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怕,本宮並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寒雪檢查了一下她周身,發現她並沒有跌傷,反倒是臉上手上有多處的擦傷,頭髮也是亂蓬蓬的,顯然是被追打過的狼狽模樣。
“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寒雪不悅地環視了衆人一週,方纔應該是這些人追她,她纔會不慎撞上自己。“你們知不知道,宮人犯錯,是要交給內務府依法處置的,你們這麼多人追打她一人,知法犯法,本宮該如何處置你們呢?”寒雪端出威嚴的架子。
“啓稟夫人,”那個年長的嬤嬤上前,“夫人,奴婢是浣衣局的掌事嬤嬤,這個丫頭是前些天新來的浣衣局粗使宮女,她偷了奴婢十兩銀子,奴婢這才帶人追她。因爲她拒捕,奴婢等無奈才動手的。”老嬤嬤理直氣壯地指了指那名宮女手裡的小布袋,並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錯誤。
寒雪沒有計較老嬤嬤的態度,轉而問那宮女,“她說的是真的嗎?”在宮裡待的時間長了,寒雪很瞭解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問清楚才能斷定是非對錯。而且,她看這個宮女眼神清澈並不想偷雞摸狗之人,相反那老嬤嬤讓她一見便有不舒服的感覺。
那宮女聽完老嬤嬤的話,連連搖頭,激動的眼神似是要控告什麼,可是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手抱着乾癟的布袋,一手迅速打出幾個手勢,口裡發出嗚嗚的怪異音調。寒雪微皺了眉,一時不明白她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仔細看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
“你不會說話?”寒雪問出口,便覺自己有些失言,頓時有些懊悔。那宮女眼神黯了黯,垂眸微微點點頭。
“呃,本宮沒有別的意思,你別介意。”寒雪有些尷尬,她伸手拿過那宮女懷中的布袋,拿出裡面的唯一的一錠銀錠仔細一瞧,便知道老嬤嬤在說謊。寒雪拍了拍那名宮女的手,示意她會還她一個公道。
“本宮來問你,你這銀子是哪裡來的?”
“回夫人話,那銀子是奴婢從內務府領的賞銀。”老嬤嬤眼珠子咕嚕一轉,道。
“哦,從內務府領的。”寒雪瞧着那老嬤嬤一臉奸猾的嘴臉,不屑道:“那你知不知道,宮裡從內務府領出來的銀子,無論銀錠規格大小,底部都有內務府的字樣,可是本宮瞧着這些銀錠底下,可是乾淨的很啊。”很顯然,分明是老嬤嬤見錢眼開,欲要強奪這名宮女的銀兩,而從其他人眼裡的驚懼和厭惡裡看出來,他們也是迫於無奈才屈服於老嬤嬤的淫威。
寒雪將銀錠的底部給那老嬤嬤看,那老嬤嬤頓時雙腿一軟,趴在地上抱着寒雪的腳求饒:“夫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見老嬤嬤跪下,跟過來的幾個宮人也是跟着跪下,大氣都不敢出。他們平常不幫着她作威作福欺負別人,自己便也要受虐待。沒想到今天爲虎作倀,居然讓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夫人碰上,聽說這位夫人平日裡秉性純善待人溫和,可爲人卻公正嚴明的緊,犯到她手裡,不知道幸還是不幸。
那名宮女見寒雪三言兩語便還了她的清白,感激地跪下去要給寒雪磕頭,卻被寒雪阻止,“行了,你們都回去做事吧,今天的事你們就當一個教訓,本宮以後會派人時常去浣衣局瞧瞧,若再犯,本宮定當稟報陛下,按宮規處置明白了嗎?”說到底寒雪還是心軟,見不得有人再喪命,所以才只是警告了一番。
衆人連忙磕頭稱是,戰戰兢兢地退下去。寒雪將布袋交還給那名啞巴宮女,見她一副怯懦膽小的樣子,心中沒來由想起清荷眼淚汪汪的小臉,心中升起悲憫之情,便將她帶回了玉泉殿。
香染見寒雪領回來一個髒兮兮破爛爛的啞巴宮女,心想是自家小姐的同情心又開始氾濫了,只得無奈地依照寒雪的意思爲她梳洗一番,又爲她處理了一下身上擦傷的傷口後,帶到寒雪面前,隨即差人將寒雪收了一個啞巴宮女的事告知韓徵。
韓徵曾經囑咐過,宮裡多耳目,要時刻注意寒雪周圍的人,有任何動靜都要先稟告他知曉,尤其是新來的宮人。而韓徵的意思,八成都是玄啓的意思。
寒雪瞧見她洗乾淨後的清秀小臉,烏溜溜的眼睛怯怯地四處瞧着,同情心便又飆升了一大截。
“你叫什麼名字?”寒雪突然想起她不會說話,於是取出筆紙問道:“那你識字嗎?”
啞巴宮女搖搖頭,卻上前抓起筆,握筆的姿勢有些笨拙,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夜鶯。
寒雪明白,她不識字,不過卻會寫自己的名字。寒雪哀嘆一聲,想必是窮人家的孩子,沒錢唸書識字,只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夜鶯,很好聽的名字啊。本宮覺得與你甚爲投緣,以後你就不必回浣衣局了,留在這裡侍奉本宮可好?本宮自認待人還算和氣,不會虧待你。”
夜鶯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着寒雪,寒雪收她在玉泉殿,以後她便不必在浣衣局裡受人欺凌了,這對她而言,乃是天大的恩德。
夜鶯當即紅了雙眼,淚汪汪地就要給寒雪下跪磕頭。寒雪將她扶起來,心中又想起清荷來,清荷也總是露出這樣淚汪汪的表情瞧着她,她也總是對清荷那般楚楚可憐的摸樣毫無辦法應付。這夜鶯,秉性還真和清荷有些許相似的地方,這便讓寒雪心中對她多了幾分憐惜。
韓徵將寒雪收了一名啞巴宮女的事稟告給玄啓知道,玄啓當夜在玉泉殿見到夜鶯,並未看出她有哪些不妥之處,倒是夜鶯被他犀利審視的目光一瞧,腿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瑟瑟發抖,引的寒雪嗔怪他總是看誰都像壞人。
然而,玄啓並沒有寒雪這麼天真,要知道宮裡最難猜的就是人心,那些最壞的人,往往都是你最想不到的人,人的外表是最會騙人的東西。玄啓見寒雪嘟着嘴不滿他嚇着夜鶯,只笑着將她箍進懷裡哄着,暗地仍是叫陸彥青派暗衛仔細查了夜鶯的身世。
夜鶯確是名孤女,一年前入宮,因爲不小心得罪了宮裡的主子才被貶去浣衣局,那十兩銀子是她父母死時唯一留給她的財產,她將那錠銀錠當做父母的遺物,即使忍飢挨餓都不願用掉。
宮裡似乎又恢復到了歌舞昇平的平靜日子,清荷死後,再沒有誰提起蕭湘的孩子或者是清荷,這彷彿又成了宮裡的一個禁忌,若不是每天還有人給蘇靜萱送飯菜,宮裡都幾乎遺忘還有一個被幽禁的懷有身孕的廢棄妃嬪整日坐在院子裡發呆,偶爾大鬧小鬧一番,漸漸的無人理睬,也就安靜了下來。
慈安太后的病在李院正的精心調理下,已經趨於痊癒,寒雪依舊跟宮裡的妃嬪不冷不熱,維持着表面上的客套,葉冰也在寒雪晉封爲夫人後,甚少再來玉泉殿,反倒是年嬪偶爾會來看望寒雪。
玄啓夜夜留宿玉泉殿專寵寒雪一人,妃嬪侍寢的玉碟牌徹底成了擺設,韓徵每夜將膳盤端去,又原封不動地端回來,後來乾脆就不再呈膳盤,玄啓處理完政事,便直接到玉泉殿就寢。
妃嬪們三天兩頭上太后和皇后的寢宮裡哭訴一番,卻不見太后和皇后有任何反應,因爲她們再清楚不過,玄啓做的決定,就是先帝再生,恐怕也是阻擋不了的,以前是蕭湘現在是寒雪,就算不是她們也會有其他女人,所以又何必去給玄啓添堵。
皇后仍舊端莊賢惠,賢妃變的甚少露面,可仍是看蕭湘不順眼。至於蕭湘,人人都以爲蕭湘定不會忘記喪子之痛,更不會服氣寒雪獨佔聖寵搶了本該屬於她的位置。
好事的妃嬪們閒來無事,突然覺得這宮裡一下子安靜的有些令人不適應,恨不得蕭湘能跟寒雪針對上,宮裡便又會熱鬧起來,哪知道蕭湘卻一直安分地待在她的璃鸞殿裡,平靜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轉眼,秋去冬來,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第一場雪也來得比往年早了半月有餘。樹葉早就全部掉光了,偶爾還有那麼一兩片枯萎泛黃的幹葉子搖搖欲墜地掛在樹杈上,也因着這一場雪,飄落得乾乾淨淨,剩了光禿禿的一樹枝椏。
寒雪坐在窗前,屋裡被爐火烤得暖暖的,她執起手裡的白玉棋子放在棋盤上,突然便想起玄英在宮裡的那些日子,每每他輸了棋,便免不了要在她面前大呼小叫一番,揚言下次一定要贏她,可每次他還都是輸,於是玄英每次來找她下棋,來的時候高高興興,走的時候卻是帶着一張苦瓜臉,因此被玄啓笑稱爲“棋桌上的常敗將軍”。
然而,玄啓跟寒雪下棋的情況,似乎也沒好到那裡去。不同的是,玄啓輸的棋子越來越少,直到最近,居然偶有同寒雪戰成平局的情況,令寒雪驚異不已,方知曉二人每每下棋時,玄啓都會細心地將棋路記下,回去後慢慢研究,棋藝自然大有長進。
玄英玄磊兩個月前被玄啓派回封地去整頓軍政要務,據說玄啓決定將恭親王叔的帥印交給賢妃的弟弟安宸執掌,這算是近來陵軒國內最大的一件軍政大事了。
羿兒最近也被玄啓逼着開始了繁重的課業,過了年,羿兒就六歲了,身爲太子儲君,的確是時候收斂玩心了,帝王家的孩子,總是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得到的多,失去也更多,比如,一個輕鬆自由無憂無慮的童年。
寒雪專心研究棋譜的思緒被突然跑進來拉住她衣袖的夜鶯打斷,寒雪手中捏着一枚棋子皺皺眉,瞧着夜鶯驚慌得似是發生什麼大事一樣的表情疑惑。
納蘭宇有許多的啞巴病患,寒雪未入宮時,因爲好奇所以學習過手語,沒想到在宮裡卻能學以致用。而夜鶯明顯沒有正規地學習過,打的手勢也很難看懂,於是寒雪閒來無事便教玉泉殿的宮人識字和手語。
夜鶯學的很用心,現在已經可以跟玉泉殿的人暢通無阻地溝通,相處時間一長,甚至連玄啓、韓徵和陸彥青都能看懂夜鶯想表達的意思。
“你是說,太子殿下被陛下罰跪了,韓總管請本宮馬上過去一趟?”寒雪讀着夜鶯的手勢,從夜鶯的神情裡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玄啓一向對羿兒甚爲疼愛,若不是真的動了怒,斷不忍心讓羿兒罰跪。
“香染,把本宮的大氅取來,夜鶯跟本宮過去看看情況。”寒雪扔下手裡的棋譜,接過大氅匆匆披上,又吩咐香染趕緊去煮一鍋薑湯備着。
寒雪一路小跑着來到御書房外,遠遠的就聽見羿兒軟軟的聲音哭着喊她。寒雪心裡一急,連忙又加快了腳步,待到跟前時,御書房外的情形令寒雪大吃一驚。
只見羿兒小小的身子就跪在御書房門外,膝下只有一個軟墊,天空還飄着不大不小的雪,宮人舉着傘站在一邊爲羿兒遮雪,卻沒人敢上前扶羿兒起來。御書房的房門緊閉,韓徵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在雪地裡踩出一長串深深的雪坑來。
韓徵瞧見寒雪跑過來,眼裡一亮,似是見到救世主一般急急迎上來,“夫人,奴才可把您給等來了,您快去勸勸陛下吧,太子殿下還小,再有不是,也不能讓殿下跪在雪地裡呀,久了傷身子。”
羿兒見寒雪過來,哭的更大聲,寒雪蹲下身子,心疼地捂了捂羿兒凍的通紅的小臉和冰冷冷的小手,連忙將羿兒抱住包裹在大氅裡,“羿兒不怕,雲母妃在呢。韓總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惹的陛下龍顏大怒,將太子罰跪在雪地裡?”
“夫人,陛下今兒考太子殿下論語,結果太子殿下一個題目都答不上來,還不小心將墨汁潑到了奏摺上。陛下大怒,不禁罰了太子殿下,連郭少傅都被陛下關進天牢裡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還有貴妃娘娘賢妃娘娘年嬪主子都在御書房裡給殿下求情呢,可陛下這次鐵了心要罰殿下。陛下說天冷,不讓夫人隨便在雪地裡走,可奴才實在沒轍,這才大着膽子讓夜鶯去請夫人過來。”韓徵說着說着,老淚縱橫。羿兒自幼喪母,是他看着長大的,此時如何能不心疼。
“陛下!嬪妾求您了!嬪妾求陛下看在淑妃姐姐的面子上,饒了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還小不懂事,求陛下開恩!”
御書房的門突然打開,年嬪悽絕地哭求着,被宮人架着胳膊推出來,接着響起玄啓怒吼的聲音:“朕就是總看在淑妃的面子上,纔將太子寵的無法無天不求上進。這一次,朕非要好好罰他不可!”
御書房的門砰的一聲又關上,年嬪不停地捶打着房門,卻不見裡面的人有絲毫的心軟。年嬪絕望地停下動作,轉身看見寒雪抱着羿兒蹲在雪地裡,連忙跑過來跪在羿兒身邊使勁給寒雪磕頭:“夫人,嬪妾求您,幫幫太子殿下。”
“允菲,你別這樣。”寒雪伸手阻止年嬪,她知道年嬪和羿兒的生母淑妃是親姐妹,可是羿兒一向與年嬪不甚親厚,而年嬪也很少跟羿兒接觸,寒雪以爲年嬪本對羿兒沒有多少感情,現在看來,真到了關鍵的時候,願意如此護着羿兒的,仍是她這個親姨母。
寒雪拉着羿兒站起來,伸手將身上的狐裘大氅解下來披在羿兒身上,這狐裘大氅是用雪域高原的雪狐皮毛製成,披在身上溫暖非常,珍貴難求,玄啓特意差人尋來給她,就怕她冬天裡冷着凍着。
“韓徵,你派人將年嬪送回去,允菲你放心,羿兒有本宮在不會有事。夜鶯,本宮命你即刻將太子領回玉泉殿去,陛下那裡本宮去說,香染的薑湯煮好了,呈給太子殿下好好暖暖身子。”說着,寒雪望了一眼緊閉的御書房大門,獨自推開房門進去。
御書房裡攏着爐火,溫暖的猶如春天一般,可是裡面的氣氛卻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寒冷很多。太后坐在椅子裡直抹眼淚,蕭婉蕭湘還有安茹沉默地跪下臺階下面,隨行的宮女也都跪着將頭垂低,沒人再敢出言勸阻正在氣頭上的皇帝,壓抑沉悶的氣氛就這樣在溫暖的屋子裡流轉。
玄啓揹着手站在書案後面,雙手在身後交握成拳,冷漠的背影修長挺拔,周身縈繞的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仍未有絲毫的消減,宮人靜悄悄地將地上的墨跡還有碎裂的茶杯收拾乾淨,離去時恰好撞上寒雪,連忙行禮問安。玄啓聽見寒雪來了,身形一震,猛地回身盯着臺階下面窈窕纖薄的身影,臉上的怒氣沒有因爲寒雪出現而消散,反倒更盛幾分。
“臣妾叩見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長樂無極。”寒雪的身子還沒跪穩,就聽見玄啓震怒的聲音從頭頂上砸下來:
“誰讓你來的!”