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後院便又響起了打鬥聲,小娟算好了時間從廚房端了盤水晶蒸餃出來,許是天氣越來越冷的緣故她禁不住渾身有些僵硬,在看到迎面而來的藏刀時雙手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他們究竟練得什麼功夫,怎麼一藏起來便好難找。”藏刀揮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漬,還在爲之前莫名消失無蹤的暗衛而感到吃驚。
獨自咕嚕嚕得叫喚,他從小娟身邊經過的時候惹得小娟忍不住一陣輕笑,藏刀聞聲側首望來,他是不喜歡馮芷蘭,但對小娟倒沒什麼特別的意見,於是頷首道:“你笑什麼?”
小娟昂首,手中蒸餃的芬芳撲鼻,藏刀聞着不自覺嚥了咽口水,她抿‘脣’道:“我笑你這麼早來廚房幹什麼,柳媽還沒起呢!冷鍋冷竈的哪裡有吃的。”
“你手中餃子不是吃的嗎?”
“這是凌晨柳媽包好的,我特意起了個大早來煮,鍋裡還有不少,不過那是我們家的夫人的,你不能動。”小娟按照馮芷蘭事先告訴自己的步驟慢慢引藏刀上鉤,此話一出,她當即便看到藏刀目中閃過一縷亮光,“再晚要涼了,你千萬別動哦。”
小娟轉身走下臺階時,很快斂去‘脣’角的笑意,就連目‘色’都倏忽沉重如深夜,分明清冷的早晨堪堪滲出了滿脊背的大汗。
那一刻,小娟腦海裡揮之不去得是藏刀單純而漂亮的笑容,剎那覺得自己變得好殘忍。
藏刀目送小娟走出小徑,對於她方纔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能動的水晶餃分外感興趣。馮芷蘭對楚若安很不好,若不是有楚若安的囑咐藏刀真相替她除掉這府裡最看不順眼的那兩個‘女’人,現在機會正好,索‘性’就吃了她的水晶蒸餃,不得氣死她纔怪!
一想到馮芷蘭怒不可遏的樣子藏刀便樂不可支,於是趁着四周無人將一旁的兩盤水晶餃吃了個‘精’光,絲毫不覺有任何不妥。
……
上午,楚若安在錦繡的攙扶下走了兩圈鍛鍊筋骨,如今病發的時間越來越頻繁,每一次纏綿的時間也越來越久,這並不是個好兆頭,但對楚若安來講,似乎解脫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喝杯淡茶潤潤喉,自打入秋以來就下了一場雨,天氣實在太乾燥了。”錦繡泡了淡茶過來,微微的菊‘花’香勾起了楚若安不願釋懷的一些記憶,頓時便又覺得時光難熬。
輕抿一口,恍然像是回到了初到犒城小鎮的日子,每天一睜眼便能聞到濃烈的菊‘花’茶香,然後於朝霞四起的晨光中看到寒冽溫柔如水的笑容。
如此一來,好似口中的茶葉也香甜了不少,錦繡看到她眼底浮起些許溫暖,便猜她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不由得道:“夫人此刻的樣子很美,是奴婢認識夫人以來最‘迷’人的一刻。”
楚若安聞言苦笑:“是啊,幸好人生之中還有一段讓我覺得溫暖的回憶,哪怕它短得可憐,但卻已足夠。”
“夫人……”錦繡被她的話觸動,不覺又泛起些酸楚。
“怎麼今日不見藏刀?他一貫愛喝我泡的菊‘花’茶,你去找找他過來。”楚若安難得‘精’神好,取過錦繡手中的菊‘花’片朝側室走去。
“誒,夫人稍等。”錦繡見她終於肯分神去做其他事情,自然寬心不少,“那個傻小子八成又找暗衛比試功夫呢,這兩日奴婢聽十四說好多暗衛都被他折磨的‘精’疲力盡。”
聞言,楚若安與錦繡相視一笑,對藏刀的純真與執拗忍俊不禁。
錦繡離開後,房間安靜得連繡‘花’針落地之聲都清晰可聞,窗外是兩株瘦瘦的青梅樹,鮮嫩的枝蕊又從枯黃落葉中生根而來,一生一死的‘交’替在秋末刺骨的冷風中悄然出現,總是讓人不經意便生出無盡的期望。
楚若安在想,這個時候小鎮上的落英‘花’該敗了吧,院子裡也不知是不是早就被梨‘花’鋪滿,像個墳冢般埋葬無數前塵往事。
寒冽呢?他會不會想她,又會不會再想她的時候去那個地方看一看,哪怕只是靜靜佇立在梨‘花’樹下輕嘆一聲也好,只要他心裡有她。
“啪。”
思慮翩飛而去,不留神便打碎了一個青瓷茶杯,溼漉漉的菊‘花’瓣‘弄’髒了裙襬,仍舊不敵錦繡推‘門’而入時竄進的冷風:“夫人!”
“怎麼了?”對於錦繡頗顯驚訝的一聲驚呼,楚若安有些詫異,她兀自凝眸望來,淡淡問道,“藏刀呢?”
“藏刀……藏刀他……”錦繡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跟她說出真相,一來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住這個打擊,二來又怕她這樣聰明的‘性’子遲早也瞞不住,一時怔愣在當場沒了主意,倒更讓楚若安懷疑。
“他怎麼了?”
楚若安慢慢踱步走近,壓低的聲音依舊清泠空靈,她很少見錦繡會‘亂’了方寸,宇文徹親自帶出來的‘侍’婢若放諸四海皆能獨擋一面,所以能讓她們驚慌失措的必定不是件小事,“藏刀到底出什麼事了?”
“夫人……沒什麼……”錦繡‘欲’言又止,原本打算先轉身將房‘門’關上,卻不想對面正走來馮芷蘭與小娟主僕倆。
“小娟,消息可準確嗎?藏刀畢竟身懷不凡武藝怎麼可能說死就死了呢?”馮芷蘭刻意壓低了嗓‘門’,但死字還是極爲清晰得傳進了楚若安的耳朵裡。
小娟至今想起藏刀的死狀來身體都忍不住發寒,七竅流血的模樣殘忍而可怕,猙獰扭曲的神情間還隱約可見他原本純真善良的姿態:“嗯,真得死了。那毒好可怕,藏刀七竅流血……奴婢嚇得都不敢多看。”
錦繡只覺自己的身體被她一把推開,楚若安光着一雙腳疾步衝上去,眼睛紅得快要滴血,她扯着馮芷蘭的衣領,咬牙問道:“你說什麼?你剛剛說誰死了?”
馮芷蘭被楚若安的目光嚇到,但深知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她越過才楚若安的肩膀看了錦繡一眼,旋即垂首低眸道:“沒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你剛纔都是胡說的對不對?藏刀沒死,藏刀一點事都沒有是不是?”楚若安拼命搖着小娟的肩膀,後者覺得肩胛骨都快要被她刺穿,痛得咬牙切齒卻又不敢吭聲。
“王妃饒命!王妃饒命!”
小娟一疊聲地求饒非但沒能換回楚若安的神智,甚至讓她更加無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力道,差一點就要扼死小娟。
“咳咳咳。”
“放手!放開小娟!”馮芷蘭看到小娟面‘色’鐵青,頓時不敢大意,可無論她怎麼說怎麼勸都沒有用,她深知楚若安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於是沉聲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藏刀真得死了!他的屍體就在桃林那裡,你可以自己去看。”
“藏刀……不,不會的。”楚若安感覺不到砂礫折磨腳掌的痛楚,只是深深覺得秋意太濃,讓她如墜冰淵。
“主子,您趕緊回房,腳底着涼可大可小的。”錦繡焦急得喚了一聲,轉身正對上她悲慟‘欲’絕的眼神,如深秋一汪死水中漂浮了幾片新鮮落葉,越青蔥的顏‘色’然而越令人悲傷。
“他說過不會再‘逼’我,不會再傷害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不是王爺下得毒!事情還沒有差清楚,主子……”錦繡話沒說完便看到楚若安赤腳朝桃林方向而去,她匆忙跟了上去,路過馮芷蘭身邊時,忍不住投去一記森然冰冷的眼刀,“她若是有什麼事,王爺絕對不會再輕饒過你,夫人還是好自爲之吧。”
眼看着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馮芷蘭並沒有想象中的痛快和得意,反而被錦繡的話擊中了心底生出的軟肋,不禁縮了縮身子。
“夫人,方纔錦繡姑娘的眼神好嚇人,您說他們會不會已經知道是我們……”
“若是知道了你我此刻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嗎?”馮芷蘭擡手攏了攏肩頭的披風,“我雙手沾滿血腥,早就想到不會有好下場。我這一輩子與楚若安是宿敵了,其實以她的謀略和手段,真真纔是最配得上宇文徹的。”
“夫人,奴婢不明白您的話。”
“呵呵,是啊,我亦不明白老天爲什麼給了我希望還要生生再堵死我的去路。”她昂首無語問九天,“既生蘭,何生安?”
……
桃林方向,秋‘色’漸濃,往日璀璨絢爛的‘花’草早已枯敗成灰,三裡桃林皆不見紅粉之‘色’,盡是蕭索悽楚的乾澀。
東北角被幾個‘侍’衛控制了起來,樹下有一具冰冷的屍體,楚若安一眼便看到了腰間那條淡藍‘色’的刀穗,那是她親手繡得‘花’樣,不久前贈給藏刀的。
她忽然頓步不前,雙‘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使不上力氣,周身血液似已凝固,她怔怔望着那個方向,猝然雙手捂住臉頰,淚如雨下。
“主子!先把鞋子穿上,地上太冷了。”錦繡追上來,蹲身脫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楚若安肩頭,一面心疼一面又無能爲力。
“藏刀,藏刀……”
她除了不停呼喚他的名字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辦法,她不敢靠近,不敢去看,更不能回憶那些個有藏刀陪伴過的歲月。
你說過會陪着我,直到我死,直到我再也看不到這世上的‘花’紅柳綠,你說過的。
他不止是她曾相依爲命的親人,更是她與點剎樓之間唯一的聯繫,如今連藏刀都舍她而去,當真這世上再也沒有誰心疼她在意她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