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還是都想起來了。
也罷,那本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不是今天,總有一日他會變回曾經的自己,總有一日她也只能是他生命裡的一個過客罷了。
‘玉’晚想哭,卻又不甘心被他看見自己的狼狽,因爲就算是哭,她也只哭給她的李大哥看。
她將茶杯遞過去,發覺無論怎麼努力,只要一看到那張臉就會覺得心痛:“傷口還疼嗎?”
寒冽並沒有忘記‘玉’晚,只不過比起這一年半來,他直到此刻才能算是一個真正完整的人,但若要想之前那樣與她親暱的來往,恐怕是再也不可能了:“不疼了,有勞‘玉’晚姑娘,在下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玉’晚揹負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了‘肉’裡,臉上卻含着淡淡的輕笑,她忽然覺得他真得是個好自‘私’的男人,失憶的時候她要配合他做個潑辣無忌的‘女’子,如今他想起了全部的往事,她又要立刻配合着演一個客氣地陌生人……呵呵,難怪之前聽李大嬸說,在愛情裡,誰先愛上誰就先輸了。
沒錯,她輸了,而且一次就全部輸光。
“夠了!”她沉聲低吼,挑眉望着寒冽,道,“你真得夠了!也許對你來說,這一年半不過是眨眼的功夫,而我‘玉’晚也只是你生命中再普通不過的過客,但對我來說一切都不是這樣的!你是我在靈犀山谷這麼多年唯一覺得美好的存在,憑什麼你失去了記憶就待我那般親熱,現在恢復記憶了就要把那些過往全部抹去!憑什麼?”
‘玉’晚淚如雨下,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着,寒冽心有不忍,將自己的絹巾遞過去,怎知那一朵半開的梨‘花’又讓她再次想起了楚若安,越發氣得厲害。
“‘玉’晚姑娘,這是寒某的錯。我可以答應你,此生盡己所能滿足你的任何條件。但是……楚若安,我真得不能放棄。”
寒冽早就下定了決心,如果大難不死,他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也許正是因爲經歷了這樣的生離死別,才總算將朝朝暮暮看淡,才總算明白只要兩心相愛,即便只能再活一天也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
“你……”
‘玉’晚‘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眸‘色’深深,都是對他的眷戀和愛意,他卻是始終眸光如冰雪,除了歉疚再無其他。
如果天意註定是如此,當初就不該讓他們相遇。
‘玉’晚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目中劃過一道冷冷的光澤,而後嫣然一笑,輕聲說道:“好,這是你說得。我要得不多,再陪我一天,像過去的那個李大哥一樣陪我一天,一日之後,你是走是留我絕不干涉。”
“這……”
見他有些遲疑,‘玉’晚咬牙道:“我要得是李大哥,而不是什麼寒冽。”
寒冽思忖片刻,想起這一年半來和‘玉’晚相處的點點滴滴,最後還是抿‘脣’點了點頭答應:“好吧。”
“在此之前,我不要再聽到寒冽這兩個字,我只要我的李大哥回來。”說到此,‘玉’晚再度哭得梨‘花’帶雨。
寒冽俯首答應,是他欠了‘玉’晚,但不管以後下了地獄是不是接受懲罰,他也顧不得‘玉’晚是不是要恨他一輩子,他只知道自己今生再也不能辜負楚若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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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小孫就被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吵醒,他披了件衣裳開‘門’,看到來人竟是‘玉’晚,想起她那次對楚若安做得那些事情,小孫忍不住沒有給她好臉‘色’看。
“姐姐怎麼早過來幹嘛?楚姐姐還沒醒呢,你又想找她說什麼難聽的話啊?”小孫口‘吻’也不好,這讓‘玉’晚覺得自己活得太過失敗。
“我有那麼可怕嗎?難道還會吃了你們不成?”‘玉’晚抱臂環‘胸’斜睨小孫一眼,反正他也沒當自己是好人,她又何必再跟他解釋什麼。
“那可說不定。楚姐姐身體很差,你沒什麼事的話還是不要惹她了。”
小孫話剛說完,就被‘玉’晚踮腳拍了拍後腦勺:“‘混’小子!姐姐是那種人嘛!這是李大嬸今天的‘藥’,她今天回孃家了,你趕緊給她送過去。”
“啊?這麼早?”
“廢話!要是不早我幹嘛找你啊,快去快去,別囉嗦了。”‘玉’晚連踢帶趕將小孫攆了出去。
她離開的時候正對上剛剛醒來的楚若安,她斜睨楚若安一眼,冷冷道:“吃過早飯來拿‘藥’吧,小孫每到這個季節就會咳嗽,我方纔急着李大嬸的事兒忘了。”
楚若安頷首:“好。”
她今天就打算離開靈犀山谷了,反正也要去向他們道別,正好順路將小孫的‘藥’拿回來,她想,出去以後如果時間還足夠的話就去樓蘭吧,去那家客棧,或者回犒城小鎮也好,只要有屬於它們兩個共同回憶的地方,就是她這輩子最好的歸宿之地。
天‘色’漸亮,小孫還沒有回家,楚若安將早飯都放在了蒸籠裡,這樣一來小孫回來也不至於吃得太涼而傷了胃,然後便去找‘玉’晚。
一路上,她都在想要怎麼跟寒冽解釋,怎麼向他好好做個告別,不管他忘記了也好,想不起來也罷,畢竟那些過往都是事實,她不能也與他一樣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只是,只是……她怕自己沒有想象的那麼堅強。
兜兜轉轉,還是到了‘玉’晚家‘門’前,她鼓足勇氣叩‘門’,發覺木‘門’並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難道‘玉’晚沒在家?
她推‘門’而入,聞到院子裡熟悉的‘藥’草香,不免又想到了當年的自己,有藏刀陪在身邊,也是時常在院子裡晾曬一些草‘藥’,然後渾身都是淡淡的‘藥’香。
越過一排的銀杏樹,她看到了‘玉’晚和寒冽的身影,剛要開口就看到‘玉’晚笑着撲進寒冽的懷裡,面容晴朗如日,而寒冽竟也輕輕擡手環抱住了她的腰身,忽然間,楚若安覺得四肢有些發冷,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是真得忘了,忘得那麼徹底,忘得一乾二淨了……
‘玉’晚看到了對面的楚若安,眼底的笑容越發深邃,她緊緊抱住寒冽的腰,低聲道:“別放開,就當是讓我和李大哥做最後的道別,求你了。”
寒冽聞言,忍不住有些心軟,‘玉’晚是個好姑娘,她能放他離開已經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若然他連這一點要求都不答應的話,豈不是太沒有人情味了,無論如何,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於是,他輕嘆一聲,筆直的後背如松樹般佇立在日光下,淡淡道:“‘玉’晚,是我對不住你。但……請你見諒。”
“別跟我說對不起,愛情本就是自‘私’的。何況……我愛得人是李大哥,並不是你。”‘玉’晚說得都是真心話,雖然她答應了讓寒冽離開,那是因爲她愛他,捨不得讓他難過,但她卻並不甘心寒冽就這麼跟楚若安離開,所以才設計讓楚若安誤會。
就算她真得命不久矣,但‘玉’晚真得一刻都不想把寒冽讓給任何的‘女’人,哪怕……他們之間已經相愛。
寒冽無奈,只能任由她這麼抱着,冷不妨聽到身後傳來‘女’子的輕咳聲,他猝然一驚,那極盡滄桑的聲音不是她會是誰?
所以,當下,他就將懷裡的‘玉’晚推開,轉身正對上楚若安通紅的雙目,她扶着銀杏樹含‘胸’輕咳,整張臉都嗆得通紅,‘脣’角溢出一絲鮮血,如一把鋼刀徑直捅進了寒冽的心臟處。
“若安!”
他疾呼一聲,楚若安卻轉身就逃,那麼決絕的背影讓他心如刀絞。
‘玉’晚站在原地,淚如雨下,‘脣’角的笑意卻越來越深,得意中充滿悲痛和哀傷,他終究還是走了,還是爲了那個‘女’人將自己推開,不聞不問。
她的李大哥,真得死了!
這裡再也沒有了他的呼吸和味道,‘玉’晚蹲下身來抱着肩膀,痛痛快快哭了出來,亦算是爲她這一段愛情做個祭奠。
她恨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靈犀山谷的風特別得輕柔,吹在臉頰上就像絲綢輕輕拂過,楚若安一直跑一直跑,將這一生最狼狽最難看的模樣都泄‘露’在了清風和陽光面前,她這一生,好像從來如這一刻一般能夠將萬般都置於身後,暢快淋漓地好好哭一場。
“若安!”
“楚若安。”
寒冽想要施展輕功,可又害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只好一直緊追不捨,直到荷塘邊。她還是不顧一切的跑,彷彿永遠都不會再停下來等他牽手,眼看着就要趟進河水中,他心中一急,足尖一點,身影如風快速從背後將她緊緊抱住。
緊得不能呼吸,緊得像要就此箍住她的一生。
時光驟然凝滯不前,他的溫暖席捲了她冰涼顫抖的身體,這個擁抱隔了太久,久到幾乎是讓她用盡了這一生的時光。他的臉埋進她頸間,呵氣如蘭,帶着熟悉的溫婉,也有陌生的情愫涌動。
她的心停止了跳動,好似這一刻就已成爲永久,好似他們就這樣相擁着一瞬白頭,一瞬便是一生。
而寒冽,什麼都想不起來,腦海中滿滿都是她的笑容,都是她當年在犒城小鎮與他平淡生活中的一顰一笑,他在想,如果還能有那樣美好的時光,他寧願賠上自己十世的壽命。
風,依然在吹,河水,依然在淌,她的眼淚終於又燙傷了他的手背,不提那些心酸,也不提那麼生死劫難,她只是顫抖着輕笑着,雙手緊緊覆上了那雙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滾滾溫暖,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