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我親眼看着躺在透明棺材裡的父親一點點的消失,直到最後,什麼都看不見。
我的心很平靜,在他和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我對他的所有不忍全體都散盡了。
我原本以爲這世的他和從前那個人是不一樣的,卻原來,還是同一個人。
只是,他忘記了過去,所以才和這世的母親這般相愛,但這又怎麼樣呢?母親還是爲了他死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欠母親的永遠都還不清。
至於魔族的指環,既然他已經給了我,我便收着,若哪一日,魔族不安分守己,我也可以利用指環讓魔族從這個世界完全消失。
當然,如此之後,我不會再在龍閻山莊待一日,父親消失後,我收拾了行李準備回陵樂山,我不說話,琉桑以爲我是爲父親的離去而痛心,自然也不敢強留我,只是想要親自送我們回去。
我婉謝了他的好意,帶着阿晟和雙兒,同歐陽竹影一起,出了龍閻山莊。
就好像當初我離開赤炎門的時候一樣,沒有一絲猶豫,走的乾乾脆脆,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因爲自此以後,我便不會再踏足龍閻山莊半步。
我們沒有直接回陵樂山,而是轉了方向,去了檀香寺。
因爲是臨時決定,料想着師兄定然是什麼都不知的,沒想到,他卻早已在禪房等着我們了。
“師兄如何知道我們會來?”將阿晟和雙兒交由寺內小僧照料之後,我與歐陽竹影去見了師兄。
他將倒了茶水的杯子遞到我們面前,示意道:“一路過來,定有些口乾,先喝口茶緩緩吧。”
見他如此悠閒,我們自然也不急了。況且,此番離開龍閻山莊,我有的是時間,那些躲在黑暗處的種種真相,我勢必要全體揪出來不可。
上好的清茶,加上早間的甘露,爽口清新,解了一路的疲乏,也解了我這幾日來壓抑的心火。
待得一盞茶之後,師兄方纔娓娓道來,“幾日前,我夜觀天象,察覺北斗星辰有急速運轉的趨勢,被它圍繞的紫微星忽明忽暗,再加上藏經閣中坐鎮的千手觀音突然現出裂縫,恍惚察覺會有大事發生,又想,你腹中胎兒快要臨盆,想必種種異像是與她有關的……”
歐陽竹影點頭,“師兄說的沒錯,阿顏腹中的孩子已經出生,但一出生便突然消失了。”她說罷,轉頭看了看我,復又看向對面一臉平靜的玄空,遲疑道,“師兄可有察覺到那孩子的去向嗎?”
我靜靜聽着玄空的話,心內一上一下,這孩子,比我想象的要厲害多了,居然會左右紫微星的動向。
等了許久未曾聽見玄空說話,我擡眼對上玄他投過來的遲疑目光,指尖微微一顫,淺淺應道:“師兄有什麼便說什麼吧,我無礙的。”
玄空將杯中茶水飲盡,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而是從身邊的小屜子裡抽出一本書籍來,遞到了我面前,“你來看看這個吧,或許能解釋此種異像,也能猜測出那孩子的身份。”
我有些疑惑的接了過來,翻開,看到第一頁上的字,不覺一愣。
陰陽司典籍?
我這才恍惚想起來,當年明景樓中存放着許多書籍,大多都是關乎於陰陽相術,此陰陽術非如今日本所盛行的陰陽術,主要的還是與五行八卦命理相關,當年的陰陽司除了觀測天象以及暗中捕獲不爲人知的妖魂之外,更多的是替北嵐皇朝守護象徵‘帝王之位’的紫薇星辰。
陰陽司典籍中記錄着每一次紫微星的遣變與異動,除了本門需要記載之外,聖上也會定期進行翻閱,以確保北嵐皇朝盛世不衰。
在我印象中,我入陰陽司的這短短几年時間裡,紫微星異動了三次。
一次是我離開赤炎門,一次是我嫁入宣王府,最後一次便是慕容衍的死。
師父當初選定我爲陰陽司主祭時曾經說過,只有我才能守住陰陽司,守住北嵐。
我當初懵懂之際,並不能理解師父的話,直到她圓寂,直到慕容衍死,我才恍然大悟,紫微星牽引的不是我,也不是慕容衍,而是我們的孩子。
所以便是那個消失的孩子嗎?
我突然有些恐慌起來,不明所以。
“阿顏……”耳邊傳來歐陽竹影的喚聲,我恍然回神。
陰陽司典籍中所記載的一切,除了我和師父,沒有人知道,歐陽竹影自然也是不知的。
只是沒有想到,這本書居然留到了現在。
師兄既然將此書給我,那他必然已經看到了裡面的記載,我擡眼看向他,他的神色依舊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對一個出家人而言,縱然關乎世界存亡,也並不能影響到他的修行吧。
再看身旁一臉疑惑的歐陽竹影,心下立時有了決定,此事,不能讓她知道。
想到這裡,我將典籍一卷,故作輕鬆道:“難爲師兄替我考慮,不過我已經想清楚了,不管這個孩子去了何處,成爲什麼樣,我會耐心的等她出現,等到那時,再另做打算吧。”
“阿顏……”歐陽竹影似有些不明白,她狐疑的看着我,伸手就要來拿我手裡的典籍。
我不動聲色的將其藏於身側,爾後轉過臉,垂眉道:“師姐,此事就聽我的吧。”
耳邊傳來她無奈的嘆息聲,“也罷,如今更要緊的是秦子墨他們,偏那日有咒魂和怨魂相互,再加上慕容悠突然出現,我沒能將他們二人拿下,如今,還不知他們私下在計劃什麼。”
提起那日,也是奇怪,秦子墨和李婉明明都是普通人,卻總能有辦法逃走。慕容悠什麼時候出現的我並沒有印象,大約是我入了迷境時現身的吧,她的心思也極爲怪異,明着是爲了保護慕容衍與慕容墨,暗地裡卻又一直在冷文羽身邊協助他,她是什麼心思我也猜不透,可唯一知道的是,她對我恨我入骨,只是輕易殺不了我罷了。
經歷了我生產一事,恐怕在場的人和鬼都親眼目睹了孩子的消失,我如今更擔心他們會利用這個孩子來對付我。
…………
三個小時後,我們回到了水雲間。
雙兒的臉色並沒有好轉,只是看她並沒有什麼其他病症,我也稍稍放了心。
警局那邊來電話,說是讓歐陽竹影去做最後的交接工作,她舒了一口氣,“可總算找到人來填我的位置,今日我完成交接後便住到水雲間來,咱們也好早做準備。”
我自然知道她說的準備是指什麼。
點了點頭,送她出去。
回來的時候,遠遠看到雙兒獨自站在湖邊,兩眼看着遠方的山脈出神。
“雙兒,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在想什麼?”
這孩子自打被我帶回來後,便很少說話,當初在那村中見到她的時候,她還不似現在這般寡言,料想着定是我將她獨自一人丟在龍閻山莊,那邊雖然錦衣玉食,但對她而言,到底都是些陌生人,她才變成現今這副模樣。
如此想來,倒都是我的錯了。
想到這些,我上前撫了撫她的腦袋,她方纔轉過身子看向我。
水藍色的眸子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透,襯着那一池碧波,我恍惚有幾分錯覺,好似她下一秒也會突然消失一樣。
手指微微一滯,對上雙兒平靜的臉面,我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小臉,笑着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孃親嗎?”
雙兒抿了抿脣,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小聲開口道:“孃親,要是……雙兒有一天也離開了您,您會想念雙兒嗎?”
她是知道我腹中孩子突然消失的事,也目睹了我那幾日在龍閻山莊茶飯不思的樣子,原來……她是擔心這個。
真是個傻孩子!
我握住她扭捏的小手,宛然一笑,“怎麼會這麼想呢?你一直在孃親身邊,如何會突然離開?即便等你長大了,出嫁了,孃親也還是會將你當成和阿晟一樣的寶貝,絕不會把你忘了。”
雙兒擡起臉來,舒心一笑,上前抱住了我,悶悶的聲音從我脖間傳出,“孃親不要擔心,雙兒會幫孃親的,雙兒跟阿晟弟弟一樣,一定會幫孃親解決所有的事……”
因爲她的話,我的身子不覺一怔,眉頭漸漸皺起。
難道這孩子跟阿晟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也變得奇怪了嗎?如何會突然說這些話?
晚間給這兩個孩子洗腳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雙兒腳底的蓮花胎記,不知爲何,我總覺得,蓮花的顏色要比之前豔麗了,加上她整個身子都比之前蒼白許多,這火紅的蓮花便越發醒目。
我盯着蓮花胎記一時入神,待得回過神來時,便見雙兒也盯着我看,我忙將她的腳放下,催着兩個孩子上牀睡覺。
雙兒卻突然開口道:“孃親,您是不是覺得這蓮花很眼熟?”
正準備給她蓋被子的手頓了頓,瞥眼看向她,今日這孩子是怎麼了,如何老說一些我聽不明白的話。
但說起蓮花,確實眼熟,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我便覺得似曾相識。
我敲了敲她的小腦袋,笑道:“好了,快些睡覺。”
等到聽見兩個孩子的齁聲漸起,我才慢慢走了出來。
捏了捏肩膀,想起那本被我一併帶回來的典籍,我坐到沙發上,從包中將它拿了出來。打開包的時候,餘光瞥到裡頭的錦盒,眼神頓了頓,不自覺的伸手將錦盒拿了出來。
魔族的指環如今在我手上,可我該如何使用它,又什麼時候使用,我還沒有計劃好,況且,此事我也沒有告訴歐陽竹影,也不能和她商量,再者,我也不知道琉桑是不是知情。
那日父親說出記起前世的話之後,我便沒有再問他一句,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來的,然那日見面之後,直到他消失,我未曾再去看過他一眼,不管他有多少懊悔懺悔的話,我都選擇了不聽,我怕自己會再次心軟,我怕自己會把過去忘記……
“你說如果能再次回到北嵐……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千年已經過去了,時間只會往前走,不會倒流,這世上也沒有後悔藥。從前的種種罪孽已經犯下了,縱然萬劫不復,縱然灰飛煙滅,那只是你的贖罪方式,我卻依舊還記得。”
盯着錦盒,想起我說這話的時候,他面上絕望又無奈的表情,當時,若不是我轉身就走,或許,我的心又該動搖了吧。
輕呵了一聲,將這些事從腦海中拋卻,打開錦盒,取出裡頭的指環。
那戒指上鑲嵌的寶石在暗黃燈光的照耀下光彩奪目。
看了幾秒,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這是……
下一秒,我立馬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翻箱倒櫃從儲物櫃中取出一個用帕子包裹住的東西。
打開,同樣的光彩奪目。
一模一樣的戒指。
所以……當初留在慕容衍墓中的戒指是魔族的指環!
這指環只有兩枚,琉桑一枚,父親一枚。
那麼,掉落的這枚,是琉桑的!
我緊緊捏着手中的兩枚指環,咬牙道:“琉――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