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京都城外,飄香酒坊。
前院的客人陸陸續續不絕,姚掌櫃忙得不可開交,小六子已經是第七次從酒窖裡出來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海棠從廚房端了碗熱乎乎的蛋炒飯正要送去給楚若安,冷不妨被一旁衝出來的小六子搶去先填飽了肚子,急得海棠對他一頓拳打腳踢:“這是給堂主的!你現在弄髒了可怎麼辦?”
小六子算是瞭解了楚若安的脾氣,大是大非上她從來說一不二,但尋常對他們這些屬下也是寬容親近的很,一定不會爲了這一碗蛋炒飯而跟他生氣的。
“哎呦,你再去端一碗不就好了嗎?我這兒都忙活了一整個晌午了,一口稀飯都沒喝上,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小六子邊說邊就着托盤一頓狼吞虎嚥。
海棠咬牙,一記腦瓜崩兒就彈在他額頭上,旋即浮起一個小小的紅包,痛得小六子坐立不安,擰眉就說道:“喂!你哪來這麼大手勁兒?想要敲死我麼?”
“不錯!我就敲死你這個沒心沒肺,沒大沒小的兔崽子!連堂主的蛋炒飯都敢搶,今兒個我要是饒了你,以後點剎樓就沒規矩可言了!”
海棠大小六子三個月,但是先他一年進入點剎樓,論資歷自然算得上是小六子的前輩,所以聽她這麼一說,小六子忍不住有些害怕。
“別別別!海棠姐姐,饒了我,饒了我這回好不好?”小六子xìng格頑皮好動,所以姚掌櫃只安排人教他一些簡單的防身功夫,重點培養他跟蹤的本事,所以他自然是打不過海棠的。
兩人打鬧間,正撞上了抽空來找楚若安的姚掌櫃,嚇得兩人頓時垂首立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
姚掌櫃有正經事找楚若安,懶得與他們浪費時間,只是狠狠撇了兩人一眼,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打擾了堂主休息,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們!”
言畢,他便匆匆去找楚若安了,海棠鬆了口氣,轉身又輕輕踹了小六子一腳,道:“還不去廚房重端一碗過來!”
小六子吐了吐舌頭,笑着點點頭:“誒,我這就去。”
看着他蹦跳着朝廚房而去,海棠也趕緊回房伺候着,楚若安與蕭風在屋子裡閒聊,蕭風配置了香味極其濃郁的祛疤膏藥要給楚若安敷,怎奈楚若安說什麼都不願意祛疤,爲這事兒倆師兄妹都爭論好幾天了。
海棠從側室泡了毛尖兒進來,看到姚掌櫃,蕭風和楚若安的臉色都很凝重,心知是出了什麼大事兒。
姚掌櫃捋須沉思片刻,壓低聲音道:“自從樓主出事以後,樓裡許多分散在外的兄弟都失去了聯繫,屬下已經吩咐大家盡全力聯絡失散的兄弟,這位豐清豐兄弟是樓主一手帶出來的,負責網絡江湖乃至皇家貴族的消息。現在屬下得到消息說豐清因爲兩年前得罪過魔教教主帝釋天,現在被關押在魔教荼蘼山上。”
豐清這個人,蕭風也見過幾面,年約三十出頭,長相俊美,xìng格剛毅,也算是寒冽出生入死的兄弟,現在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不去相救實在有違同門之誼,但是對手竟然是帝釋天!蕭風只要一想到那個人渾身發冷的氣質就不禁有些擔心。
“師妹,帝釋天可不是好對付了,當初有寒冽在至少還有得一拼,現在我們幾個就算再練十年也是去送死。”蕭風倒不是怕死,只是點剎樓經此一難,勢力大不如前,實在不適合再爲此冒險。
楚若安一直擰眉,沉思不語,海棠替她換了杯熱茶,茶水潤溼了她微長的眼睫毛,一閃一閃如被雨水打溼的蝴蝶翅膀。
“這件事我聽寒冽提起過,不過當時對付宇文徹的事情迫在眉睫,寒冽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處理。”蕭風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忽然又補充了這樣一句,因而越發肯定了楚若安的猜測。
當年她和藏刀在犒城小鎮,雖然有藏刀不斷送消息回點剎樓,但是寒冽也一定是派了其他眼線暗自潛伏在自己身邊,否則當年帝釋天爲何忽然說有要事要回荼蘼山,然後每隔幾日寒冽便出現了,如果豐清真得是在兩年前得罪過帝釋天的話,難保不是因爲她?
想到這一層,楚若安便更加堅定了要救豐清的信念,她擡眸看了眼對面的姚掌櫃和蕭風,一字一句道:“好,這件事我知道了。看來我得親自去一趟荼蘼山了。”
聞言,蕭風和姚掌櫃同時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兩人面面相覷,儼然覺得楚若安的決定很不妥當。
“師妹你說得什麼瘋話!你以爲荼蘼山是咱們藥王谷嗎?那把手在山下的魔教dìzǐ可不像我的九宮八卦陣,他們都是三言兩語不對就要見血的!”蕭風急得不得了,當即站在楚若安身邊,好似要親自攔住她的去路一般。
姚掌櫃則是連連點頭,表示認同蕭風的話:“不錯,蕭堂主說得一點兒都不誇張。自古中原正派和魔教之間就是仇視敵對的關係,可謂一個字說錯便是一場血淋淋的殺戮。豐清只是被帝釋天囚禁在後山而已,並沒有加入nuèdài和侮辱,此事不宜cāo之過急,咱們還是相隔萬全之策再做打算的好。”
楚若安輕抿一口茶水,淡淡抿脣:“你們放心好了,我與帝釋天也算有過交情,當年在犒城小鎮他白吃白喝了我好幾個月,就算救不了豐清,他不會傷害我的。”
蕭風哪裡相信她的話,當即扣住她瘦弱的肩膀,擰眉道:“師妹,你太天真了!帝釋天就是個隨心所欲的瘋子,他高興了可以給你整個天下,不高興了很有可能即刻就擰斷你的脖子,反正我不同意你去!打死我你都不能去!”
沒錯,他們好不容易纔能重新再見面,他是萬萬不可能再允許她去冒險。
“沒錯,屬下也不建議您去魔教,畢竟太過兇險了。好不容咱們纔看到重整點剎樓的希望,若是您再有個什麼意外,那點剎樓可就是萬劫不復了。”姚掌櫃說到情動之處,竟在楚若安面前單膝跪地,目中殷切之色令人動容。
海棠雖然身爲低微,並不具備插話的資格,但事關楚若安的安危,她也顧不上其他,在姚掌櫃身後跪了下來,哀求道:“是啊,屬下求您千萬不能去冒險!這件事一定會有其他解決的辦法的!”
其實,話雖如此,但包括姚掌櫃在內的人都心知肚明,豐清怕是沒救了。一來寒冽還不知所蹤,能夠抵擋帝釋天的人除了寒冽恐怕再難有別人,二來點剎樓今時不同往日,大批優秀的兄弟都死在了那場大火中,倖免於難的不是像他這種定居別國的兄弟,就是往日裡不適合光明正大現身的潛伏眼線,所以豐清的確是唯一一個還具有號召力的人,但是……
見他們如此着急自己的安危,楚若安深知再討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決定,於是輕嘆一聲,彎腰將姚掌櫃和海棠攙扶起來,道:“好了好了,你們想去忙,此事容我再想想。”
“是,屬下告退。”
姚掌櫃帶着海棠先退出了屋子,楚若安轉身便看到蕭風一個人悶悶不樂坐在案几前,手中的玉骨折扇發狠勁兒被他搖着,垂散在胸前的青絲也被如遇暴風雨般張狂得飄飛起來。
楚若安忍不住輕笑出聲,斜睨他一眼,道:“你是想把一頭長髮都煽到窗戶外面去麼?發那麼大的狠勁兒,若是沒了頭髮我可沒法子給你彌補。”
聽他這麼一說,蕭風忽然煽也不是,不煽也不是,於是憤憤將摺扇放在案几上,索xìng抱臂環胸,冷眼撇了她一眼,不聲不響。
楚若安當然明白蕭風是不願自己冒險,更不想她又一次消失在他眼前纔會這麼生氣,但對她來講,有限的時間裡能多做一些有用的事情才能讓她不留遺憾得離開這個世界。
楚若安親自斟茶上前,然而蕭風刻意背轉過身,說什麼都不能同意。
“師兄,你聽我說嘛,我自然是有把握纔會這麼決定的。”
“我不聽!”蕭風像個鬧彆扭的小青年,賭氣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楚若安見此,只好將茶盞放在案几上,然後說道,“我答應你,一定完好無損的回來總行了吧?”
“胡說八道!”蕭風冷斥一句,但眼神已經有了幾許不忍的柔軟,“你連我都打不過,拿什麼和帝釋天談條件?如果他的條件是要你在荼蘼山陪他一輩子呢?”
楚若安蹲下身來,將腦袋慢慢枕在蕭風的膝蓋上,聽着他斥責的聲音越來越柔軟,越來越帶了無奈和心疼,她脣角的笑容竟慢慢擴大,最後笑得那麼甜蜜。
“要真是這樣,也是我贏了吶。我早就沒有一輩子的時間了啊。”
她的聲音很輕很軟,卻還那麼清晰得擊中了蕭風的心,讓他猝然卸下了渾身的力氣,就連哭都沒有勇氣。
“那我也不答應,你就算死……也要在師兄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