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父?”琉桑面上的表情從未有如此生動過。
震驚、喜悅又夾帶着一絲絲的疑惑。
而我卻在此時不敢轉身去看了,那個我素未謀面的父親,那個害母親魂飛魄散的男人,那個與我站在對立面的魔族的惡靈……到底長得什麼樣?
而我又該以怎樣的表情去面對他?
我曾經信誓旦旦的與秦叔叔保證,我若見到了他,必然要親手殺了他,可是眼下,不說我沒有這個能力,即便有,我果然能狠心下手嗎?
從小我是多麼盼望能有父親母親的疼愛,母親去世的早,我縱有千般念想卻也無能爲力,便一心想着某一天能和父親相見,可是當我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我的內心就一直在糾結混亂中。
終於現在,他就在我面前了,可爲什麼,我卻開始害怕,甚至想要逃離?
“哥哥,師父他不見……師父?”我還在暗自爲難掙扎中,門外傳來琉螢氣喘吁吁的聲音。
琉桑瞥了我一眼,徑直越過我,往門口走去。
“師父,這是螢兒,在您沉睡期間我將她帶回了山莊。螢兒,快拜見師父。”琉桑忙着給琉螢‘認祖歸宗’。
“螢兒拜見師父,師父您可終於醒了,太好了。”琉螢歡快雀躍的聲音響起,與先前心狠手辣的模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起來吧。”帶着些許滄桑感的沉穩聲音響起。
“你是桑兒?”
“是,師父,是我,我是桑兒。這二十年來,我無不盼着您醒過來。”
“想不到已過去了二十年,當真是歲月如梭,這二十年難爲你了桑兒。”
“只要師父好好的,魔族好好的,我琉桑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好啦哥哥,師父纔剛醒,一定需要能量補充,咱們這麼多年潛心準備,如今可總算有用武之地了,我這就讓人去備着。”
琉螢嘻嘻的歡笑聲在我耳邊迴盪,他們三聊的可真熱鬧,好似早已忘卻了我的存在。
而此時的我,多想自己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從他們眼前消失纔好。
腦子裡混沌不堪,也不知是過去了多久,待得回神,屋內已恢復了平靜,琉桑與琉螢已經離開,剩下了一個我如今最不願見的人。
可是,再不想見也總要有相見的時候,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對,有些問題遲早都要解決,倒不如就此說個明白。
“恭喜了,睡了這麼多年,今日總算醒了過來。”拍了拍手掌,雖是賀喜之言,卻笑的極爲苦澀。恐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這話是反諷了。
“顏顏,是我的女兒,顏顏嗎?”
從他嘴裡喊出我的名字,沒來由的讓我想到母親,當初他也是這樣對待母親的吧?
我默不作聲,只是感覺緊繃的雙手在微微顫抖,我在努力的剋制着自己,我怕自己一時衝動上去與他撕個你死我活。
“輕顏……這個名字,還是當初我和你媽媽一起爲你取的……”
“你還有臉提到媽媽嗎?”終於還是忍耐不住,我騰的轉過神,握緊拳頭,怒目瞪向來人,那個我從未見過的父親。
那是一張比我想象中要年輕俊朗許多的面龐,縱然多年沉睡讓他的臉面略顯蒼白,可是那雙如老鷹一般的眼睛還是那般精銳敏捷,即便是帶着些許憂傷,卻依然不減震懾力,那是屬於魔族首領與生俱來的威嚴感。
二十年來的沉睡讓他的容顏一直停留在當初的樣子,只是多了雜亂的鬍鬚而已,倘或不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如何能想到這樣的人會是我父親?
他在看到我的臉面之時,面上難掩吃驚,只是很快鎮定了下來,隨後方纔找着了聲音,“你媽媽,她怎麼了?”
原來他還不知道?
“她怎麼了?她爲了保住你的魂魄,爲了救你,逆天而行,你說她怎麼了?”我只要一想起媽媽是爲了他魂飛魄散就難以抑制心內的怨恨,如果媽媽當初沒有救他,我就不必處於現在這種尷尬的境地。縱然外婆離去,封安村會由媽媽來守護,這一切不會發生,千年乾屍也不會從古墓逃走。
他的身子一踉蹌,差些跌倒,面上難掩悲傷。
“婉茹……你怎麼那麼傻……”他悲慼的聲音不似假,痛苦顯而易見,可這又能說明什麼,魔人,不是最會障眼法嗎?
我一步步上前,猩紅了雙眼,他越是悲傷我就越憤怒。
“如果沒有你,我們白家何至於此?媽媽不會死,外婆也不會死……而我,也不會受着體內魔性的折磨而痛苦不堪!”大聲的宣泄內心的狂躁,即便我知道,外婆的死與他並無多大幹系,可此時此刻,我什麼都顧不上了。
“顏顏……”
“不準叫我的名字,你不配。”眼眸中有霧氣升騰,我側過臉去,深吸了一口氣,好將方纔憤怒的氣息平定,我要冷靜下來,首要任務是我必須先要離開這裡。
之前我還擔心他對我的態度,如今看來,他還有幾分良知。或許他對媽媽的愛確實是真的,那麼愛屋及烏,他肯定不會拿我怎麼樣。
我如今想要憑一己之力肯定是無法動他的,那麼,只有藉助這個機會讓他放了我。
我這般想着,耳邊傳來他悲慼的聲音,“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我倒是有些驚訝,想不到這個人對媽媽這樣癡情。
我轉過頭,再次看向他,這一次是平平靜靜的好好看看他,我的血液裡有一半是他的血,我得看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魔人。
“媽媽已經魂飛魄散,再也回不來了。你不管做什麼,都還不了她的這份情。”我慢慢走近他,感受着他周身不同於常人的氣息,或許果然是父女,越是靠近,就越不忍再說出什麼過份的話。
“而這一次,是我的血喚醒了你,所以,你的這條命是我白家給的。”盯着他的雙眼,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一字一句道,“你是魔人,是魔族的首領,我知道你本事一定很大,可惜我現在靈力尚未恢復,不能親手收了你……”
“你想要殺了我?”他似乎很吃驚我會說這樣的話,我還未說完他便打斷了,“我可是你父親……”
“我乃白氏陰陽家的人,怎會認你這魔人爲父!”
“你……”他的雙眸掩去悲傷,帶着無比震驚的神色,指着我道,“一定是你外婆告訴了你什麼,是不是?不然你怎會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
我不禁冷笑道:“外婆壓根就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存在。若不是我體內魔性復甦,我怎會知道原來我的父親是魔人。我陰陽家世代降妖除魔,卻沒料到我會是半個魔人……這一切,都拜你所賜!”
他皺眉,“顏顏,你一定是誤會了,不管你聽到了什麼,我與你母親是真心相愛。況且,我雖爲魔人,然我魔族上上下下幾百年不曾做過傷害人類之事,向來都是和平共處,你怎能生出如此大的偏見?”
“沒做過嗎?在你沉睡的這二十年裡,你去問問你的好部下,琉螢,琉桑,他們爲了引我現身,不惜拿我朋友的性命威脅我,你想讓我怎麼看待他們?還有,這一次,趁人之危將我抓了過來,難道我也不予計較嗎?”
“桑兒的本事我瞭解,倘或他真的想要抓你,絕不會等二十年。顏顏,這其中一定有所誤會,待我仔細問清楚,倘或果真他們揹着我擾亂三界秩序,我一定嚴懲。”
哦對了,他不知道外婆在我五歲發魔之後做的事。
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況且他之後想要調查也不是查不出來。
如此想着我便將從前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個明白。
他聽後始終沉思不語,我便趁熱打鐵道:“如果你果然念及和媽媽的感情,那就請告訴我,我該怎麼去除體內的魔性?我不想每個月圓之夜都要受一次錐心之痛,都要發一次瘋,變一次魔……我生是人,死爲鬼,不想變成半魔半人的妖物……更不想,有無辜的人類再次死在我的劍下。”
“月圓之夜……發瘋?”他低吟了一聲,皺眉思索了半刻,像是想到了什麼,“這麼說來,昨夜便是月圓?”
我不置可否,估摸着他是睡的太久,連日子都記不起來了。
“所以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將我體內魔性驅除?”
他始終垂眸沉思,良久方纔擡眼道:“你是我的血脈,你體內流的是我的血,又怎能去除?只是據你所言,恐怕是噬魂劍與你體內的魔性相剋,方纔會使你走火入魔,心智全無。”
“噬魂劍?”他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小時候每每發瘋,手裡都是持着噬魂劍的,也是奇怪,那時候還那麼小,居然可以拿動噬魂劍。
“如今那噬魂劍在何處?”
自從岷山那次跟鬼婆婆‘交戰’後,噬魂劍就沒了下落,如今在哪我是當真不知。
見我未答言,他又繼續道:“顏顏,最好的辦法就是你留在魔族,你能安然無恙的待在龍閻山莊內說明你是屬於這的,以後我們父女倆平平靜靜的在這過日子,你是我的血脈,與我一樣,亦將長生不老,豈不好嗎?”
他說的情真意切,好似果真對世事無所留戀,也果真是在爲我着想,可我卻沒來由的想逃。
我後退了兩步,拉開了些許與他的距離,“你是在說笑嗎?我不要什麼長生不老,我只想過我應該過的日子。既然你沒有辦法去除我體內的魔性,那就請放我離開這裡。”
“可是離開了這裡,你會很危險。”他伸手要來拉我的臂膀,我側了側身子,躲開了。
我輕呵了一聲,“縱然再危險,我也不能對不住外婆,對不住媽媽,對不住我白家。我說過了,我不可能與你們同流合污,請送我回去。”
“顏顏……”
“若你果然念及父女之情,就彆強求我。另外,轉告你的部下,安分守己,你也不想咱們兵戎相見吧。”既然他這裡沒有任何辦法,我也無需與他多廢話,時間不早了,也不知道莫陽他們急成什麼樣,我若再不回去,恐怕就要出事了。
他見我意志堅決,只好作罷,只是在送我離開之前,他將一樣東西給了我,囑咐道:“這隻木壎是當年你媽媽親手做了送給我的,現在你收着吧,如果你遇到危險,吹響它,我會立馬來救你。”說罷,將掛着木壎的繩索掛在了我脖間。
本想拒絕的,可是這是媽媽做的,留着也好。
“還有,每個月圓我都會讓桑兒接你回來……”
“不用……”
他按住我的雙肩,嚴肅道:“聽我的,只有在這才能消除魔性發作的痛苦,你也不想被折磨不是嗎?”
我抿了抿脣,終究不再說什麼,等到下一個月圓來臨之時再說,或許玄空法師已經找到了辦法也未可知。
琉螢躲在父親背後,探了探腦袋,面上帶着些許小心翼翼的賠笑道:“姐姐,對不起啊,我之前不知道你是……你不要生我氣呀,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妙怡差點死在她手裡,連帶着慕容衍也差點中了她的計,這張看似天真無邪的面孔背後是怎樣的心狠手辣,我領教過,所以豈會因爲這一句道歉的話就釋懷。
不理會琉螢的話,我拉開父親的手,掃了他們一眼,最後落在父親身上,復又告誡道:“記住你說的話,管好他們。”
他微嘆一口氣,後命琉桑送我回去。
來的時候我一無所知,我以爲走的時候我應該能確認到龍閻山莊的位置,然而我只覺鼻尖一陣香甜的桂花味,之後就一片模糊,失去了意識。
待得再次醒來,我人依舊躺在了原先的位置,擡頭就是碩大的藏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