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地宮都是狹長的小道,彎曲纏繞,就算我跟着拂雪一路而來,轉到最後還是辨不清方向。
我皺了皺眉,如此的話,若我和琉桑出了什麼意外,即便魔人攻入地宮,也只能至石門處便戛然而止,況那石門,之前在外的時候我曾細細觀察過,並不是普通的石頭,恐怕很難將它炸開。
難道冷文羽是故意將我們分散開的嗎?
想到這個問題,我腳步猛的一滯,好在拂雪並未發現我的異常,只是邊走邊道:“白輕顏,你的膽子還真是夠大的,居然爲了一個普通的人類,敢隻身去見主子,你就不怕有去無回嗎?”
在我印象中,拂雪一直是不怎麼說話,冷冷冰冰的,大概是待在冷文羽身邊太久,所以從來都是少說話多做事,這一路,她也一直沒有說過話。眼下,卻突然開了口,還是這樣一句無頭無尾的話,其中是真是假,恐怕也只有她心裡最清楚了。
我跟在她身後,冷冷應道:“我有什麼好怕的,他要守靈珠,我要人,這是再公平不過的交易。你主子又不是傻子,他若敢對我們不利,那守靈珠他今生也別想拿到了。”
拂雪冷哼了一聲,繼續道:“守靈珠是什麼東西我不知,但我知道那東西不簡單,主子確實很想得到,但於你而言,也是極其珍貴吧?你會傻到爲了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出嗎?”
她還真是可笑,難道她不希望冷文羽得到守靈珠嗎?
“再珍貴也不如我的朋友。我今日既然來了,就是抱着能將她救出去的心態來的,只有她平安,我纔會交出守靈珠。”
這話不知是冷文羽讓她來試探我還是隻是她的好奇,但我回應的卻是我心中真實所想。所謂,人在珠在,人亡珠亡,我不會讓這個僅有的救出劉曉筱的機會流失掉。
拂雪推開一扇木門,我以爲快要到了,誰知門之後依舊是狹長的石道。因着是在地宮中,石道內昏暗潮溼,只有兩側點起的暗黃燈光在指引着前路。
看着漆黑狹長深不見底的石道,我皺了皺眉,開口問道:“爲何走了這麼久還未到?他到底在哪?”
“這樣就沒耐心了嗎?”
我放眼看了看周圍,石道的寬度很窄,勉強可以通過兩人,且不高,大約也就兩米的高度,伸手便能觸碰到石道頂部,偶爾,我還能聽見從上面滾落的石子聲。
看來這個地宮並不是只有一層,再想這一路而來,彎曲盤繞,難道這些地道是一個個如樓梯一般旋轉的階層?
再感受周圍空氣的密度和潮溼程度,我們應該是在往更深的地下走。這便更加貼近盤繞樓梯階層的設想。
鳳靈給我的地宮圖應該只有石壁以外的佈局,而這真正的核心位置卻一點都沒有標識出來。
不知是她坑了我們,還是莫離眠珏坑了秦子墨。
我輕咳了一聲,隱去心中異樣,輕笑了一聲道:“你家主子可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居然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裡就造出了這個地宮,不愧是當初赤炎門中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天才。”
拂雪頓了頓步子,不明所以的轉頭瞧了我一眼,爾後繼續往前,不緊不慢道:“你與主子,很早就認識了嗎?我聽見他稱你做師妹……”
這是拂雪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及這些,聽她的口氣,似也沒有方纔那麼惡劣了。我擡眼瞄了瞄她修長婀娜的背影,一抹想法浮上心頭。
我輕唔了一聲,“是啊,很早了。但他如今已不是我的師哥,不然他怎會這樣威脅我?”
“主子他其實……”拂雪急着分辯,但話到一半便住口了,爾後復又恢復了冷淡的模樣,轉而提及歐陽竹影,“那主子和歐陽竹影的關係呢?”
沒反應過來,我’啊’了一聲,爾後細細打量前面的人,她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都說女人心細,尤其在感情方面,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拂雪問這話的時候,我發現了她的一個小動作,撩頭髮,便是沒有面對着我問,她似乎也本能的感覺不好意思……
難道,她對冷文羽……
我暗自想着,遂不動聲色的替歐陽竹影撇清了關係,“我師姐與你主子水火不容,他們能有什麼關係……倒是有一個人,跟你主子的關係可不淺啊……”
女人的直覺向來是準的,果然我這話一出口,拂雪便立時停步轉身,急着問道:“是誰?”
那麼緊張的樣子,看來我猜測的沒錯了。
我清了清嗓子,走至她面前,“要說這人你也應該認識吧,就是慕容悠,她可是你主子的,原配妻子。”
說出慕容悠來,也能分散下拂雪的注意力,果然她一聽這話,便眉頭一緊,連着都有些口無遮攔了,“我就說慕容悠有問題,主子卻還一直護着她,原來……”
話出口,方覺不妥,她忙打住,看了我一眼,轉身又往前走去。
“你可別亂想,我只是怕主子被不懷好意之人傷害罷了。”
我都沒說什麼,她便自顧解釋,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我撇嘴輕笑了聲,盯着她的背影,莫名心裡一陣痛快。
只要有弱點,便好對付。
之後,拂雪不知是自己在想什麼,還是覺得與我說的話夠多了,不管我問什麼,她皆是沉默以對。
這樣又過了兩個木門,終於在一陣拐彎之後,到達了一扇石門前,這一次,石門打開後,拂雪沒有進去,只是靠一旁站立,朝我道:“進去吧,主子就在裡面。”
我略有遲疑後,踏步入了內,石門在我身後重重合上,一室幽暗。
好容易適應了黑暗的光線,我循着那點點亮光之處走去,果然看到了輕紗帳下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立時加快腳步掀開帳幔進入,直至最後一層被掀開,冷文羽熟悉的身影背對着我,而在我面前的除了他之外,還有那堆疊在桌面上的一個個牌位。
看清楚牌位上的字,我不禁心下一緊,身子本能的後退。
“小師妹既然已經來了,就給各位師哥師姐上一炷香吧。”寡淡的聲音將我的思路打斷,我停住步子,看着冷文羽點了一炷香,用手輕輕散去火光,然後一步步往我身前走來,將冒着輕煙的香遞到了我面前。
垂在兩側的手微微發抖,五指握緊,想都沒有多想,便擡手將他手中的香打落在地,顫着聲音道:“冷文羽,別給我來這一套!曉筱呢?快讓她出來見我!”
冷文羽木然的盯着地上慢慢熄滅的香,撇嘴冷笑了一聲,爾後緩緩擡眼看向我,“小師妹對今生的朋友這般關心,不惜冒着生命危險也要來救她,那爲何當初就能那般心狠手辣,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就滅了赤炎門?如今就只是給他們上一炷香,都吝嗇嗎?”
說罷,他彎腰拾起地上的香,將它點燃後插入了爐中,背對着我繼續道:“你也曾用過那樣卑鄙的手段害死那麼多的人,從前的小師妹,比起赤炎門中的任何一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又憑什麼來指責我?”
“冷文羽!”
“選擇宣王府還是東宮,這本就是個人的選擇問題,你又憑什麼說我是錯的?更與這赤炎門衆人有何干系?”
我的腦海中全都是血染赤炎門的畫面,那些牌位上刻的,全都是當初死於我噬魂劍下的赤炎門弟子,我不是害怕,只是突然面對,令我無法接受。
那些也曾是從前將我呵護在手心的人,赤炎門中的所有弟子,沒有哪個是對我不敬不愛的,我殺了他們……那是因爲,他們都是冷文羽的人,全都已經倒向了東宮。
他們私底下難道就沒有做過對宣王府不利的事嗎?便是我嫁入了宣王府,成爲了宣王妃,他們依舊還會爲了手中的權勢對宣王這一派諸多打壓,若不是東宮害死了慕容衍,我又何至於此?
如今,他卻還有臉來說這些話?
冷文羽,你的良心早就黑透了吧。
我握緊雙拳,預感到自己內心的燥熱,膨脹的血液,噬魂劍亦在手心處蠢蠢欲動……我緩緩舒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這個時候若是魔性發作,於劉曉筱、於琉桑、於我,以及外面等候我們的那些人,都不利。
好容易穩定了情緒,我怒聲叱問道:“冷文羽,別和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不是已經拿到守靈珠了嗎?趕緊放出劉曉筱!”
“守靈珠?”冷文羽低低重複了一聲,一面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拭着牌位,一面恍然道,“哦,是二師弟給我的那顆啊……今日,人倒齊全,若不是師父他老人家先我一步而走,今日我還想請師父也來此一遭呢。”
說罷,不等我回話,他高喊了一聲,“來人,把我的二師弟請上來吧。”
另外一側的石門開啓,我看到兩個黑衣人拖出一個人來,非常粗暴的往地上甩去。
便是沒有看到臉,靠着所穿的衣服和身形,我也能認出來。
琉桑此刻滿臉是血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心中驚呼,立馬撲了上去,他的身上全是血,手才碰上他的胳膊,便聽見他低沉的痛哼聲,驚的我慌忙抽回了手。
“琉桑,你怎麼了琉桑?醒醒!”我知道若是東窗事發,琉桑此劫必逃不過,難道,冷文羽這麼快就發現了?可是怎麼會……
明明那顆守靈珠與真的無異,只有使用了才能發現真假,難道冷文羽迫不及待到拿到守靈珠的當下就服用了嗎?
我紅着眼瞪向站在一側的冷文羽,咬牙道:“冷—文—羽,你怎麼能……”
冷文羽吹了吹桌面上的灰塵,極其認真的擦拭着,就好像壓根沒有看到我們,也沒有聽到我們的話。
琉桑試着動了動身子,纔剛要擡臉,不知是不是碰上了傷口,他冷不防倒抽了一口氣,復又重新趴了回去,一雙眼被鮮血覆蓋,甚是嚇人。
“二師哥,你怎麼樣?有沒有聽到我說話,你醒醒啊!”鼻尖一酸,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這是他第二次爲了我被冷文羽折磨,這一次尚且如此,那上一次被冷文羽幽禁的那段時間裡,又會是怎樣的慘狀?
他身上的血一直在流,刺鼻的血腥氣瀰漫在空氣中,久久散不去。
“冷文羽,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琉桑的氣息微弱,但好在尚且還有意識,我不敢觸碰他,他皺着眉頭,口中一直道着,“痛,好痛,好痛……”
“二師哥,哪裡痛,哪裡痛你告訴我!”我哭着大喊,眼淚砸在地上,面對他的痛楚,我束手無策。
對了,明神丹……我想起能救命護命的明神丹,剛想要取出,然手才碰到衣服,恍然一想,不,不行,不能當着冷文羽的面將明神丹拿出來,不然一定會被他搶去……
可是,琉桑還能撐多久?
我擦拭了眼淚,起身衝到冷文羽面前,不顧他手中還有牌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到底對琉桑做了什麼?他明明將守靈珠給了你,爲什麼你還要這麼對他?”
我的話才落,冷文羽伸手一揮,連着那牌位,一齊將我甩倒在地上。
他慢慢蹲下身子,修長手指鉗住我的下巴,逼着我面向他,爾後陰鷙的眸中射出一道冷光,“你還敢提守靈珠?你們兩個好啊,居然敢拿一顆假珠子來應付我,你以爲我不知道守靈珠長什麼樣嗎?小師妹,看來你們都是不要命了啊!單單爲了一個人類,你又害了二師弟一次,內疚嗎?”
“你……”下巴處的疼痛讓我的意識越發的清醒,我紅着眼,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的手一推,起身俯瞰着我們,朝外喚了之前的那兩個黑衣人進來,努嘴指着琉桑,吩咐道:“將他帶下去。”
琉桑離開了我的視線會受怎樣的折磨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死命撲上去護住他,此時也顧不上會不會碰到他的傷口,只是怒不可竭的朝黑衣人吼道,“誰敢碰他!”
黑衣人腳步一頓,擡眼朝冷文羽看去。
冷文羽手一揮,從外頭又進來了一個黑衣人,不由分說將我從琉桑身上拉開,琉桑便輕而易舉的被他們重新拖了出去,那一路,長長的血痕,刺痛了我的眼,也刺痛了我的心。
“冷文羽,你這個混蛋……”
冷文羽無視我的怒罵,他走至我身前,重重捏着我的下巴,眯眼道:“你要是識相一點,交出真的守靈珠,二師弟就不必爲你受這些苦了。小師妹,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交,還是不交?”
下巴處隱隱的痛着,但都不及我心上的痛。
我緊緊咬着牙,喘着氣死死盯着他,與他講最後的條件,“將劉曉筱和琉桑平安送出去,我留在這,只要看到他們平安離開,我就將守靈珠交給你!”
冷文羽凝視着我,過了好久,突然大笑了一聲,“好!”
隨即將捏着我下巴的手放開,還未等我再說一句,他便揮手道:“將我的小師妹帶下去,好生照顧,不可怠慢。”
黑衣人點頭應下,然而是極其粗魯的將我推搡着往外去。
“冷文羽,我們的話還沒說完……”
他復又轉身去擦牌位,一面道着,“不急不急,有的是時間。”
層層紗幔垂下,留給我的只有他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