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時光總是過得太慢,自從當日清涯峰一別,到如今已有三個月的時間,周齊兩國恢復了以往的繁華興盛,周洛安突然的轉變讓赫連冰兒以及朝中大臣都分外驚訝,不過只要他肯想開些就好。
其實如今的周國根本不具備和齊國硬碰硬的條件,那些卑鄙下流的手段實在有失大國風範,幸好他肯懸崖勒馬,否則恐怕幾個老臣是不會允許他就那麼胡作非爲下去的。
將近年下,瓊‘花’冷冷清清在院子裡佇立婆娑身姿,赫連冰兒遠遠站在走廊裡望着瓊‘花’樹下週洛安孤寂的身影癡癡發呆。
赫連鐵生爲妹妹送了狐裘進宮,兄妹兩人在‘花’園裡煮了一壺清酒閒聊,‘侍’衛搬了兩架火爐過來取暖,但赫連冰兒還是凍得臉頰通紅,她怔怔凝望着周洛安的背影,分外失魂落魄:“自打從清涯峰上回來,皇上變得很少再與我們閒聊,宮裡的很多事情不是‘交’給本宮處理便是‘交’給丞相他們打理,他整日整日在瓊‘花’樹下出神,來來去去也就只准木頭在跟前伺候着。”
“那木頭可有說皇上是怎麼了嗎?”赫連鐵生一向不夠心細,也懶得去理會這些瑣事,對他來講,難得沒有戰爭,好好享受生活纔是正經,不過看着妹妹愁眉不展的樣子,他心裡也不是個滋味。
赫連冰兒搖搖頭,將杯中酒飲盡,方覺身子緩和了不少:“沒有,木頭什麼都沒說,不過我曉得,他是想楚若安了。”
……
瓊‘花’的味道幾乎彌散殆盡,周洛安下旨令宮人在‘花’叢周圍擺滿了火盆,今日隱約可見樹梢處冒出了幾隻‘花’蕊。
其實,他真正想看見是滿樹不敗的梨‘花’,還有一踮起腳尖就能看到的繽紛落英‘花’。不知何故,這些日子他做夢總是夢到當年在犒城小鎮上的日子,楚若安還飽受病痛的折磨,還對他那樣的客氣親暱,爲他煮菊‘花’茶,然後他每日早早起來就去菜市場買些蔬菜魚‘肉’,高高興興爲他們在做一桌子的飯菜,在用飯的時候仔細留意楚若安的喜好。
那段日子,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她的生活之中,忘記了他是揹負使命而來的細作,忘記了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根本不會真正屬於他。所以,那段過往竟成了他此生最美好而珍貴的回憶。
周洛安發覺,隔斷了曾經,一步一步‘逼’走了楚若安和寒冽他們他,他身邊竟連一個真心朋友都沒有,此刻想要找個可以傾訴,可以一醉方休的人竟然比登基爲帝還要困難。
木頭看出他眼底的寂寞,不得已上前將狐裘替他罩在肩頭,輕聲道:“皇上,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宮歇息了。”
“朕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夜‘色’太冷,您待在這兒會着涼的。”木頭凝眉,彎腰開始整理石案上的酒盞,“皇后娘娘已經在寢宮等了您整整一天了,這幾日她也‘操’勞的很,皇上該去看看娘娘了。”
“是嗎?”周洛安挑眉,冷冷勾‘脣’,笑容裡盡是讓人心疼的疲倦和落寞,好像楚若安當日爲他下得不是蠱毒,而是吞噬生命和‘精’力的劇毒,讓他日日以酒度日,不過一眨眼兩鬢便生出了白髮來。
——****——
齊國皇宮。
佳定閣幾乎成爲了宇文徹的寢殿,自從撤兵回來之後,宇文徹的心情脾氣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他不再像從前那麼冷酷,也時常與芍‘藥’聊一些有趣的閒話,對兩位寄住在宮中的皇子也偏愛有加。
宇文徹很感‘激’楚若安,感‘激’她那句從前的一切都一筆勾銷,也感‘激’她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會無條件站在齊國這邊保護黎明百姓,如此一來,那麼他所做的一切與她想要做的一切都是一樣的,只要他肯好好治理這個國家,用生平最大的能耐保證所有的寧靜美好,那麼便是替她達成了心願。
芍‘藥’繡了新得寢衣給他,‘胸’前一條五爪金龍栩栩如生,騰雲駕霧的飄渺感雖然俗了一些,不過確實彰顯帝王身份的唯一象徵。
宇文徹只穿着寢衣在榻上閉目假寐,而芍‘藥’則是點着一盞燭燈替他拔新長出來的頭髮,兩人姿態親暱而絲毫不染風流之‘色’,仔細看去,芍‘藥’更像是個貼心的‘女’兒。
“皇上,如果疼得話您就告訴臣妾。”芍‘藥’提前打了個招呼,然後使勁兒將兩根白髮連根拔斷。
宇文徹微微抿‘脣’:“若是連這點痛朕都受不了,那還談什麼治理天下。”
“呵呵,是臣妾多言了。”
他們之間還是緊受着君臣之禮,芍‘藥’從未期待過能與他做真正的夫妻,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像真正的老夫老妻一樣相處,她開始感謝老天爺,感謝小姐,感謝生命裡所有的好與不好,讓她在有生之年還能過得如此輕鬆怡然。
宇文徹沒有了從前的冷酷森然,也沒有之前宇文昊和宇文琰的懦弱,總之這朝堂有了一絲人情味。只不過,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有十四,至今昏‘迷’不醒,錦繡沒日沒夜守着他,從起初哭紅的雙眼到現在樂觀得接受,他能從她的眼裡看到一種別樣的幸福。
正如錦繡自己所言,從前總是相隔兩地,甚少能夠擁有這麼多的時間相處,現在他終於肯老老實實陪在她的身邊,聽她說說心裡話,而她也深信,他什麼都聽得見。宇文徹一有時間也會看看十四,然後陪着他靜靜待一會兒,總是能回憶起一些當年出生入死的畫面,而今想來總是讓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越來越欣慰。
“你也累了,歇歇吧。”宇文徹沒有睜眼,聲音分外溫柔內斂,聽在芍‘藥’耳裡,心中溫暖的很。
不多時,有內‘侍’送來一份信箋,上面什麼都沒有寫着,但宇文徹卻倏忽睜開了眼睛,然後迫不及待打開信箋,芍‘藥’雖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也不曉得是誰給他來的信,然而但看他對這封信的緊張程度就知道信的主人必定與他有着息息相關的緊密聯繫。
不過,他不說,她也從來不會多問。
閱完信箋,宇文徹就在案上執筆寫回信,芍‘藥’起身替他研磨,他忽然擡眸望來,道:“你能做兩件漂亮的小衣裳嗎?”
“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應該……纔不到兩個月大吧。”宇文徹掩飾不住眸底的喜悅之‘色’,彷彿那孩子是自己親生的一樣。
芍‘藥’頷首輕笑:“好,皇上什麼時候要呢?”
“越快越好。”
轉身之際,芍‘藥’看到宇文徹在信箋上寫下了一個名字,應該是給那孩子取的名字,宇文憶楚。
憶楚,憶楚,回憶楚若安吧。
時至今日,他雖然已經放手,但想要真正將一個人從心底深處拿走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因爲每每到深夜,他的夢囈依然是聲聲充滿想念與愛慕的若安……
芍‘藥’用了兩天時間做了兩件漂亮的小衣服,一件是嫩粉‘色’,一件則是嫩綠‘色’,像極了當年她和薔薇初來京城的那段日子,她喜歡穿嫩綠‘色’的衣裳,而薔薇則是喜歡穿嫩粉‘色’的夾襖,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呢。
芍‘藥’將衣服送去御書房的時候,正巧看到他的暗衛在稟報事情,於是她便退了出來避嫌,不過裡面的聲音還是明顯能夠聽見,似乎宇文徹也並沒有對她有所忌諱。
“皇上,周國的內線送來消息,這就是配方,不過還差一味‘藥’,他需要些時間。”
“多久?”
“不能確定,因爲很少有人見過那解‘藥’,所以想要配出一模一樣的東西,除了要去島上查勘,更重要的找到當初接觸過解‘藥’的人仔細詢問才能行。”
宇文徹凝眉:“儘快,朕等不了太久的。”
“屬下明白。”
“下去吧。”
至此,芍‘藥’才知道他還在替楚若安找解‘藥’,對一個‘女’人可以癡心到這個地步,他也算是少有了。
……
快要過年了,時間過得好快,一切好的,不好的,統統都會成爲回憶,但所幸所有的事情都在一步步變爲平靜,都在慢慢朝好得一面發展,希望小姐也能渡過這一關,不管十年換是二十年,至少別讓她真得死去纔好。
她是個好‘女’子,一生光華無雙,她不該就這樣死去的。
“進來吧。”宇文徹的聲音打斷了芍‘藥’的思緒,她低眸擦了擦眼角的淚漬,然後昂首輕笑着走進御書房。
“皇上萬福金安。”
“起來吧,以後進來便是,外面‘陰’得很,像是要下雪了,快進來暖和暖和。”
芍‘藥’有些怔愣,看着宇文徹朝自己伸出的手莫名有些害羞又充滿期待,直到他再次朝她擺了擺手,她這才慌忙上前,匆匆將自己冰涼的手掌放進他的掌心裡,然後羞紅着臉垂首,輕聲應道:“誒。”
那時,他與她並肩而立,他足足高出她兩個腦袋,但是那‘挺’直的背影像一堵堅固的宮牆,不過是一聲親暱的召喚罷了,她卻心甘情願在他的宮牆裡耗盡自己的一生,即便青‘春’已逝,即便他的心裡永遠只有小姐。
但是她,從未有過任何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