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周典簿喝多了吧。趙泉輕咳兩聲,不露痕跡扯了扯周洛安的衣裳提醒他。
周洛安的確目色微醺,清秀儒雅的臉頰上染了幾許酡紅色,倒更顯得文弱清和:“沒有!皇上的花雕如此美味,下官怎麼會這麼容易醉呢?”
“你……哎!”
趙泉見他並無領情之意,當即又惱又怒,便撒手由着他而去。
宇文徹握着酒盞的手掌慢慢加重了力道,盞中清酒因爲受到內力波及的緣故蕩起層層漣漪,一如他此刻難以撫平的心傷。
四目相對,宇文徹森冷如冰的目光將夜色籠罩,清明皎潔的月光被他周身散發出得冷氣阻隔,那種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感覺瞬間逼近所有人。相反,周洛安卻是輕鬆的很,三分清醒七分醉意反而讓他忍不住想要釋放真實的自己在衆人面前。
“周某這一生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女子可以將素色穿成一道風景,那些隨風搖曳在身後繡滿淡黃色梨花的裙襬彷彿能夠逶迤一地的梨花瓣。”周洛安故意不去看宇文徹快要發瘋的隱忍,反而是癡癡凝望着艾晴的衣裳,帶着一種全身心的投入想念着楚若安,“她眉梢眼角那淡淡的清雅與穿骨而處的驕傲不是任何人都能學得會。艾晴姑娘雖然也有一身傲氣,卻終究不似她那般毫無傲然之氣,卻極具一身的傲骨。”
“周典簿,休得無禮!”
宇文琰擔心他再說下去會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因此才搶先在宇文徹發怒之前出聲試圖制止周洛安,不過,似乎並沒什麼效果。
“皇上,微臣說得不對嗎?楚小姐端莊大方,氣質獨特,卻偏偏要受制於不懂浪漫,不懂珍惜的攝政王!難道你們敢說她待在王爺身邊的那些日子真正開心過嗎?!”
“周洛安!”宇文琰微微挑眉,他已然看到宇文徹幾乎要將手裡的酒盞捏碎,“放肆!攝政王的事豈容你置喙,給朕住嘴!十四,拖他出去醒醒酒!”
“我沒醉!我沒醉!”
周洛安掙扎着想要躲開十四,衆人都看得出來皇上這是在救他一命!眼見周洛安自尋死路,沈琥仰頭飲盡杯中酒,閒閒調侃道:“周典簿真是本性難移,連攝政王已故的正妃都敢當衆輕薄,今日若放過你,王爺威信何在?”
“沈大將軍,趙典簿只是喝多了而已,罪不至死。”趙泉雖然見不得周洛安那副德行,但到底是當年一同殿試的兄弟,的確也不想看着他死於非命。
“趙大人這是公然挑釁皇上和王爺的威嚴麼?莫非在大人眼裡也是如此看待已故王妃的麼!”
沈琥咄咄逼人,趙泉額角已經流下細密的汗珠來,他渾身開始發顫,不得已退了下去,側首不再看一旁的周洛安。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宇文琰則是冷冷一笑,如今的局勢似乎只要有沈琥在的地方,就根本沒有他這個皇帝說話的餘地,看來大哥說得對,要除掉沈琥還得依靠宇文徹的力量才行。
“沈琥!有皇上和王爺在這兒,哪裡輪得到你發號施令?”周洛安看似站都站不穩,實則心裡卻如明鏡似的透亮,他奮力甩開十四的攙扶,結果一個趔趄撞翻了身後的矮几,他帶來的那幅畫卷也未能倖免,驟然攤開在地面。
落英繽紛,從天而降的靜謐之中,那女子一身梨花素衣孑然孤立於樹下,微揚的下顎與深邃明亮的眼神都似在訴說着她與生俱來的孤傲和寂寥。比起從前傾國傾城的姿容來,如今的她身上多了一份潛靜的聰慧和坦然,如陡峭懸崖上盛開的一株白蘭,總是於冰天雪地中獨攬天地風華,教人一刻都不能忘懷。
那是楚若安!
沒錯,就是楚若安!
所有人屏息凝神,一再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下一秒,但見一道絳紫色身影如雷電般瞬移至周洛安面前,那凜冽的眼神像極了野獸,彷彿即將要把他吞吃下腹。
“你怎會有她的畫像?!”
宇文徹不傻,更不會被所謂的思念而矇蔽了理智,這幅畫是新作的,落英花只有春天才會盛開,她的眉目神情分明於辭世之時那麼相似,周洛安已經四年沒再見過楚若安了,他怎麼會畫出四年後她的神態呢?
“怎麼是她?!”
沈惜言再也無法壓抑心頭翻涌而上的惶恐,她緊緊握着一旁馮芷蘭同樣冰冷的雙手,兩人四目相對,都在彼此的神色中看到了畏懼。
“她不是死了麼?怎麼會……”
“姐姐別激動。”
馮芷蘭立刻暗示沈惜言別再說下去,生怕被宇文徹遷怒自己,於此同時,艾晴帶着同樣好奇的心情走到那副畫跟前,細細凝視着畫中人,也忍不住被她的風采所吸引,難怪宇文徹的心再也裝不下其他的女子。
“說!你怎麼會有她的畫像!”
宇文徹鉗制着周洛安咽喉的兩指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眼看着周洛安面上露出痛苦的色彩,他反而越發想要知道真實的答案。
“畫,我的畫,怎麼會……”
周洛安有片刻的失神,他不知道怎麼那副山水畫變成了楚若安的肖像,一定是阿桑那個混小子搞錯了!然而此時,他的神智的確有些渾渾噩噩,酒勁兒上了大腦,一時間滿腦子都是楚若安潛默如風的身影,因而脣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柔聲道:“若安,我一定會打動你的。我知道這是上天給我們的緣分,我一定會……”
“王爺,不要!”
眼看着宇文徹赤紅了雙目,十四即刻上前握住了他放在周洛安咽喉處的手臂,懇求道:“王爺息怒!此事是真是假還有待查證,若您此刻真得殺了周典簿,一切線索就會斷了!”
十四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宇文徹此時此刻的心情,他也希望楚若安還活着,只有楚若安的存在才能改變宇文徹。
“王爺……”
十四的話打醒了宇文徹,他慢慢咬牙鬆開了手,周洛安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半醉半醒的感覺着實很差勁,他怔怔從艾晴手裡奪過畫卷,喃喃道:“我拿錯了,原本打算送一幅山水畫,不是這幅。”
“好了好了,好好的生辰宴被你們攪成這樣,都散了吧。”宇文琰懶懶拂袖,案上一盞滿滿的花雕跌倒在地,浪費了這一場皓潔月色。
“臣等告退!”
陸陸續續離開的賓客之中自然也包括沈琥,他再度看了眼被周洛安抱在懷裡的那幅畫,斜睨了宇文徹一眼,冷冷道:“生死之事豈能有假,若王妃當真還在世上,那欺君之罪可是不小呦。”
“哥哥,你還不走?”
沈惜言擰眉抱怨一句,沈琥這才噙着一抹冷笑大搖大擺離開,就連辭別之禮都不曾向宇文琰叩拜,可見在他眼裡是當真沒有這個皇上的存在。
……
“查!給本王徹查!包括周洛安這四年的一切,本王都要清清楚楚得知道!”
回到書房,宇文徹大發雷霆,十四已然很久沒再見過這樣可怕的雍肅王,以至於久久不能適應。
“屬下已經派出暗衛調查,不過……十里坡上王妃的墓穴要不要……”
十四沒有再說下去,調查這件事首當其中就是要挖墳,只要一窺其中真假,那麼這件事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蹊蹺就能一目瞭然。然而,若王妃當真還死了,那麼如此一來便會打擾死者安息,以宇文徹對楚若安的情意,恐怕日後會更加自責不已。
半晌,宇文徹回身,單指在書案上扣出單調的聲響,他目沉似海,沉聲道:“挖。”
“是。”
“等等。”宇文徹驟然喚住了十四,目中掠過一抹如獵豹般危險的神色,“她曾經對本王承認自己是點剎樓的人,這件事會不會與點剎樓有關?”
“屬下暫時不能確定,要不要再派些暗衛去江湖調查?”
“不必。本王會向皇上請示調動皇室死士,無論是否與他們有關,本王都要給他們一個警告!”
宇文徹說這話時,雙手緊握成拳,微微挑動的眼角露出許久未見的殺戮之氣,十四知道,這一回他是真得生氣了。
十四離開後,艾晴端着一碗長壽麪而來,小心翼翼的目光泄露了她越來越泥足深陷無法自拔的愛情。
“折騰了大半夜餓了吧,我親自去廚房煮了一碗長壽麪。”她輕聲細語靠近,舉手投足間靜若處子。
她當做什麼都不曉得,什麼都沒有發生,讓自己一次次像個傻子似得愛着他,愛到忘記了仇恨,忘記了每一個無法回眸的昨天,也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
她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死得面目全非,可他就像個充滿魔力的神,讓她明知是毒藥也甘之如飴。
“出去。”
宇文徹很煩,口吻比從前冷得更加決絕,像一座冰山壓在艾晴的頭頂,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今天是你的生辰,要吃長壽麪才能平安喜樂。”她無動於衷,固執得讓人抓狂。
“滾!”
宇文徹一把拂掉面前的長壽麪,湯漬弄髒了她的裙襬和腳下的地毯,那段相愛纏綿的時光好像只是她一個人的記憶罷了。
她聽說過宇文徹的狠辣,也深知他的無情冰冷,但當自己真正嚐到這滋味之後才明白何謂心臟的凌遲之痛。
黯然離開書房,在月牙門前看到了正凝眸嗤笑着她的沈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