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伏
楚若安有些分不清他對她的好,是因爲他本身就是一個對下屬仁慈的領導者,還是因爲她是蕭風的師妹,所以他愛屋及烏……
清爽的風帶着初升的朝陽爲他們領路,爲了掩人耳目,他們扮作新婚不久的夫妻乘馬車出行,遠去塞外樓蘭販賣香粉生存。
馬車不算豪華,但好在所需物品一應俱全,楚若安穿着一身簡單而精緻的淡黃色紗裙,上面用同色繡線繡着半開的梨花,花蕊處用銀線輕輕帶過,因而在陽光下泛着清凌凌的光澤,分外惹人喜愛,長髮則挽作了婦人髻,眉梢眼角流泄出的溫柔內斂,就連春色都自慚形穢。
相比楚若安,寒冽的打扮則要簡單一些,一席月白色長衫,腰佩墨玉帶,髮束同色玉簪,面容清俊雋雅,除了五官有些平庸之外,一雙眼睛亮得令人眩目。
楚若安在軟榻上靜靜翻着一本醫書,不過就連寒冽都看得出來,她整整一上午的時間連一頁紙都沒有翻過,不禁有些失笑。
“你是打算把這一頁吃進肚子裡麼,看了一個上午還不夠。”寒冽親自泡了一壺新鮮的菊花茶,芳香四溢。
楚若安紅着臉不置可否,索性將書本丟在一旁,看到他泡茶的手法特別賢淑,像極了專業煮茶的工人,她不由得問道:“你還會泡花茶?”
寒冽脣角輕輕一勾,遞給她一杯噴香的茶水,淡淡道:“很久沒泡了,當年執行一次暗殺任務,對象是個茶商老闆,爲了靠近他我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學習煮茶的。”
楚若安又一次由衷佩服點剎樓每個殺手的敬業精神,他們將殺人當做雕塑一件完美的工藝品,對待每一個任務都拿出最大的耐心和毅力,就像這次,臨行前有人親自爲他們灌輸了有關香粉胭脂的一些專業細節,令楚若安大開眼界。
她輕輕抿了一口,眸中立刻浮起讚歎不已的神采,因而朝寒冽豎起大拇指道:“好贊!我原本不喜歡喝茶,可是你們這裡也只能喝這些,以前芍藥給我沏過花茶,不過還是頭一次喝到這麼棒的花茶。”
“你們這裡?”寒冽不愧爲明銳的殺手,第一刻時刻救捕捉到了她話中的漏洞,“難道你不是我們這裡的?”
寒冽衝她開個玩笑,誰知楚若安有些拘謹,他看得出有些事情她是瞞着他的,但卻耐着性子沒有追問下去,不想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竟怔怔擡眸望着他,極爲認真道:“嗯,我不是這裡的。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因爲在實驗室試管爆炸而靈魂穿越到了楚若安身上,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叫周怡。”
這是她最大最深的秘密,深沉到很多時候幾乎連她自己都忘記了這個事實,她從前一直害怕被別人發現,即便是陸簫面前她也沒有提過隻言片語,而今卻鼓起全部的勇氣對寒冽說了出來。
那一剎,她忽然覺得好輕鬆,也忽然笑得那麼愉悅。
寒冽的神色並沒有意料中的詫異和驚奇,反而是轉瞬即逝的意外後眸色變得比從前更加溫暖安靜:“對我來講,前生後世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楚若安,從前是雍肅王的正妻,現在是我點剎樓百草堂主,以後……也許我們還能做朋友。”
聽到他這一番話,楚若安心底的顧慮和忐忑反而統統消逝殆盡,她知道自己沒有選錯人,而日後……究竟會是朋友是伴侶還是陌生人,留待命中註定的緣分去決定,她只想好好把握現在。
興之所至,她微微望向寒冽,終於問出了心底最大的一個疑問:“剛剛忘了跟你講,在我們的世界有一個不能反悔的遊戲,就是我說一個心裡的秘密給你聽,你便要老老實實回答一個我想知道的問題,反之亦是同樣。”
寒冽側首望來,目中浮起盎然興致,對上她狡猾而璀璨的眸光時,經不住輕笑一聲:“你想知道什麼?”
“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楚若安低聲問道,然後細細查看他的神情,生怕錯漏一絲一毫的變化。而寒冽似是也經過一番考慮,剛剛開口,卻聽到車伕一聲慘叫,濃烈的血腥味霎時奪走了車廂全部的精彩。
“拿命來祭奠我們二當家的!”
杏子林埋伏了一批段平手下的餘黨,上次寒冽出面替陸簫解決幻夢閣的問題泄露了行蹤和秘密,才使得這些人有了可趁之機。
寒冽依舊面色如常,只是將楚若安的手緊緊握在掌心,然後躬身走出了車廂。
那俾倪天下的一眼輕輕掃過林子裡十幾個面目兇惡的殺手,他脣角勾出嗜血冷笑,淡淡道:“本座今天不想殺人。”
“弟兄們,衝!先殺那個女人!”
領頭的男人很聰明,知道寒冽在意楚若安,便下令手下發起對楚若安的攻擊,雖然寒冽從一開始並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裡,而且他本身也極其厭倦殺戮,所以對這些人只是攻擊要害,並不打算取其性命。
這讓楚若安十分驚訝而欣慰,甚至再也管不住自己那顆爲他傾倒的心。
“呲!”一聲皮肉分割之聲讓這場殺戮染上了血腥的色彩,眼看着那人的刀就要砍上楚若安的後背,寒冽想都沒想就擡臂去擋,那一刻他不想出掌,因爲擔心罡風傷及她的身體,所以寧願自己挨這一刀也不想讓她有絲毫損傷。
“寒冽!”楚若安再也不能強壯淡然了,看着傷口流出青黑色的血,她眸光一緊,“刀鋒上有毒。”
“呵,貌似有些流年不利。”寒冽不肯承認自己是因爲楚若安而變得傷痕累累,也是因爲楚若安而莫名失去平常冷靜的分析和淡然。
是的,他不肯承認,更不願意相信。
話音剛落,他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刀鋒上的毒被他的內力一催化很快融入了血液之中,楚若安目紅如赤,恨不能殺盡所有人。
當即,她從腰間逃出一個白色青花瓷瓶,拔去瓶塞之後,讓白色藥粉從頭頂灑下,儘量讓自己每一寸的肌膚都沾滿藥粉,濃郁的花香令人沉醉,所有趁此靠近想要殺死寒冽的人都在那一刻開始渾身無力,甚至肌膚變得瘙癢難耐。
楚若安攙着寒冽在杏樹下歇息,凝眸道:“千萬別再用內力,我幫你解毒。”
身後依然有拼死想衝上來殺掉他們的人,但是楚若安並沒有回身,聲音卻冷得嚇人:“我可以肯定你再往前走一步全身會失去知覺,成爲至死難以瞑目的活死人,即便被你的同伴埋在黑暗的土地裡也會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蟲子慢慢噬咬成白骨。”
她的話讓杏子林的空氣驟然冷若冰霜,所有人都變得膽戰心驚,甚至忍不住想要用刀痛快地結束自己性命。那人先是一愣,隨後大笑一聲,忍着渾身的瘙癢,嘲諷道:“我纔不會上你的當!一個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除了替他暖牀還能有什麼用!”
言畢,他大着膽子舉步上前,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的刀從手心裡劃落,果然從脖子開始至腳跟同時沒有感覺,那滋味真得很恐怖,他不由得想起剛剛楚若安的話來,可惜此時再想求饒已經沒用。
楚若安懶得理會他們,她見寒冽面色已經發黑,深知毒素蔓延的很快,她有些質疑以他那麼高深的修爲再厲害的劇毒也不會這麼快發展下來,那是因爲她根本不曉得寒冽渾身的傷財剛剛癒合,內力也只是恢復了七成左右。這一刻,楚若安冷靜得嚇人,他迷迷糊糊看着她精緻的輪廓,目色中充滿擔憂和堅強的冷靜,不知爲何,他驟然厭倦了這打打殺殺的生活,只想找個沒人打攪的世外桃源,與她靜靜看日出日落。
楚若安冷靜拔出腰間的匕首,然後在自己手臂上狠狠一劃,溼熱的血液順着手臂滴答滴答往下流,她立刻伸手至寒冽的脣邊,道:“我的血百毒不侵,能解世上所有劇毒。”
寒冽起初不肯答應,漠然側首表示拒絕,楚若安情急之下,自己吸了兩口,然後掰過他的臉,俯身吻了下去……
淡淡的血腥味,微涼而綿軟的雙脣似是雲片,她細膩的肌膚和纖長的睫毛近在眼前,撲扇撲扇就讓他紅了雙頰。
像是陷入一團柔軟的棉花之中,他與她都覺得雙腿無力,周遭的一切變得寂靜無聲,只剩彼此悶鼓般的心跳聲。
藥王谷出身的人自小都被百草浸泡過身體,不但百毒不侵,其血液還可以解天下奇毒,因爲蕭風的緣故寒冽一早便曉得,然而她太過纖瘦蒼白,他不忍心。可是這一秒,他們靠得如此之近,眼前是滿地打滾的殺手,頭頂是杏樹殘留的芬芳,眼前……是這一生都難忘的那張臉。
他不由得伸手攬住她的腰,在最甜蜜柔軟的這一刻,陷入昏迷。
楚若安覺得自己就快要虛脫了,從前哪怕是自己被沈惜言活活打死的時候都沒有這樣慌亂疲憊過,她知道寒冽不能有事。
因爲擔心自己身上的藥粉傷到他,楚若安跌跌撞撞站起身,到林子裡去尋溪水沐浴,饒是春寒料峭,她也不能冒險就此靠近寒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