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肅王府,書房。
屏退左右,宇文徹輕啜一口雨前龍井,低眸對身側的十四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十四聞言,凝思片刻,本着一貫置身之外的客觀之態回道:“屬下已經派人查過,這個叫李二的目擊證人是掏糞工,時常等到夜深,街上無人之時纔出來挨家挨戶挑糞,沒有嫌疑。所以他的話,可信度很高。”
不錯,正是因爲李二得知雍肅王妃因爲毒殺朝廷命官要被斬首的消息後才趕來王府將自己看到的一切合盤拖出。他說那晚路過後巷看到韓忠餘對楚若安行輕薄之事,因爲此處靠近雍肅王府他不敢多生事端便匆匆離開,當時並不知曉那女子是雍肅王妃。
這樣便解釋了韓忠餘爲何會中毒身亡,若非他對楚若安做出了不軌之事,那原本塗抹在雙頰上的胭脂又怎會進入他的體內。而當晚,楚若安的確擦了過量的胭脂,加之韓忠餘飲酒過度,毒素隨酒液迅速融入全身血液纔在眨眼間斷氣。楚若安不肯說只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名節,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保住了雍肅王宇文徹的顏面,這樣的結果實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韓忠餘變得死有餘辜,而一向默默無聞的楚若安卻在一夜之間被京城百姓稱頌。
宇文徹合上手中的摺子,廣袖邊緣繡着的金絲龍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對於王府的能力,三日功夫都查不出一點兒蛛絲馬跡,如今卻人證物證自己找上了門,你覺得有這麼巧嗎?”
十四抿脣,宇文徹說得不無道理,當晚太醫說胭脂中的其他成分需要時間細細查證,可是待結果出來之後卻發現只是些普通的花粉藥粉,難道馮芷蘭昏厥真得是因爲將此胭脂塗上了雙脣之過?
“王爺的疑慮不無道理,但此事依屬下之見與王妃無關。她讓芍藥將胭脂丟掉,是因爲對王爺您……已死心,恰巧被馮夫人撿到,塗抹後差點喪命,卻稱是王妃贈給自己的,如果真要說此案的疑點,這個問題倒是屬下一直想不通的。”
十四大膽將視線轉移到了馮芷蘭身上,他如今可以肯定,楚若安的不配合不解釋並非真如坊間傳言是爲了王爺的面子着想,她是刻意要與王爺對着幹,哪怕是死,哪怕是被白虎吞噬下腹都不會讓她屈服。
宇文徹擡手輕按眉心,片刻後方又問道:“她怎麼樣?”
“方纔芍藥來回話說……王妃不肯吃藥。”
宇文徹勾脣冷笑,似乎又想起了她脣畔鮮血的味道,目中光澤忽而又亮得讓人不敢直視:“本王倒是記得當年在南疆,她被巫王舊部挾持,不過擦破了些皮便痛得難以入眠,現在倒是骨頭硬了。”
十四聞言,心底浮起幾縷無奈,如果他親眼目睹她在白虎面前露出的那種冷靜果決,此刻一定不會再提出這樣的疑惑。
不等他開口解釋,便聽到門外傳來沈惜言嬌媚的聲音:“王爺,您瞧哥哥今兒個送了什麼好東西給妾身。”
話音未落,朱門便被她推開,沈惜言今日穿了身極顯身份得紫紅色長衫,外罩梨黃小夾襖,發間一對薔薇步搖將她圓潤精緻的臉型襯得更顯富貴精神,然而這樣的華麗,卻不知何時已輸給了脂粉不沾的楚若安。
“王爺萬福。”沈惜言刻意畫了上揚的眼線,因而挑眉間便露出讓人難以移目的嬌媚,“王爺看看,這柄金刀好不好看?”
她儼然看出了宇文徹此刻心不在焉,但還是幽幽將身子靠了過去,精緻的步搖碰上了宇文徹俊美無鑄的臉頰,他看了眼沈惜言手裡鑲着紅玉寶石的金刀,淡淡道:“好看。”
沈惜言便笑得越發開心起來:“王爺,您都好久沒去妾身那兒了。”
這般嬌媚而透着令人心碎的埋怨也就只有任性妄爲的沈惜言敢這麼做了,她是發覺了宇文徹對楚若安的那一點點改變,所以心底生出了危機感,她不能也不允許這府裡有任何一個女人來和她分宇文徹的寵愛!
宇文徹不爲所動,甚至聞着來自沈惜言身上濃烈的脂粉香竟莫名有些惱怒,於是他很快推開沈惜言的身子,冷冷道:“本王稍後要去凝暉園,你也一起去吧。”
沈惜言的笑容僵在臉上,沈琥手握兵權,在朝中是支持宇文徹的,因而今日她不過是想用哥哥的勢力來暗示宇文徹,卻不想……
“是。”沈惜言行了告退禮,復又說道,“那妾身去讓寶珍準備些調理身體的東西,待會兒一起給王妃送過去。”
“嗯。”
似乎只在一夜之間,原本讓沈惜言已經徹底踢出局的楚若安忽然就回到了衆人的視線,甚至連宇文徹對她的態度都變得讓人難以捉摸。
回到凝香園,沈惜言幾乎將案几上了東西摔了個七七八八,一屋子的侍女都嚇得大氣不敢出,唯獨寶珍深得信賴,還能近前伺候着。
“娘娘,您別爲了她氣壞了自個兒身子,王爺不過是一時興起,她哪能和您比。”寶珍將地毯上的碎茶杯收拾乾淨,復又上前替沈惜言輕輕垂肩,一連串動作都小心翼翼。
“我就知道那半個南蠻子是狐狸精!上次落水怎麼沒有淹死她,隱忍了這麼多年現在居然跑出來想與我爭王爺的枕頭,做夢!”
沈惜言氣得不輕,恨不得現在就將楚若安拆吃入腹。
“哼。”寶珍冷哼一聲,“聽說她如今不肯吃藥,還不就是做給王爺看。說不定她與那韓大人真有一腿也未可知。”
“jian人!”沈惜言怒罵一句,“還有馮芷蘭那個不中用的女人,如今沒把楚若安怎麼着,自己倒落得個被王爺發落的田地。”
沈惜言方纔在書房外聽到了十四的一番分析,雖然她一向不屑於爭寵耍手段,但既然馮芷蘭已經出手對付了楚若安,她反倒落得坐收漁翁之利的好處。
寶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低聲道:“馮芷蘭那個女人平時不吭聲,可一出手卻毒辣得很,您倒不如挑撥她們倆之間的關係,無論扳倒哪個都與咱們沒有壞處,再說了,那馮芷蘭可是皇上親自指給咱們王爺的,誰知道是不是皇上安插在雍肅王府的眼線。恐怕王爺早就想處之而後快了。”
“你的意思是……”
沈惜言聽寶珍這樣一說,突然覺得事情其實並沒有那麼糟糕,與其現在和王爺對着幹,倒不如先順着王爺的意,楚若安再怎麼狐媚也是個沒有勢力的孤身女子,反倒是馮芷蘭雖然出身卑微,但背後到底有皇上這層關係在,借刀殺人的確是個很好的辦法。
不多時,沈惜言讓寶珍帶了不少珍貴藥材及補品隨宇文徹一起到了凝暉園,剛進園子便聽到屋子裡芍藥一疊聲的懇求。
“小姐,不吃藥傷口是不會長好的,再這麼下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了了!”
“小姐,奴婢求求您,就喝一口藥吧。”
“小姐……”
房間的梨木雕花窗子半開着,從窗戶上便能看見楚若安着一身薄薄的紗衣半躺在牀上,長髮如墨垂瀉在牀榻邊緣,蒼白精緻的五官透着讓人難以相信的堅韌。
宇文徹微微蹙眉,側首問守在房間外的兩個侍衛道:“她爲什麼不肯吃藥?”
“奴才……奴才不敢說。”那侍衛躬身垂首,尚未說話便已嚇得渾身發顫。
沈惜言挑眉,斜睨一眼:“有什麼不敢說的,無非是怕苦罷了。”
宇文徹不語,但來自眸光的壓力已經讓那侍衛喘不過氣來,他方伏首稟道:“王妃說要寶慶堂的大夫來開藥……才、才肯吃。”
“混賬!”
宇文徹一把推開房門,芍藥默默退開,楚若安卻在他進來的一刻閉上了眼,越發讓他惱怒不已。
這個女人是要造反了麼!
“姐姐這是糟蹋王爺的一番心意呀,程老太醫可不是一般人能請來的。”沈惜言上前兩步,輕掃了一眼芍藥手裡的藥碗,忽而又道,“不說旁人,但是那偏院的馮侍妾就不能相比。”
提到馮芷蘭,楚若安長睫微微一顫,卻始終不肯開口。倒是宇文徹,看到她手腕處厚厚的一層繃帶,想起十四說起她如何對付白虎時的情境,心中不覺一軟,淡淡道:“等你身子好了,本王將她交給你處置。”
輕輕一句話,頓時掀起在場所有人心底深處的訝異,宇文徹是在做承諾嗎?整個大齊所有人只見過旁人懇求他的,卻無一人見過他這樣的神情,包括十四。
沈惜言驚得倒退兩步,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從宇文徹一向冰冷無情的眼底捕捉到了一絲退讓,如若做夢一般。
楚若安睜開眼,看到自己身前的陽光依然被他高大的身軀全部遮擋,她看着他的臉,忽然淡漠一笑:“上次我的心疾就是被寶慶堂的大夫治好的,王爺若真心不想看着我死,就讓芍藥去請蕭大夫來吧。”
對宇文徹而言,她的淡漠永遠是最佳的挑釁!所以下一秒,他欺身上前,奪過芍藥手裡的藥碗,左手鉗着她的下巴,勾脣道:“不要試圖左右本王,那代價你承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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