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不能預料和估計的,除了生死,便是感情了。
楚若安淚如雨下,原本沉寂許久的心彷彿一瞬間化爲了沼澤,非要讓自己萬劫不復才能安心,她不敢看寒冽的眼,不敢看他眼裡灼灼發亮的眸光,也不敢看他眼底涌現出的如水溫柔瀲灩,像一張巨大的漁網,一點一點將她全部裹覆。
天地終於安靜,他們幾乎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彷彿時間都能爲這一刻永恆。
寒冽在失去全部之後方明白生命的真諦,什麼武林第一,什麼江湖霸主,都不過是世人自欺欺人的一種無聊遊戲,此生除了面前這個與衆不同的‘女’人,他真得再無留戀。
“楚若安,不管我是寒冽抑或顧傾之,今生今世我唯一深愛的‘女’人就是你,無論生還是死。”寒冽緊緊攥着她越發冰涼的雙手,看着她晶瑩的淚水簌簌從眼眶而落,身後大片大片的木槿‘花’成爲了陪襯,世上在沒有任何昂貴的水晶還能比她的眼睛更亮。
楚若安泣不成聲,此生此世,今生今世,從穿越的那一刻開始,直至現在她好像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如果愛情真得需要歷經千辛萬苦才能長長久久的話,那她是不是也還能再與老天賭一把,賭一把長命百歲的相守?
“我、我……”
一瞬間,她的腦海裡浮起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悲歡苦樂都成了一杯酒,入喉即化,與骨血相溶。
“答應我。”寒冽壓低的聲線裡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魅‘惑’沙啞,猝然擊中了楚若安的心,“我們已錯過了太久太久。”
楚若安怔愣片刻,頷首道:“好,我答應你。”
她捨不得放手,她怎麼捨得放手?這份感情幾乎霸佔了她一生的時間和‘精’力,既然怎麼做都不能改變命運的安排,怎麼做都無法擺脫最後的歸宿,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一刻,山澗都是清泠泠的風聲,木槿‘花’開得如火如荼,整個山谷看上去就像畫師筆下的一副佳作,美得‘蕩’氣迴腸。
……
寒冽和楚若安大婚的消息很快在谷裡傳開,除了意料之中的震驚,讓楚若安欣慰的是,總算祝福之聲要比罵聲多得多。
小孫忙前忙後幫着楚若安張羅,既然是要按靈犀山谷的習俗辦婚禮,那就一點兒都不能馬虎,衆人眼中的小孫始終咧嘴笑着,見人打招呼也總和和氣氣,可惜卻無一人明白他心頭的那份苦楚,如膽汁一樣苦澀。‘玉’晚稱病很少見客,谷裡一些年紀大的叔叔嬸嬸便在‘玉’晚家外指指點點,言辭極其難聽,聽說有一次惹怒了‘玉’晚,她就將癢癢粉灑了出去,害那幾個人好幾日都不敢出‘門’,楚若安聽到這個消息,笑得前俯後仰。
小孫不解,挑眉道:“姐姐怎麼笑得這麼開心?李大嬸兒那個聽說連皮膚都要撓破了呢!”
“我不是笑這個。”楚若安放下手中的茶盞,擡頭看到小孫一本正經的模樣,然後擡手替他試了試額角的細汗,卻被他不着痕跡避開,“我是笑‘玉’晚的脾氣,看來她也是個頗爲豪爽直率的‘女’子呢!”
楚若安的話中不乏讚美之意,小孫細想一番,也忍不住輕笑出聲,此刻夕霞正好,楚若安端坐在案几前,仔細繡着一副絹巾,上面不再是梨‘花’和芙蓉,而是淡紫‘色’的木槿‘花’,一束一束在風中搖曳,栩栩如生。
小孫一時看得呆了,陽光照在她通透白皙的肌膚上發出晶瑩的光芒,像極了傳說中的仙子,讓他面紅耳赤垂眸,不敢再褻瀆神靈半分:“姐姐脾氣真好,‘玉’晚姐姐對您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您卻一點兒都不討厭她。”
“愛人之心,人皆有之,說有爲愛而做的一切都不算錯。我也不是神仙,也曾經爲愛做錯過。”楚若安一直氣定神閒,好似自從得到了寒冽的肯定,她忽然生出了求生的念頭,每日按照帝釋天教授的方法練習吐納之氣,身體好歹有了些起‘色’。
“姐姐真好。”小孫長嘆一聲,戀戀不捨拿了漿糊開始在院子裡張貼喜字,他是打算將楚若安當做自己親生姐姐一樣嫁出去,既然此生沒有男‘女’之情,那便存一份姐弟之誼也好,總好過什麼都沒有的悽然。
“不好了不好了!‘玉’晚姑娘懸樑自盡了!”
‘門’外吵吵嚷嚷的聲音越來越大,小孫和楚若安聽到之後都大驚失‘色’,而小孫更是將一碗漿糊都倒在了自己‘褲’‘腿’上。
“怎麼回事?‘玉’晚姐姐……”
楚若安微微擰眉,也沒有多想便拉着小孫的胳膊往外走:“去看看,希望還不算太遲。”
不錯,她好歹出身‘藥’王谷,只要‘玉’晚一息尚存,她便能做到起死回生。可如果‘玉’晚真得是一心求死的話,她……
想到此,楚若安心‘亂’如麻。
小孫陪楚若安來的時候,院子裡已經擠滿了前來看望的街坊鄰居,他們在見到楚若安後‘私’下指指點點,有人說是她‘逼’死了‘玉’晚,也有人說是她橫刀奪愛,搶走了寒冽,才導致‘玉’晚痛不‘欲’生……
楚若安說不在乎都是假的,但除了難過傷心,她還能怎樣?
房間偏冷,‘玉’晚面‘色’蒼白靠在寒冽的懷裡,雙臂緊緊抱着他的腰,目光中充滿了委屈和恐懼,楚若安看到,她白皙修長的脖頸出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看來是寒冽及時將她救了下來。
“李大哥,讓她走!我不要看見她,不要!”
不等楚若安開口,‘玉’晚便瘋了似得攆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再次被‘激’化。
“‘玉’晚,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
“不要,我不要聽!讓她走,她會帶走你的是不是?”‘玉’晚真得要瘋了,那晚聽到他們的談話後,她是真得打算放手的,但越想越不甘心,越體會深夜的漫長便越不能放開,“我不讓她帶走你,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我的!”
言畢,‘玉’晚從身後‘抽’出枕頭就朝楚若安甩去,幸好寒冽眼疾手快接下,纔沒傷到站在不遠處的楚若安。
他一直抱着‘玉’晚,像個親暱的大哥哥,楚若安看着寒冽細心替‘玉’晚整理碎髮的畫面,當真也覺得自己像個不知廉恥的‘插’足者,先前一腔的甜蜜都在這瞬間煙消雲散。
“‘玉’晚,你……”
“我不聽!”‘玉’晚一個勁兒得糾纏,寒冽怕她傷着自己,只能用雙臂將她不安分的雙手圈住,待轉身擔憂得望向楚若安時,卻見她眉目清明,‘脣’角的笑意淡若浮痕。
那一剎,他心曠神怡,何時他們變得如此默契,他原本還擔心她會誤會,或者多多少少會吃醋,會不開心,但沒有,一點兒令他焦急的情緒她都沒有。
忽然間,寒冽嚐到了一種叫幸福的滋味。
楚若安深吸一口氣,慢慢朝‘玉’晚走去,小孫擔心她被‘玉’晚傷到,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弱弱道:“姐姐,姐姐小心……”
“沒關係。”楚若安朝小孫莞爾一笑,不止‘迷’‘惑’了小孫的心,更讓‘門’外許多看熱鬧的人瞬間怔愣當場。
因爲那笑容,就像一夜‘春’風襲來,千樹萬樹梨‘花’乍開。
楚若安一步一步走到‘玉’晚身前,寒冽儘量控制好‘玉’晚的手臂,生怕她傷到楚若安孱弱的身子,而‘玉’晚卻刻意將臉扭過去,刻意不去聽她的聲音,或許連她自己都曉得,與楚若安離得越近,越能清晰看見自己的鄙陋。
楚若安將隨行帶來的‘玉’‘露’膏拿出來,用食指輕輕替她抹在傷口上,薄荷的微涼與清香頓時瀰漫着空氣之中,一如她清泠美好的聲音:“你還這麼年輕,肌膚又嫩又滑,就算有天大的不開心也不該傷害自己。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何況你還未出嫁。‘女’孩兒家最看重的就是相貌才德,千萬不要爲了一時之氣造成終生難以彌補的傷害。”
聽她這麼一說,‘玉’晚頓覺後怕。
“我知你不待見我,也知道我們喜歡同樣一個男人,比起你來,我那一點兒都不好,我不但沒有給他安穩的家,更連累他現在一無所有,前塵盡忘。我是壞‘女’人,但請你相信,這一回我是真心想要改過,這一輩子,我期盼過,失落過,高興過,也死過無數次,能與他相守相愛,已是我此生唯一的心願。”楚若安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不自覺讓時光帶入了一種溫柔的悲傷之中,除了她和寒冽,所有人都在她身上看到琉璃般通透的光彩和靜謐。
‘玉’晚終於擡眸,終於仔仔細細看清了楚若安的容貌,每一處都那麼‘精’致,宛如是被天地雕琢過一般驚‘豔’,同樣身爲‘女’子,她都有些嫉妒她的美貌了。
楚若安朝她輕笑,繼續說道:“當年,我爲了自由可以犧牲一切,但如今爲了我的愛情,自由又算得了什麼?‘玉’晚,你是個好姑娘,我只想借你的李大哥幾天,等我心願了卻,雖死無悔。到那時,還請你替我好好照顧他。”
“若安。”寒冽抿‘脣’,心痛如絞,楚若安卻恍若未聞,依舊凝視着‘玉’晚,一字一句道,“別難過,其實我很早就想要好好與你們道別,我怕真得到了分開的時候一切都顯得那麼倉促,連道別都不能好好完成。”
“你……”‘玉’晚側首,神‘色’間充滿疑‘惑’,“你不恨我?”
楚若安眯眼彎‘脣’,幽幽道:“我早已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恨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