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嬸嬸已經替浩浩擦洗了身子,也換上了乾淨的壽衣,擺放在正屋中央的木板上,屋內亮着昏黃的燈光,籠罩着死氣沉沉的壓抑感。
此刻她正呆呆的坐在一邊,像是失了魂一樣。
聽見腳步聲,她擡起呆滯的雙眼看了過來,見是我們,本來無神的雙眸立時一瞪,爾後快速站起身來,指着我們道,“你們來做什麼?給我出去,出去!”
她雙眼紅腫,情緒激動,說話間已經上了前,不管不顧的就將我們往外推。
我來的時候大約也想過會被趕出來,原以爲爺爺已經回來了,誰想,只有小嬸嬸一個,此刻,我也不好跟她對着幹,只能好生勸說,“小嬸嬸,你先聽我們說,我們是來幫你的,我們……”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不準再踏進我家半步!滾出去!”她壓根不聽我的任何解釋,手上的力氣比先前大了許多,推搡之間,我的胳膊被她擰了好幾下,火辣辣的刺疼。
她邊推我們邊朝外喊着,“我說莫老三,你行啊你,我說了別讓他們進來你是聾了還是怎麼的?你是想把咱們的命都搭進去啊你!還不給我死進來,快把他們都趕出去!”
阿晟擠在我和小嬸嬸之間,眼角瞅到他小手聚了力,正要發功,我忙抓了他的手,搖頭道:“阿晟,不可。”
好在小嬸嬸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壓根沒有注意到他。
慕容衍長臂一撈,將我和阿晟攔在身後,微微一用力,便彈開了小嬸嬸伸過來的手。
“你們!你們給我滾!”小嬸嬸離了我們半丈的距離,指着我們破口大罵,爾後,頭一轉,看到門後的一根木棍子,一把握在了手裡。
她舉着木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大罵着朝我們砸來。
就在這檔口,從外面突然進來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她留着齊肩的黑髮,戴着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穿着黑色長衣長褲,外罩着一件黑色大衣,面上神色凝重,她見此情景忙上了前。
先是奪下小嬸嬸手裡的木棍,爾後往我和慕容衍身上瞟了瞟,中年女人這才淡淡開口道:“爸讓我過來看看有什麼能做的……你這裡是什麼情況?他們,不是陽陽的朋友嗎?”
難道眼前這位,就是一直沒露面的莫陽的大伯母?
“大……大嫂,他們……”小嬸嬸似乎很怕這位嫂子,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要不是他們,浩浩能死嗎?都是莫陽……”
“你給我閉嘴!”大伯母打斷了小嬸嬸的話,聲音雖然沒有任何波動,可分明多了威嚴之感。
小嬸嬸果然不敢再說了,只是吸了吸鼻,紅着眼眶站着。
眼前這位大伯母,倒是個厲害角色。
來的時候,莫陽和我們也略略提起一些關於她的事。
這位大伯母原也是城裡的大小姐,當年知青下鄉時到了這個鎮上,不知怎麼的就跟莫陽他大伯好上了。
莫陽笑說大概是他大伯長得帥又嘴甜會說情話吧,總之不出兩年兩人就商量着結婚,大伯母她家裡居然也十分同意。
只是,自從大伯母嫁過來之後,就沒有回過一次孃家,她的家人也從未來過。
直到兩年前莫陽他大伯去世,大伯母辦完喪事後纔回去過一次,再之後,便再未離開過這裡半步,就連青連鎮上也很少去。
之前聽莫陽說起的時候,我只覺得這位大伯母不大與人交流罷了,可眼下見到她本人,我卻覺得事情或許並沒有那麼簡單。
看她的穿着打扮,再到言談舉止,顯然與這個青連鎮的整體水平大相徑庭,她與大伯一見鍾情相親相愛這個我能理解,可爲何從不與外界打交道呢?
按照年齡推算,大伯母嫁過來的時間應該是二十八年前,也就是那件事之後的第二年。
她會不會也和三十年前那件事有關呢?
“我是陽陽的大伯母,因爲要照顧女兒,所以一直沒出來和你們打招呼,沒想到,浩浩他……”大伯母雖掩了掩嘴,好似哽咽的說不下去,只是,我卻並未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一絲悲痛的神色。
都說人的眼神是最能反應內心所想,也是最不易假裝的,一個人,不管外在的表演多麼誇張,只要沒有波及到眼神,就全是假的。
那麼,大伯母這樣,是裝給我們看呢還是裝給小嬸嬸看呢?
我知道,很多妯娌都是面和心不和的。
若換做平時,我也不會多想。再者,這位大伯母給我的感覺總像是隔着一層紗,看不清瞧不明白,小嬸嬸不管是一開始的討好我們還是現如今的討厭我們,所有表情都能一下子就看穿,但大伯母,每個字都藏着深意。
“你們是陽陽的朋友,大約也知道陽陽他爺爺的身份吧,我看你們幾個倒不像是普通人,莫非……和他爺爺有着一樣的本事?”這廂我正想着,大伯母又繼續說道。
好一個避世高人,小嬸嬸和我們接觸了這麼久都沒有想到,這位大伯母倒是一眼就看穿了。
“大伯母既然猜出來了,那還請勸一下小嬸嬸,讓我們進去看一看,說不定……能看出些什麼來。”我也不準備隱瞞,畢竟接下來還要召集村民,若沒有一星半點的本事,他們估計也很難信服吧?況且,浩浩的魂魄既然還在這屋裡,我們要找他出來勢必也會驚到小嬸嬸,還不如讓她知道的好。
小嬸嬸這會兒突然智商在線了,她猛的擡起頭來,驚訝道:“難道浩浩的死另有蹊蹺嗎?還是說,你們……你們當真能救活我的兒子?”
魂魄已離身,要復活是不可能的,不過,倒是可以讓他母子倆再見一面。
“你若信我們,就讓我們進去。只是,人已經死了,是不可能再活過來的……但也許你們還能再見上一面,道個別,也算了了今生的母子情份。”慕容衍將我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小嬸嬸張了張嘴,回頭看了一眼躺在木板上的浩浩的身體,低頭想了想,爾後擡眼看向一側的大伯母,“嫂子……”
她這是在徵詢大伯母的意見嗎?
透過薄薄的鏡片,大伯母幽深的眼底平靜如水,她默嘆了一口氣,道:“你就讓他們試試吧……”
“可是,連爸他也……”
“你忘了你大哥了嗎?”大伯母突然聲音一變,我看到她垂在兩側的手微微收了收,爾後隔了幾秒才慢慢放鬆了下來,“爸的心思難猜,他不想做的事,你我也逼不了他。眼下,他們兩個既然說了這話,你就讓他們試試吧,反正,再壞也不過如此了。”
我側眼看向大伯母,總覺得她話中帶話,是何意思啊?
小嬸嬸猶豫了半晌,方纔答應下來,然後往外走去。
大伯母跟了上去,經過我時,身子稍稍頓了頓,在我感受到她的目光時,又快速的移開,大步走出了門,連帶着將大門一併關上了。
屋內只餘了一頂昏黃的燈,照在浩浩慘白的臉面上,尤其的滲人。
我暫時將大伯母的異樣放在一邊,環顧了下整間屋子,一時不知該從哪下手。
之前我跟慕容衍粗略看過一遍了,皆沒有發現異常,只是,那種陰冷的壓迫感還是十分明顯,卻無法辨清方向。
慕容衍先將整個房子用結界蓋住,爾後我們三人,每人一間再仔細查看一遍。
阿晟去了左邊小叔夫妻倆的房間,我去了右邊浩浩的房間,留下慕容衍在正屋。
之前因爲浩浩就死在自己房間,小嬸嬸不讓我們亂翻裡面的東西,所以肉眼所見之處沒有異樣後我們就退了出來,眼下,這裡殘餘的農藥和餅乾已經被清理乾淨,只是空氣中還是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藥水味。
我捂了捂鼻子,戴上白手套,從門口開始找起。
這還是阿晟提醒了我們,既然那些鬼魂已經變異,我們瞧不見,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像附身在阿黃身上一樣,這些東西也已經尋到了宿主,而普通的鬼魂只能藉由原本有生命的活體或者屍體來還魂,可如果是變異的妖魂,那麼,它的宿主可以是一粒沙,也可以是一片葉子,只要是觸手可及的載體,都會成爲他們的獵物。
所以,這屋中所有的東西都有可能被他們所佔據。
而浩浩的魂魄一定躲在了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浩浩房間的東西並不多,除了一張牀和一個櫃子一個書桌,基本沒有其它的擺件。櫃子裡放着他日常穿的一些衣物,書桌上還攤着他還未完成的作業,我拿起滾在一邊的鉛筆,斷了一截,像是在寫字的時候,突然一用力造成的。
我閉眼感受了一下屋裡的氣息,除了農藥味,沒有聞見其它的氣味,難道不在這?
不過也真是奇怪,這樣一個調皮的男孩子,牀上倒是乾淨的很,連被子都疊的整整齊齊的。
我放下手裡的鉛筆,轉身朝牀邊走去,這是一張老舊的四方牀,牀上掛着白色的帳子,我站在牀邊,靜靜的看了幾眼,總覺得有些不大舒服,轉頭一看才發現牀頭正對着門口,再擡眼,正上方一根碩大的橫樑……
我微微皺眉,這樣的格局也難免會讓睡在這的人這樣躁動不安,這可是大凶的方位。
我不免後退了兩步,隱約感覺從後背吹來一陣涼氣,我一個激靈,慌忙轉過身去,就在此時,耳邊猛然聽聞身後傳來一記悉悉索索的聲音,我快速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符紙,一個旋身,就在我伸手要將符紙甩向牀上時,從外間傳來阿晟的呼喚聲。
“孃親,爹爹,你們快來。”
而方纔的那陣聲音也消失不見。
我屏住呼吸,眼珠朝四面轉了轉,符紙還在我手指間夾着,四面一片安靜,那絲詭異的聲音再未出現。
“孃親,快來。”
阿晟再次喚我,我只好收起符紙,轉身出了浩浩的房間,只是臨走之時,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將手上的符紙一把貼在了門上。
而另一邊,阿晟卻是在小叔他們睡覺的牀底下發現了一面紅色的鏡子,倒掛着貼在牀底的木板上。
阿晟鑽到牀底下,伸手就要將鏡子掰下來,我突然想起一事來,忙阻止了他。
“鏡子是至陰之物,雖能擋煞,卻也能招來不該來的東西,這小叔夫妻倆爲何會在牀底掛一面鏡子呢?”我有些疑惑,蹲着看了看那面鏡子,從鏡面中反射出正對着的窗口,幽暗的燈光被映襯的更加陰森了。
“孃親,孩兒覺得這東西有些古怪,說不定有什麼藏在裡面呢?”阿晟從牀底鑽出來,與我一樣,蹲坐着歪着腦袋看着,一本正經的說道。
慕容衍站在我身邊,過了好半晌纔開口,“阿晟說的對,我也有這種感覺,不如,讓我試一試。”
他讓我和阿晟讓開,爾後手上凝聚了一股氣,直直的推向鏡面。
就在出掌的下一秒,慕容衍不禁被震退了兩步,我分明看到鏡面如水面一般有波浪劃過,爾後又恢復了平靜。
“果然有東西,而且還不止一個……阿晟,和爹爹連手將它們逼出來,可好?”慕容衍捂了捂手心,皺眉道。
阿晟一下子站起身來,‘噔噔噔’跑到慕容衍身邊,揚起小臉,握着拳頭道:“好,不僅要將它們逼出來,還要用它們來餵我的玄血球。”
“行,出來了全都交給你。”慕容衍一聲大喝,一個閃身躍上牀,卯足了力道往鏡子所在之處的牀面打去,只聽見‘哐當’一聲,那面鏡子掉在了地上,可是下一秒,卻突然飛了起來,往外邊的屋子飛去。
它或許是要飛離這裡,好在我們之前就已經設了結界,而浩浩的那間屋子的門上也被我貼上了符紙,所以它只能在兩間屋子裡亂撞。
我與慕容衍、阿晟,佔據西南、東南、正北三個方位,將它牢牢鎖在正屋。
鏡子躲過我們的夾攻,徑直飛上房樑,突然直直的朝底下躺着的浩浩身上飛去。
“不好,它要進浩浩的身體!”
說時遲那時快,我將手上的符紙一把貼向浩浩的腦門,那鏡面砸向我手背的同時重新蹦上了房樑。
我吃痛的收回手,好在有符紙上的金印護體,纔不至於被傷到。
“顏顏,沒事吧?”慕容衍閃身到了我身邊,擡起我的手,皺眉問道。
我搖了搖頭,擡眼看向待在房樑上的鏡子,鏡面此刻正對着浩浩的腦門,反光在慢慢的吞噬符紙,再這樣下去,再多的符紙恐怕也沒用。
“孃親,用你的血妖鏡來對付它,看它還往哪裡逃?”阿晟已將玄血球拿在了手裡,一同到了我身邊,“等它化爲血水,就能餵養玄血球了。”
說的是啊,這血妖鏡我還未真正用過,也不知它的威力到底怎樣呢?
想到這裡,我閉眼驅動意見,手掌一攤,血妖鏡便出現在了我手心。
同樣是鏡子,倒是看看誰強誰弱。
我拿起血妖鏡,將鏡面直直對向房樑上的鏡子,爾後默唸咒文,只見血妖鏡的鏡面逐漸變成血紅色,那射出去的光芒也變成了紅色,將房樑上被妖物附體的鏡子層層包裹,不出幾秒,只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怒喊聲,房樑上的鏡子‘啪’的一聲掉了下來,砸在地上,鏡面立時碎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
紅色光芒下,從破碎的鏡面中慢慢的滲出一絲絲鮮紅的如血液一般的濃漿,發出腥臭味道的同時還伴隨着陣陣低沉的呻吟。
“現在輪到孩兒了。玄血球,去吧。”阿晟將玄血球往空中一拋,那灘鮮紅的濃漿便盡數被它吸附了進去。
片刻後,終於迴歸了平靜。
血妖鏡再次變回了普通的鏡子,消失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