只有孃親一個人疼愛的邢驚蟄,會比有父母雙親的孩童更快樂。
見穆雲杳抱着邢驚蟄腳下踉蹌,邢墨珩無心再與邢墨琂糾纏,腳下兩步湊過來,伸手將邢驚蟄接到懷裡。
穆雲杳瞧着,突然又想到兒時爹爹抱着她撲蝴蝶的場景。
心中莫名的一緩,還有,還有邢墨珩也疼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