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什麼地方?”宇文琰沉聲問了一句,長眉微挑,露出幾分嘲弄之色。
侍衛在車窗邊恭敬回道:“回主子,是醉仙樓。”
“醉仙樓?”宇文琰聞言輕笑出聲,“還真是個熱鬧的地方。”
蘇靜嫆當然也聽說過當年楚若安在醉仙樓遇刺的事情,其實那件事雖然不了了之,但大抵許多人都猜得到是沈琥暗中指使人所爲,看來沈家與醉仙樓的關係果真非同一般。
“皇上,沈琥故意與咱們失約,現下又在半路阻了咱們的去路,此人居心之毒可見。”蘇靜嫆凜然擰眉,對沈琥的厭惡和憎恨幾乎已經達到極限。
宇文琰始終用淡然的神色面對一切,甚至輕輕拍了拍蘇靜嫆的手背以示安撫:“他沒有那麼傻,七哥至今沒有表露態度,他不會公然與朕作對,否則激怒了七哥他並沒有十足的勝算。”
“主子,眼下該如何是好?”侍衛有些着急,但又拿不好主意,只能硬着頭皮催了催轎攆裡的宇文琰和蘇靜嫆。
蘇靜嫆聞言,微微頷首,深蹙的眉心一直不曾舒展,最終只能悵然輕嘆一聲:“皇上看事情果然洞察透澈,倒是臣妾有些急躁了。”
宇文琰莞爾,側身對窗外的侍衛道:“繞道。”
“主子,這……”侍衛儼然不太贊成宇文琰在沈琥面前如此放低自己身份,當即便又道,“這不太合適吧,哪有主子給奴才讓道這一說。”
“岳父大人的壽宴要緊,再說這奴才欠主子的何止這一次,爭一時長短沒有意義,主子終究是能夠主宰奴才生死的主子。”宇文琰說這話時,眸底浮起濃烈的一抹狠辣之色,不但令侍衛有些畏懼,就是連蘇靜嫆也不得不再次面對現實,他終究是那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天子。
“是,屬下多慮了。”
轎攆繞行之後,周遭的嘈雜聲很快便消散而去,蘇靜嫆倚在宇文琰肩膀上,輕聲問道:“皇上可是有了解決困境的良策?”
宇文琰沉眸,臉上帶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陰鬱,彷彿龍椅是種慢性劇毒,就算他能高枕無憂,也遲早會毒發身亡,落得身敗名裂。
“這樣的日子朕實在受夠了。”宇文琰很清楚,現在的形勢恐怕自己還沒等到羽翼豐滿就會化成白骨一堆,既然橫豎都難逃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與其像皇兄那樣遺憾離世,倒不如轟轟烈烈來一次痛快,只是靜嫆,朕放心不下你。”
聞言,蘇靜嫆並沒有生出半點畏懼之心,反而平靜得出人意料,她與宇文琰十指緊扣,嫣然一笑,道:“皇上,靜嫆此生能與你做夫妻已心滿意足,即便皇上能爲我後半生做盡打算也沒用,因爲沒有你,臣妾生不如死。”
宇文琰不由得眼眶有些發脹,然後緊緊攬住蘇靜嫆削瘦的肩膀,輕然闔目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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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一輛極盡豪華的馬車吱呦呦使進了京城。
馬車裡寬敞舒適,一張大理石矮几,兩張鋪了蠶絲的軟榻,矮几上有精緻的薰香手爐,點了楚若安曾經自己研製得蛾梨清怡香,分外適合這秋末的季節。離開犒城四季如春的溫暖之後,楚若安一路冷得手腳冰涼,宇文徹曾先後三次要替她披一件厚實的狐裘,可惜都被她斷然拒絕。
這一刻,光線是暗着的,宇文徹不敢點燈,害怕再看見她空洞絕望的雙眼,會讓他本就傷痕累累的心更加難受。
這一刻,聽着她淺淺的呼吸,聞着來自她發間淡淡的清香,他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這樣無人打擾的靜謐,即便是黑暗也無法再侵襲他的內心,有她的空氣裡,他覺得安然而滿足。
“回來了,家裡會暖和許多。”他終究還是不忍心看着她瑟縮在角落裡,雖然明知她並不喜歡自己的所有照拂。
楚若安沒有吭聲,這段時間積攢了全部回憶一次次從腦海裡流走,每多清新一刻就會更加清楚得察覺到此刻令人窒息的悲哀。
她又回來了這個噩夢開始的地方,處處都殘留着她不願提起的那些痛心過往,而這一回大抵寒冽再也不會出現了,她真得要死在他的府邸了吧。
宇文徹難以控制心頭壓抑得難受,於是倏忽走到她身邊,用大手將她瘦弱的肩膀扣住,壓低聲音道:“本王真得這麼讓你討厭嗎?”
聽得出,他亦是難過的,甚至帶着排山倒海激烈的情緒等待她的回答,楚若安一早就知道宇文徹是個情感極端的男人,無論愛恨,無論快樂悲哀都是極致的表達。
她微微側首,那種泰山壓頂的感覺再度侵襲她的世界,只不過她卻沒有當初那麼畏懼和害怕,或許她此次回來已經報了必死之心,所以沒有期盼,沒有等待,也沒有妄想的人生真得可以變得很簡單,很簡單。
“不是討厭,是憎恨。”
空氣驟然降溫,更甚從前的森冷比死亡更令人發顫,只不過楚若安依舊仰首笑睨着黑暗中他亮如黑耀巖般的眸子。
死寂,如地獄覆滅般的死寂,若換做從前他必定毫不手軟扼住她脆弱的咽喉,然後看着她痛到扭曲的面容才能息怒,而如今,他一點都不捨得折磨這個女人,時時刻刻都害怕一眨眼她就又會消失無蹤,所以對於這句讓他心痛之至的回答,他選擇無奈失笑。
他目中浮起痛色,怔怔嘆道:“爲什麼?爲什麼這天下竟有本王力不能及之事?”
想得而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
回到攝政王府天色已黑,再次踏入這熟悉的門檻,覺得前塵往事全部積壓在心頭,好像活生生要逼死她才肯罷休,一下車便有一個淺黃色的身影撲倒她懷中,一疊聲喚着:“小姐,小姐,真得是你嗎?”
楚若安猝然心酸不已,是芍藥,被她不聲不響留在這裡的芍藥,當即她忍住眼眶裡的淚水,反手抱住芍藥,輕聲安慰道:“對不起。”
“小姐,我不是在做夢吧?”芍藥不停地抹淚,不停得摸着楚若安的輪廓,然後凝望着她消瘦的身形,忍不住淚如泉涌,“小姐你瘦了。”
“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麼,倒是難爲你。只是當時我不確定帶你走是好還是壞,你若怪我也是自然。”
楚若安沒有勇氣直視芍藥的模樣,往事如泉涌,當年那寂靜無光的日日夜夜,都是因爲有這個丫頭的陪伴才顯得沒有那樣難熬。
芍藥莞爾,再不見昔日嬉笑調皮的靈動,反而是被時光沉澱了許多難得的靜默精緻:“小姐,芍藥這一生是因爲你才活得充實,只要你是開心快樂的,奴婢怎樣都無所謂。”
於楚若安而言,芍藥也許是她在京城唯一的溫暖吧。
宇文徹靜靜看着主僕兩人相擁,倒有些羨慕芍藥了,一個小小的丫頭都能被她牽掛在心上,爲獨獨自己連她一個回眸都得不到。
芍藥冷靜下來,側首看了神情極爲落寞的宇文徹一眼,道:“不知王爺打算如何安頓小姐?”
宇文徹微微挑眉,冷漠的眸光成爲了脆弱的最佳保護牆:“十四,帶她回本王的臥房。”
“王爺,小姐在凝暉園住得很好,不如還是讓小姐回去吧?”
“回去?”宇文徹沉聲,極度凜冽的煞氣爲這秋夜更添了幾絲殘酷,“她這個女人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耍盡手段,本王如果不將她鎖起來如何放心得下。”
“王爺,你……小姐好不容易纔回來,你應該好好待她纔是。”芍藥很少爲什麼事生氣,唯獨在宇文徹對楚若安的態度上,她一直不能原諒這個魔鬼王爺。
“哈哈哈。好好待她?”宇文徹不禁想起這一路的相處,她幾乎從未正眼看過自己一眼,再多的呵護和彌補她根本視若無睹,既然她不情願接受他的感情,倒不如按着他的性子來,至少他能快樂,“本王自然要好好待她才行。”
十四帶着藏刀上前,後者被封了死穴,神情有些怏怏,但他依然習慣性的站到楚若安身後:“王爺,藏刀的死穴不能一直封着,時間久了傷及經脈就不好了。”
聞言,楚若安眉心微微一蹙,對宇文徹道:“既然回來了,我答應你至死也不會再逃走,不過你不能再傷害藏刀和芍藥,否則得話我寧願與他們同歸於盡。”
“小姐!”
“主人!”
芍藥和藏刀驚訝不已,對楚若安做出的決定心疼不已。
宇文徹頷首輕笑,冷若冰霜的笑容盛放在他俊美無鑄的容顏上,燦爛如煙花:“好,本王答應你。”
……
沉重的鎖鏈聲與溫暖豪華的房間佈置顯得格格不入,她長髮隨意披散在身後,單薄的紗衣無法抵禦京城的寒冷,她卻任性地席地而眠,貼着鎖在自己腳踝上的冰冷鎖鏈,慢慢閉上了眼,兩行清淚汩汩而下。
寒冽,我曾那麼想與你並肩而立。
顧傾之,我曾那麼想與你白頭偕老。
可是終究,你我不過彼此生命中路過的風景而已,誰都不會爲誰改變什麼,可能夠與你相遇相識,能夠擁有那短暫的美好回憶,我已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