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楚若安將身體浸在冰涼的溪水中,一彎弦月倒映在水中,她被那皎潔的光輝所迷惑,不敢再妄動半分,生怕散了那安靜的美好。
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楚若安有些害怕,不知是林子裡那幫殺手又招來了同夥還是有趕路的人經過,但不管是哪樣她都必須先將衣裳穿好。
刺骨的冷水幾乎將她渾身的骨骼都浸散,腿腳有些麻木很難爽快站起身來,眼看着林子盡頭已經有大隊人馬穿越而來,楚若安情急之下扶着溪水邊的一塊頑石努力站直了身子,然而就在這一秒,她視線所到之處竟然看到那當先一騎,黑色披風,棕紅色馬匹,眉梢眼角如被霜雪覆蓋的冷冽是那麼熟悉……
一剎那,楚若安的心開始打顫,是他,竟然是宇文徹!
過去種種全部又涌上腦海,所有的悲傷痛苦,失意絕望再次將她包圍,生生死死的糾葛那樣清晰得浮現在眼前,她慌了神,立刻將全部身體融進冰涼的水中,她需要冷靜!
“噠噠噠!”
馬蹄聲聲如春雷,宇文徹帶着十四和十名暗衛在溪水邊勒馬止步,他微眯的雙眼緊緊盯着泛着粼粼水波的溪面,那暈染開的青絲密密麻麻遮住了水下美麗的酮體,卻又在月光的照耀下,顯露着讓男人春心漾蕩的賽雪美肌。
“王爺,要不要屬下去抓她上來?”十四看穿宇文徹的心思,也難怪,月色籠罩下的杏子林,清澈的溪水中忽然出現一個妙齡女子。自打王妃過世之後,宇文徹幾乎變成了更加自閉的一個男人,他也巴不得宇文徹能將心思再放到別的女人身上,哪怕是夜夜纏綿也好,至少能慢慢削減他對楚若安的思念。
“不必,她沒穿衣裳。”
宇文徹擡臂輕輕制止,十四立刻退後,並與一衆暗衛將身體背轉過去。
他翻身下馬,一步一步走近溪邊,聽到漸近的腳步聲,楚若安幾乎要昏死過去,透骨冰冷的水也不能安撫她因爲慌張害怕而加速跳動的心臟。
他微微眯眼,沉聲道:“什麼人?”
楚若安很清楚他的個性,越發神秘的事情越能勾起他的好奇和征服之心,與其逼得他出手倒不如先讓他失去興趣來得更有把握些。
“嘩啦啦”的水聲劃破淺夜的沉寂,她溼漉漉的頭髮貼在白皙消瘦的肩膀上,恰好擋住如雪肌膚,但見她又向溪水深處靠近些,水面上浮起璀璨波光,越發讓她看起來像水中精靈般美麗。
“公子恕罪,民婦隨家夫遠去塞外謀生,不曾想路遇竊賊,家夫便讓民婦藏身在此,待他擊退竊賊便來尋我。”
因爲寒冷的緣故,她的聲音輕柔剛烈中帶着幾分顫抖和沙啞,並沒有讓宇文徹起疑。然而身後半晌沒有動靜,楚若安在這安靜的等待中,猶如被凌遲一般煎熬。
聽到他的靴子已經觸碰到了水聲,她嚇得匆忙雙手抱胸又朝對岸走了兩步,然後垂首懇求道:“請公子止步!男女授受不親,我丈夫很快就會來的!”
她在顫抖着給了他一個警告,也讓方纔有片刻失神的宇文徹很快回過神來,看着她畏畏縮縮的背影,他不禁輕笑一聲,怎麼會是她呢?
她已沉睡在十里坡,狠心地死在他身下,狠心地連夢裡都不願出現,又怎麼是她呢?
想到此,宇文徹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轉身上馬,然而離去前仍舊不由控制地再次望向溪水中亭亭玉立的背影,月光在她身前的水面上打出靜謐光影,他居高臨下似乎能看清倒映在水面上的那張臉……
“娘子!”
只差一秒他就會看清她的模樣,此時卻從對面傳來一道溫和的男聲,看着那人一身狼狽跌跌撞撞從杏子林走來,定然就是她的丈夫了吧。
“夫君。”
楚若安聲音裡溢滿的期盼和歡悅騙不了任何人,就連寒冽都在那一刻真正將她視爲生命中唯一的伴侶,不覺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宇文徹不由得羨慕,羨慕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可以得到妻子的深愛,他從自己馬側走過,卻沒有來得及像其他人那樣顫巍巍得擡首望他,反而是一心一意奔着水中的女子而去。
“對不起,我來晚了。”
寒冽想都沒想就渡進了冰冷的溪水中,哪怕他腰上的舊傷又裂開了也不管不顧,只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他身後,然後張開雙臂替她擋住背後那些人的視線,將她擁在懷中,攙扶着她慢慢走上岸。
從頭到尾,她一直背對着宇文徹一羣人,完整的背影又被男人所擋,只能清晰瞥見她緊緊依偎着男子的胸膛發顫,而男人則是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順勢將她的身子裹住,然後從懷裡取出乾淨的手帕替她擦拭潑墨般的長髮。
那一幕,恩愛盡在不言中,就此刺痛了宇文徹的雙眼,他臉上的神色更加凝重冰冷,只是揚鞭策馬,冷聲道:“駕!”
馬兒疾馳而去,揚起身後一片輕塵,楚若安終於鬆了口氣,渾身緊繃的神經也在瞬間全部放鬆,整個人立刻覺得雙腿如踩在棉花上,軟軟靠在寒冽胸膛上。
“只差那一點點就會被他發現。”
楚若安吐氣帶着寒冰般的冷氣,她緊緊抱着寒冽的腰,卻恍然覺得手心裡沾了濡溼溫熱的東西,當她縮手一看,已是滿掌鮮血,當即蹙眉望向他:“你受傷了?!”
寒冽面色蒼白,然而無波無瀾的雙目卻盪漾着一抹潮紅:“舊傷裂開罷了,不礙事,你坐下,我先替你驅寒。”
“不對啊,他們中了我的毒應該沒有任何能力再傷你的,怎麼會……”
“是我殺了他們。”
聞言,她震驚地凝住他空濛明亮的雙眼,似乎像從這一雙無波無瀾的潛靜中看穿一些不爲人知的深處:“爲什麼?”
寒冽很快生了一堆火,溫暖明豔的火光照亮彼此的雙臉,可這一刻楚若安卻並沒覺得暖和。
“不殺他們,我們的行蹤就會泄露,到時候恐怕還沒到樓蘭就已被發現,功虧一簣。”寒冽目色清寂,一張一合的雙脣如點了胭脂般漂亮。
他將外衣脫下,於是楚若安便看到了腰間已被血染紅的繃帶,看到慢慢撕開沾了血的繃帶,傷口在冷風中如猛獸長着血噴大口,深知見骨的殘忍令楚若安心驚膽戰。
她看着他冷靜地處理傷口,面上不露一絲痛苦,似乎只是在處理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罷了。楚若安不禁猜想,他的武功已然那麼高深,能將他傷成這樣的對手必然是江湖少有的高手隱士,可以寒冽的爲人處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得罪旁人,那究竟是爲何呢?
漸漸,火光驅散了她身體的寒冷,長髮已半乾,情緒也慢慢恢復平穩。寒冽重新將衣裳穿好,擡臂的瞬間似乎扯痛了那傷,明亮的瞳仁微微一縮。
他知道她在生氣,氣他還是殺了那十幾人,尤其是在他們失去還擊能力的情況下,這麼做無疑於是下九流的德行,可她忘了他本身就是個殺人,爲達目的要不折手段。
“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心慈手軟。”他又添了幾根幹樹枝,火苗頓時變得更旺,“所有麻煩其實都是你自己當初心軟留下的後果,殺手本來就是用性命換任務的一種生存方式,沒有所謂的恩怨情仇,只有生和死,要麼你死他活,要麼他死你活,就這麼簡單。”
楚若安反駁不出一句話,她深知他說得很對,今天的情況她自己也看到了,如果她不懂毒術亦或者身上沒有帶着藥粉,那麼後果定然不堪設想。可是……可是畢竟是那麼條鮮活的人命,即便是將她活活打死的沈惜言她也沒有想過要親手殺掉的,何況……
彷彿還嫌她的心情不夠糟糕,寒冽不假思索再度凝眉說道:“還有,你不應該把自己也算進去,倘若你不是百毒不侵,那麼今天死在他們之前的人也許就是你自己。你不是宇文徹的暗衛,也不是皇宮培養的血滴子,不需要凡事都將生死置之度外。而且,假死藥的後遺症至今不明,你更不該隨意給自己下毒。”
寒冽的話不帶半點溫度,一如他腳下已經乾涸的暗紅色血跡,火光在彼此瞳仁中跳躍,方纔那一幕假戲的溫暖還未消散殆盡,他便生生將她又拉回了現實,讓她再一次清楚的告訴自己,他是主,她是臣。
“謝樓主教誨,我記下了。日後再有類似的情況,我一定會丟下你不管,自己先逃跑保命。”
她淡淡的語調嘲諷着他所謂的教誨,他倏忽側首望去,卻被她精緻完美的側臉打亂了一切思緒,不禁又想起放在自己碰觸到她滑膩肩膀時的感覺,頓時心亂如麻。
怕被她發覺自己的窘迫,寒冽匆忙垂首又去添幹樹枝旺火,卻不想正是這樣明媚的火光照亮了他目色中星星點點的慌亂,才讓楚若安看得那麼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